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使的观察日记》库兰

72、遥远的

　　克里菲斯特是被一阵带着咸味的海风吹醒的，他先是意识到这阵风有些不同寻常，然后就被噼里啪啦的暴雨淋了一身，他倒在地上，被雨水淹的睁不开眼睛，躺了好久才勉强爬起来。
　　他还能记起自己失去意识前身在夏日的森林里，而现在他所处的位置——是一座岛屿吗？
　　暴雨模糊了视线，他的视域狭小，只能勉强看清附近的场景，嶙峋的海石和雪白的海浪，乌云就压在头顶上方，海风刮在皮肤上像刀割一样疼，更远的地方因为暴雨的缘故灰蒙蒙的一片。克里菲斯特大脑有些停滞，他想也许应该先找一个地方，躲开这场一看就非同寻常的暴雨。
　　和这糟糕的天气同样糟糕的还有克里菲斯特的身体状况，不知道什么原因，克里菲斯特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魔力流失的速度有些过分得快，似乎不用一个星期就足以让他耗竭，而他此刻甚至找不到回天堂的路，整片海洋仿佛被某种力量隔绝开，被一种近乎浑浊的魔力紧紧的包裹起来。
　　克里菲斯特勉强把自己窝在这些怪石的缝隙里躲避暴雨，直到第二天天色重新亮起，天边的微光透过云层露出淡淡的光泽后，雨才逐渐停了下来。
　　克里菲斯特在天光下展开翅膀，蒸发掉身上的水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这里是哪，正在他犹豫自己应该去哪的时候，忽然察觉从海底最深处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熟悉的魔力。这种魔力转瞬即逝，快到几乎让克里菲斯特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下一秒他意识到那种魔力来自拉西格尔，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潜入深海。
　　克里菲斯特收起自己的魔力，让自己潜匿在深海中，这片海和拉西格尔带他去过的任何一片海都完全不同，大量的人鱼在这里巡游，似乎在阻止其他的海洋生物靠近海底。
　　海洋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拉索和艾蕾都毫无觉察吗？克里菲斯特有些困惑的想。
　　拉西格尔的魔力相当微弱，这让克里菲斯特有些不安，人鱼似乎在守卫着什么，越靠近拉西格尔的魔力，人鱼的数量越密集，这让克里菲斯特不得不非常小心的掩藏自己的踪迹才能避开他们。
　　当他看到海底巨大的监牢时，他才意识到，这些人鱼守卫的就是拉西格尔。

　　海水被魔法隔绝在长长的黑暗的长廊外，克里菲斯特穿过水幕，脚踩在坚实的石质地板上，拉西格尔应该被关在了这里，但奇怪的是，门外居然没有看守。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鱼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怎么抓住的拉西格尔？克里菲斯特往深处走去，水滴声透过石板回荡在寂静的回廊里，他听到有锁链在监牢的某个角落响动，还有恶魔的喘息声，克里菲斯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克里菲斯特在最深处的牢房里找到了拉西格尔，恶魔的身体被手腕粗的锁链穿过，锁链的另一头嵌进墙里，把他牢牢地锁在原地，他的翅膀被折断，骨翼上的血液已经凝固，身上全是狰狞的伤口，恶魔唯一没被锁链穿过的双腿不自然的扭曲着，他低垂着头，克里菲斯特不确定他是不是醒着，他隐约觉得拉西格尔看上去有些不太一样，但没心思管这些。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打开牢门的锁，拉西格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身上的魔力极其微弱，克里菲斯特立刻伸手，想帮他解开锁链，但恶魔的魔力忽然爆发，差点把毫无防备的天使击飞。
　　克里菲斯特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他有点庆幸拉西格尔现在很虚弱，否则他可承受不了对方全力的一击。他看见恶魔抬起头，湛蓝的眼睛近乎凶狠的盯着自己。
　　克里菲斯特忽然意识到了拉西格尔哪里不同，除了拉西格尔从未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之外，眼前的他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连属于恶魔的翅膀都还没有完全张开，那双眼睛还是人鱼才有的湛蓝色，像阳光下明亮的大海。
　　“你别乱动，我放你出去。”克里菲斯特说，他和拉西格尔对视了一阵，感觉拉西格尔的敌意消失之后，才重新伸出手。
　　“你一碰他就会被人鱼发现。”
　　忽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克里菲斯特回头。
　　“安德里斯？”
　　“你认识我？”安德里斯有些意外，他缓慢的用鱼尾挪动身体，看上去非常怪异，人鱼在没有海水的地方活动实在很麻烦，但克里菲斯特现在没空在乎这些，安德里斯微微皱眉，“一个天使，你为什么会到这来？”
　　“外面的守卫是你解决的？”克里菲斯特没有回答他——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吗？他回头重新看着拉西格尔，恶魔警惕的看着他，天使这才注意到他的双腿之所以没有被锁链锁住，是因为已经断了。
　　克里菲斯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要带他走。”
　　“你觉得他会让你带他走吗？”安德里斯没有阻止他，克里菲斯特看了他一眼，向拉西格尔靠近时却被恶魔的魔力阻拦了，这时候安德里斯才接着说，“格兰特是自愿过来的。”
　　“格兰特可以逃跑，但是他要是走了，叛变的艾尔诺家族会立刻对我们发动袭击。”安德里斯说，“我们现在还没有准备好。”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克里菲斯特盯着恶魔碧蓝的眼睛半晌，最后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对这样的拉西格尔发火，只能转头瞪着安德里斯。
　　“我要保证格兰特的安全。”安德里斯挑了挑眉，“当然，也要保证他不会逃跑，直到我们准备好进攻。”
　　克里菲斯特盯着安德里斯，冷静的思考自己把他打死然后强行带走拉西格尔的可能性有多高。
　　“放松点，既然我来了，说明我们已经快准备好了。”安德里斯显然没意识到天使在考虑如何对自己下手，他怎么能预料到天使会是这样的生物呢，“在那之前，至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格兰特可没有跟我说过他还有一个天使朋友。”
　　“克里菲斯特。”
　　“哦？”安德里斯挑了挑眉，他看着克里菲斯特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才笑着说，“久仰大名。”
　　克里菲斯特只是紧紧的盯着拉西格尔，没有理会他，恶魔已经闭上了眼睛，克里菲斯特能感觉到他的魔力非常微弱，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拉西格尔。
　　“别看了，他已经晕过去了。”安德里斯很不满自己被天使无视。
　　恶魔忍耐疼痛的能力往往更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感受不到疼痛，拉西格尔全身都是伤口，现在他几乎到极限了，克里菲斯特不知道他为什么刚刚还有多余的魔力和足够清醒的意识来阻止自己。
　　“我会保证格兰特的安全，克里菲斯特，他受了很重的伤，如果你想强行带走他反而会把他害死。”
　　“我明白。”克里菲斯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说，“他不会有事的。”

