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使的观察日记》库兰

8、无法逾越的距离

　　列莱特的布局像是一个橄榄球，最接近地面的是贫民区，聚集着刚来到魔界的堕天使，是整座城市最狭窄阴暗的地方，越往上人口越多也越繁华，是堕天使最主要的聚居区和整个城市的商业区，最上层则是富豪贵族居住的地方。列莱特没有路的概念，只有一条一条用指示牌规划出来的飞行路线，这座城市从建立开始似乎就打定主意不欢迎那些低等的不会飞行的原生魔族光临此处。
　　克里托展开翅膀停在了城市服务区前的规划图前，思考下一个目标，他们刚从食品街出来，在拉西格尔的建议下克里托选择了一些看上去还不错的食物帮助补充魔力。
　　“除了麦酒，这里的其它食物和天堂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克里托尝了一小块香肠然后说，“我现在更好奇他们是怎么找到麦酒的原材料了。”
　　“我不太了解列莱特。”拉西格尔在旁边翻看着城市的旅游指南，上面有些生僻的文字让他不悦的皱眉。
　　“他们居然使用了天堂文。”克里托凑过来看了一眼，“这是城市的官方用语吗？”
　　“理论上不是的，不过……列莱特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基本上属于堕天使的自治区，不受上级城市管理。”
　　然而这种情况也有些过了。拉西格尔翻着那本旅游手册，这样想着。
　　他能够阅读正常的天堂文，只是这本旅游指南上面的用词对于天使来说也足够生僻了，他一向不愿意关照列莱特城，这里和魔界大部分地区格格不入，但还算稳定，所以也就任由它发展，但是这不等于他能容忍在自己的领土上有人明目张胆的用天使的语言交流。
　　“如果不愿意来到魔界大可不必堕天，不过是一群被天堂抛弃的家伙，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实在很可笑。”拉西格尔语气冰冷的合起手上的旅游手册，放回原处，转头时看到克里托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天使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不该是他们是被天堂抛弃，应该是他们抛弃了天堂才对。”克里托看着拉西格尔，这样说，“不过你说的没错，这座城市太傲慢了，我不太喜欢这里，除此之外，这其实是个不错的城市。”
　　“列莱特确实一直吸引着很多的游客。”拉西格尔说。
　　“我忽然有些好奇，东方大陆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恶魔了。”克里托笑着说。
　　“……”拉西格尔说，“为什么？”
　　“他为什么能容忍堕天使这样生存在他的土地上，好像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克里托确实是不喜欢堕天使的，他并没有掩饰这一点，“他是对天使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很遗憾，据我所知，拉西格尔非常不喜欢天使。”
　　“确实——我从朋友那里听到过一些传闻。”克里托认可了恶魔的话，“他建议我不要在萨里斯逗留太久，因为拉西格尔绝对对天使有偏见——或者更直白的说，他觉得拉西格尔种族歧视，但是我看到的东方大陆好像又不是这样的，真奇怪。”
　　“别讨论这个了。”拉西格尔觉得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有些过于危险了，于是中断了这个话题，“把你的翅膀收起来吧，克里托，已经有很多堕天使对你怒目而视了。”
　　“我不介意他们怎么想，格兰特。”克里托笑着说，但还是乖乖的收起了有些过于显眼的翅膀。
　　“他们也许永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堕天。”拉西格尔抱着克里托飞向天空时，听到天使这样在他耳边说。
　　拉西格尔的脑海里回荡着天使的话，克里托说的没错，拉西格尔不喜欢天使，这种不喜欢几乎是本能，他甚至尝试过和天使更友好的相处，但他始终不喜欢他们。
　　可是拉西格尔在东方大陆留下了列莱特，在萨里斯收容了无数堕天使，他的领土是整个魔界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这确实太奇怪了。他似乎曾经在期待过什么，也等待过什么，但在漫长的一成不变的黎明中，又忘记了什么。
　　而他对这一切早就一无所知。

