《阳光背面》苇间风

9、第 9 章

　　对慕容云朵来说，商务酒会大多是无聊的，因为母亲沈含枫总能把它变成自己的选婿秀场。但对于今天的云朵，它的无聊更多了新的含义。
　　想想大半个晚上，和一个穿得像蛋糕一样层层叠叠的白礼服、拽着自认地道的伦敦腔英语、海吹自己的外贸做到五湖四海的男人聊天的感受，云朵无言地叹息，悲剧！
　　蛋糕男已经开始讲他超豪华的夏威夷之旅，云朵尽量客气地建议道，“麻烦说中文吧，我听不懂英语。”
　　男人露出了很为她失望的表情，云朵心不在焉。其实会有远比此人更有趣的男人愿意与她交谈，但话不出三句，基本会蹦到“我们能否做进一步的交往”。
　　云朵厌倦了一而再地说“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再说母亲对她和叶烁的交往一直持否定的立场，所以，不管是图省事，还是不想再听到妈妈的抱怨，云朵都觉得这个已婚的蛋糕男是个合适的挡箭牌。
　　今晚，母亲并没有到场。因为一位知名的精神分析医师刚刚抵达本市，他只待一天就走，所以父母为了能让他给云海看病，带着弟弟赶去了那人下榻的酒店。
　　现在没有什么事比弟弟的健康更重要了，云朵交替着站累的的双脚，想着是不是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母亲，见到人没有。
　　“云朵小姐去过Hawaii吗？”
　　“请说中文。”
　　云朵些微有些不耐烦。蛋糕男如果是个华裔也就算了，但地地道道的中国籍，中国话都没说纯正，还要在里面添加跛脚的英文，她觉得就像夹生的饭里又掺了碜牙的沙粒。
　　蛋糕男的迟钝性登峰造极，他再次表达了他对云朵的失望。
　　“云朵小姐，现在是英语的世界，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士怎么能不懂英文呢？”
　　我不是不懂，我是不想听你说。
　　“像我们家，每个人都有英文名字，我太太叫我peter，我称我太太rose，而我们的女儿，我们叫她cat。”
　　“逐渐枯萎的玫瑰竟然能孕育出一只猫，你真了不起，先生。”
　　一声闷笑从离他们不远的沙发后传来，脸涨得通红的蛋糕男又气又恼。但看见那个直身而起，面带懒散笑容面对他们的男人，他的嘴惊讶地没能合上。
　　“萧…萧总。”
　　男人像赶苍蝇似的挥手，蛋糕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外。
　　即使再怎么无聊，在终局的时候也会有点惊喜，云朵这样想着，稍带认真地打量慢悠悠走来的男人。
　　很高很精瘦，面孔是雕刻般的深明，眼睛又黑又亮，锐利如刀锋。他看人的表情似笑非笑，嘴角含着一丝讥诮。
　　这个男人，如果母亲在场的话，一定会马上列为女婿一号。因为他的身上充满了成功男人才会有的气韵。
　　“慕容云朵小姐，久闻芳名。”年龄三十岁上下，气质是黄金段才有的醇酒般的男人举杯向她致意，“原以为只是徒有脸蛋，原来头脑也这么敏锐。如果我要娶老婆的话，一定选你！”
　　他塞给她一张名片，对她的怒目而视回以放肆的一笑，继而他扬长而去，没有对她再看上一眼。

　　萧慕之
　　恒基集团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公司，云朵顺手将那张小纸片扔到了垃圾箱里。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小海已经上楼睡觉，只有父母还坐在小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爸妈，今天找到那位教授看了没有？”
　　云朵放下手袋，坐到母亲旁边的沙发上。
　　“还好，有你齐叔叔帮忙，总算是看了。”
　　“教授怎么说？”
　　慕容中石迟疑地看了眼妻子，沈含枫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更憔悴。
　　“那些专业术语我们也记不住，那位教授的的大概意思是说，小海的情况并非特例，像他这样完全丧失过去的病人，内心非常孤独，也分外敏感。他选择模仿自己的过去，不外乎是因为察觉到周围人都期望他回到原来的样子。在他无法从内心回复之前，他会用外在的模仿来满足周围人对他的要求。”
　　“可是，他其实不必这样劳累自己呀！我们不是一再地告诉他，只要自己愉快，怎么都好。”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教授说我们正常人永远也不能理解那种身处在明明自己熟悉的环境却自感是完全局外人的心境。在面具下活得很累，但比起让所有人觉得不正常，病人宁愿假装自己很正常。”
　　父亲转述的话让云朵听得眩晕，她愣了半响，问出了最关心的一句话。
　　“以后会怎么样？小海会一直这样过着双重性格的人生吗？”
　　“教授说，最好的结局是他的表和里最终融合。毕竟他模仿的是他真实的过去，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也许有一天，他在模仿中逐步将过去的影像带出，一切的困扰也就终结了。”
　　“那……最坏的呢？”
　　“人格分裂。”
　　云朵用手压住自己的唇，强压下一声惊喘。沉默的沈含枫突然决断地一摇头。
　　“小海绝对不会人格分裂！他会活得很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慕容中石试图安慰情绪激动的妻子，但沈含枫强硬地把内心的脆弱驱赶出去。
　　“我不相信我的儿子是被命运击垮的懦夫，流淌着你我血液的他，如果连这一关都闯不过，那他就不配做我们的儿子！”
　　“含枫，你没必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嘛，小海的事顺其自然不是更好？”
　　“也好，他这么大了，以前我总是对他操不完的心，总怕他出事。但现在，既然都到了今天这个份上，我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上天如果对我慕容家还心存仁慈，就让我的儿子，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我会用我全部的心力回报这个社会。如果恰恰相反，我会诅咒它！”
　　母亲的亢奋是罕见的，云朵连一句恰当的安慰话也说不出口，因为连她自己也无法接受那个最坏的可能。
　　“妈，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好吗？”
　　“也好，最坏的结局远还没到来，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沈含枫咬着牙站起身，多年的商场拼杀已锻造了她钢铁般的意志。
　　她突然停住，“云朵，今晚的酒会上，恒基的萧慕之到场了吗？”
　　“萧慕之？”云朵愣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丢到垃圾桶里的小纸片。
　　“到了，我…跟他没怎么交谈。”
　　“可惜，近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和此人见面谈谈。”
　　云朵的好奇心大增，“那个姓萧的什么来头？恒基集团是很大的公司吗？”
　　慕容中石拍拍女儿的肩，“你的信息还有待增强。知道恒基的可能不多，不过它的子公司宜美家你一定不陌生。”
　　“就是那个全国最大的超市连锁店？”
　　“没错，电信业巨头华信科技的第二大股东也是它。另外，它在机械制造业上占的比重也相当可观。不过出头的都是它的子公司，你不熟悉也情有可原。”
　　“那它跟我们家的业务有往来吗？”
　　“恒基现在开始向房地产进军，来势汹汹。最近对京郊一块地皮的争夺中，恒基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本来想跟他事先做个沟通，不过此人行踪神神秘秘，不轻易与对手见面。”
　　“不要指望他会让步，那人根本就是一只嗜血的狼。”
　　云朵断然做出结论，不顾父母的诧异，她径直上楼。
　　为什么会那样说，她也不知道，也许本能地对那人狂到极点的眼神充满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