　　克里菲斯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回到了过去，来到了拉西格尔还没有抵达魔界的时候，在这个时间点，拉西格尔参与了人鱼之间的战争，出于某种理由，他为自己的家族做出了一些牺牲，成为人质为家族争取时间。
　　克里菲斯特坐在监牢里，他背对着拉西格尔，他觉得如果不看着恶魔，也许可以让自己冷静一点，但他只要闭上眼睛，满眼都是恶魔浑身是血的样子。
　　安德里斯注意到天使的手抖得要命，虽然他竭尽全力掩饰自己的表情，但身体还是出卖了他。
　　“格兰特确实不该参与这件事，他在成年后就开始显露出更偏向于恶魔的血统，我早就和母亲说过这件事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克里菲斯特看向他。
　　“我和他曾找过前往魔界的方法。”安德里斯自顾自的继续说，“也许天使知道该怎么去。”
　　“你想让我带他去魔界？”克里菲斯特一边说，一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拉西格尔，“为什么？”
　　“他是我的弟弟，我总不会想看着他死在深海里。”
　　“或者，他离开了的话，就没有谁可以和你争夺下一任首领的位置了？”克里菲斯特说。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拉西格尔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恶魔的血统，但即使在很多年后，拉西格尔在海洋里仍然那么自由和美丽，他没别人以为和自己声称的那样不适应深海。
　　“这也是理由之一。”安德里斯笑了一声，他似乎有些意外天使会这么维护格兰特，“如果他不离开，我和他之间早晚会有一战，我还不如现在就……”
　　“你果然是来杀他的。”克里菲斯特抬眼看他。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你让我意识到，就算他伤成这样，我也未必能杀掉他。”安德里斯很干脆的承认了，“所以既然如此，还不如送他去魔界。”
　　克里菲斯特不置可否，他看了一会安德里斯，没有给他任何答复，他开始由衷的觉得，安德里斯确实该死，现在让他把重伤的拉西格尔带去魔界，和送他去死没什么区别。
　　“或者你想让他死在这里。”安德里斯说。
　　“就凭你？”
　　别说是现在的安德里斯，就算之后那次他们遇到，如果不是拉西格尔，摁死他对自己来说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我知道你很厉害，克里菲斯特，我早就听过关于你的事，但是这里是海洋，外面全都是人鱼，你觉得没有我帮忙，你能带着他离开？”
　　克里菲斯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听到监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安德里斯眉头一皱，立刻想要去解开拉西格尔的锁链，克里菲斯特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拦住他。
　　“这是发动攻击的信号，不管怎么样，先带格兰特走。”安德里斯说。
　　克里菲斯特狐疑的看着他，他觉得安德里斯的态度实在捉摸不定，但还是让他解开了锁链，那些锁链深深地陷入恶魔的身体里，抽离的时候一片血肉模糊，而拉西格尔双眼紧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来带他走。”克里菲斯特在安德里斯伸手之前抱住拉西格尔，他不知道安德里斯究竟想做什么，但他担心对方会在路上对他出手。
　　安德里斯看着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直到他意识到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后，才说了一句，“好吧。”
　　克里菲斯特背起拉西格尔跟在安德里斯身后，恶魔比他想象的还要轻，微弱的呼吸轻轻扫在他的耳侧，克里菲斯特控制不住担心那呼吸声会忽然消失。
　　“你是谁？”他忽然听到拉西格尔极小声的在他耳边说。
　　“你刚才……”克里菲斯特忽然意识到拉西格尔刚刚并没有晕过去，他抬头看了眼安德里斯，恶魔必然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这也许让他赢得拉西格的信任。
　　“你放心，我会让你活下来的。”克里菲斯特本来觉得自己还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喉咙发紧，除了这句话，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