　　从最上空俯视这座城市时布局显得更为清晰，拉西格尔带着克里托在城市最高处的长椅坐下，这样他们一低头就能俯视到整座城市。
　　“我会想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我大概能明白他们为什么把城市变成这样了。”克里托低头看着下面无数堕天使扇着翅膀在城市里穿梭，他的双脚悬空，虽然明白不小心掉落他仍然可以张开翅膀，但依旧小心翼翼的拉住了拉西格尔的衣角。
　　“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曾经是天使的缘故吧。”拉西格尔说，“要说起来的话，你们应该算是敌人吧。”
　　“我不觉得他们是敌人，不过我确实难以理解他们。”克里托伸手捏住一直从上空飘下来的羽毛，那根羽毛是灰黑色的，根部隐隐可见白色的细小绒毛，“对我而言，恶魔都会更容易理解一些。”
　　拉西格尔看着天使手上的那根羽毛，没有说话，他没有告诉克里托的是，让他收起翅膀并不只是因为那些路过的堕天使不加掩饰的仇视，而是因为那种颜色远比他想象的要耀眼，让这个有些灰暗的城市瞬间明亮了起来。
　　难怪他们会嫉妒，如果我曾经拥有那样的翅膀，我也会忍不住怀念的。拉西格尔发自内心的这样想。
　　“我不喜欢堕天使。”拉西格尔说，“和原生魔族相比，他们确实长得不错，不过和天使相比显然还是……”
　　拉西格尔话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他在此之前从来不会觉得天使比堕天使好到哪里去，他对这种扑腾着羽毛的物种没什么好感度——至少以前一直是这样的。
　　“可你的朋友在这里和你见面。”克里托看着他。
　　“他们喜欢列莱特。”
　　“这座城市可不像是会欢迎恶魔的样子。”克里托说。
　　拉西格尔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只是你看到的，克里，莱列特有很多吸引魔族来到这里的理由。”
　　“比如？”克里托追问。
　　“莱列特有很多天使……”
　　“萨里斯也有很多，而且那里更接近结界的入口，理论上会有更多的天使出现在那里。”
　　“这里的天使和萨里斯的不太样。”拉西格尔有点想要回避掉这个问题，但克里托似乎对答案过于执着，他只好接着解释。
　　“萨里斯那边大部分是拿到通行证在魔界短暂停留的天使，而莱列特的天使则是另一种，他们和你不一样，没办法拿到正规的通行证，为了留在魔界愿意做任何事。”
　　“所以你说你不了解这里，是为了避免和我谈论这些吗？”克里托沉默了很久，忽然这样问他。
　　“不，我确实不了解……”拉西格尔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想要找借口前话已经脱口而出，“我对天使没什么兴趣。”
　　克里托沉默的看了他很久，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笑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我应该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你和他们不一样，克里，莱列特这样的城市，对天使来说是一种罪恶，我想就是这样的罪恶让他们翅膀染上黑色。”
　　“我想不止如此。”克里托说完，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接着说，“但对我来说，这样的事并非是不能接受的。”
　　“你能接受……那是什么意思？”
　　“我可没有要尝试的意思。”克里托看着拉西格尔，用语气警告他别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只是有的天使并不愿意留在天堂，那里并不适合每一个天使居住，也许他们只是不得不选择这样的方式。”
　　“你居然会这么想？”拉西格尔皱眉。
　　“这大概也是通道开通的意义所在，我希望他们可以觉得自由，而不是非得为了自由染黑自己的翅膀。”克里托盯着头顶漆黑的苍穹，好像不经意的小声说了一句，“天堂有时候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天使的声音并不悲伤，但拉西格尔总觉得他在为什么事难过，他想清对方眼睛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但克里托避开了拉西格尔的视线，低声说，“我们先回去吧，这里风有些太大了。”

　　拉西格尔回到屋里脱掉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回头看见克里托坐到沙发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以为你想休息。”拉西格尔走过来，坐到他旁边，“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现在不需要补充魔力。”克里托耸耸肩，“而且我觉得麦酒比睡眠要更有效率。”
　　天使喝了一小口泛着气泡的金黄液体接着说道，“我不想你担心我。”
　　“我不担心你，你看上去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拉西格尔笑出声，他看见克里托的一缕头发从耳边垂下来，伸手捏在手里在指尖上打了一个圈，“不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玩大了我也可以帮你收拾。”
　　“哦，我以为我只能等你回到提尔城才能胡作非为呢。”克里托眯起眼睛笑着开玩笑。
　　拉西格尔没忍住扯了扯他的头发，看到天使不满的视线也没有松手，只是更温柔的把发丝缠上自己的指尖。
　　克里托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之前的悲伤，他不愿影响到自己，通常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但拉西格尔忽然希望对方能给自己安慰他的机会。
　　也许那个吻不只是冲动，拉西格尔忽然想，但那也不一定非得和爱有关，就像现在这样，如果天使不需要安慰，那么自己也不会亲吻他。
　　因为奥尼金提到了戈尔莎吗？拉西格尔手指无意识的玩弄着对方的头发，有些出神的想，他很久没有见到戈尔莎了，这样的想法让拉西格尔对这一次的会议多了一些期待。
　　“格兰特，你说我和堕天使不一样这件事，我确实并不认同。”克里托声音相当冷静，似乎带着一些麦酒一样的苦味，拉西格尔下意识的和他对视，“我确实不认为他们是错的，所以我和他们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只是没得选罢了。”
　　“不是错的，意味着你觉得你也会做，是吗？”拉西格尔低声说，他觉得天使的话有些危险，这样的暗示有点考验他的定力了，他不知道克里只是无意识这样说还是有意去……直接一点的说法，在诱惑自己，但是对方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里有这样一层意思。
　　如果克里托想留在魔界，并决定为此付出什么，拉西格尔觉得现在的自己可没什么自制力去拒绝天使的要求。
　　“不会。”克里托的回应很坚决，这居然让拉西格尔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我只是想说，我不觉得他们是错的。”
　　“你当然可以这么想。”
　　“我确实一直都不够坚定，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没资格选择。”
　　“嗯？”拉西格尔发出一点疑问的声音示意他继续解释，他让天使的头发在自己的指尖不断地绕圈，他有点喜欢这个游戏，似乎沉迷到并不在意天使在说什么。
　　“我想我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天使。”克里托自顾自的得出了结论，然后甩了甩头发，把它从拉西格尔的手中解救出来。
　　失去了玩具的魔王有短暂的不悦，他收回手，看着克里托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我如果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克里托的声音有一些软弱，他和拉西格尔对视了几秒钟后，转开了视线。
　　他什么都不会懂的，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克里托有些绝望的想，临走前维利的劝说并不全是废话，这一次来到魔界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拉西格尔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试图安慰他，可他连自己应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起奥尼金荒谬的暗示和自己没来由的冲动，觉得从没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离面前的这个天使这么远，他们相隔着这个世界最漫长的距离，漫长到他无法理解对方的痛苦。
　　这怎么可能是爱呢？拉西格尔近乎冷漠的想，如果是爱，为什么他看上去这么痛苦，自己还能无动无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