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使的观察日记》库兰

52、周凯的过去

　　穆里下一次再说这个故事的对象变成了克里菲斯特，看到天使沉默的转开视线，穆里在心里欣慰的叹气。
　　还好还好，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个冷血的术士一样无动于衷。
　　他最擅长的就是欺骗和谎言，那些谎言真假参半，总能让不少人类动容，他很长时间不理解，善良究竟是什么样的品格，似乎只会让好人痛苦，让坏人获益，居然还会被人类歌颂。
　　这种品格更似诅咒，而他擅长诅咒。
　　“我看你是搞不定欧尔了，拉西格尔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不如我先放你出来吧。”沉默了半晌，克里菲斯特才说。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很可怜？”穆里笑着问，“拉西格尔真的很过分，居然把我关进那种地方，你知道那个梦有多冷吗？”
　　“我只是需要你去转移拉西格尔的注意力，他最近似乎有点过于关心我了。”克里菲斯特手指轻轻触碰着绳子，让那些缠绕的魔力一点点散开，直到最后的光芒消失在他指尖。
　　“你也太过分了。”穆里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虽然梦魔可以从魔力塑造□□，但这个身体他不过使用了十年，浪费了实在可惜，所以欧尔说关不住他的说法并不准确，他还是不太想用那种方法逃走的。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和拉西格尔挺合适的。”克里菲斯特冲他挑了挑眉。
　　“你没必要在我这里秀恩爱，这种话你会跟他说吗？”穆里冷笑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抬脚就准备往外面走，临出门还不忘挑衅，“如果东窗事发，我一定会拉上你垫背的。”
　　“随便你，不过你要换一个新的地方藏好你的身体的话，可以去这里。”克里菲斯特叫住他，递给他半张城市地图和一张照片，“他叫周凯，是一个警察。”
　　“警察？”穆里扫了一眼照片，“你靠不靠谱啊，上次是猎人这次是警察，你不是在蓄意报复我吧。”
　　“当然没有，蒙西家不是很安全吗？”克里菲斯特笑着说。
　　“是啊，安全到我都被抓这里来了。”穆里摇摇头把照片连同地图一起塞进口袋里。
　　“找到你的又不是拉西格尔。”克里菲斯特一本正经的反驳。

　　黎明将至的天空呈现着有些暗淡的紫色，夹杂着初日的红光，星辰还未完全褪去光辉，拉西格尔盯着那片朝阳，在太阳真正升起前离开了这片海岸，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天边被染上白色亮光的洁白云边，像天使的翅膀一样闪着明亮动人的光，不由弯了弯嘴角。
　　进攻的人鱼随着太阳升起离开了海岸。
　　拉西格尔看着海面逐渐散去的薄雾，他想人鱼很难在这场战争中胜利，只要黎明一如往常的出现，光明就是人类最大的依仗，他们失去了魔力，但确实获得了永恒的庇护。
　　拉西格尔抬手把拉索寄来的信扔进海水里，一瞬间卷来的海浪吞没了那张薄薄的白色纸片，似乎是被海浪吵醒，小龙从他怀里动了动，探出脑袋来，拱了拱他。
　　“别急，马上就带你回去见他。”拉西格尔摸了摸他的头，对它说。
　　小龙满意的在他手心蹭了蹭，磨磨唧唧的想探出身体，却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立刻缩了回去。
　　拉西格尔笑着捏了一下他的翅膀，离开这条狭长的海岸。

　　克里菲斯特这几天似乎格外嗜睡，天亮了大半才醒，完全清醒也要用很长的时间，他抱着被子盯着洁白的天空，意识不自觉飘得太远，直到小龙扑着翅膀飞过来才渐渐回神。
　　克里菲斯特抱住它，却看到它歪歪扭扭的从双手的缝隙里钻了出去，用尾巴卷着站在门口的拉西格尔的衣角把他拖了进来。
　　拉西格尔只好跟着它走过去，坐到床边，在克里菲斯特开口问些什么之前，抢先开口，“你最近状态看上去很不好。”
　　“我知道。”克里菲斯特说。
　　克里菲斯特的沉默让拉西格尔有些不安。
　　“如果我的魔力会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
　　“和你没有关系。”克里菲斯特定了定神，他感觉到小龙在他怀里一动一动的试图钻进他的被子下面，揪着它的尾巴把它扯了出来。
　　“怎么把它带过来了？”
　　“给你找点事做，省得你到处乱跑。”拉西格尔伸出去摸了摸它，小龙扭过身子讨好的舔他的手指。
　　“看上去相处的不错？”克里菲斯特隐约察觉到拉西格尔的暗示，但没有理会。
　　“嗯。”拉西格尔笑着说，“它不记仇，我喜欢这样。”
　　“喜欢不记仇？”
　　“我脾气不好，有人很记仇的话我会很困扰。”拉西格尔说，“你也不太记仇，我时候觉得这样不太好，不过只有这样你才能忍受得了我吧。”
　　“你最近怎么了？”克里菲斯特觉得有些奇怪。
　　拉西格尔很少觉得不安和悲伤，但在克里菲斯特面前似乎很难控制这些，他想他的梦该走到尽头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留住自己的梦。
　　克里菲斯特没得到回应，索性主动亲吻他，随手拉过被子把好奇的小龙埋进去。
　　克里菲斯特熟练地试探着恶魔的欲望，在拉西格尔进入状态后很快的交出了主导权。
　　拉西格尔感觉到天使柔韧滑腻的舌头格外热情的纠缠着自己，其实这不算是常有的状态，因为克里菲斯特的嘴巴敏感的要命，稍微舔一下他的下颚就会让他腿软到站不稳，拉西格尔把对方放倒在柔软的床上，眼前是一片炫目的白色，像柔软的羽毛扑扑的在他心里扇动。
　　克里菲斯特睁着金色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那双眼睛看上去近乎是透明，仿佛从太阳的一角剪下来的流光。

　　那是过去的某个日子，记忆里那一年仿佛都是夏天，太阳很大很亮，天空白的晃眼。
　　周凯去自己最好的朋友送行，对方站在车站外冲他挥手，太阳把他照得通透，朋友的身影仿佛树一般挺拔，接着在阳光里慢慢消融，融进一片白光里。
　　而那也是周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朋友。
　　对方的家忽然搬走，自己寄出的信也没有回音，每一次同学聚会提到，所有人都困惑的摇头，似乎谁也没有消息，周凯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个人很久了，可这一天忽然重新在梦里见到他。
　　梦里的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在灿烂的阳光下为他送行，那一张有些孩子气却过分忧郁和严肃的脸还是那么熟悉，他看着那张脸，车声轰隆隆的掩盖了世界的所有声音。
　　一秒钟后世界停止了、破碎了，周凯从梦里醒过来，在黑暗里喘息着抓起床头的水杯，咕噜咕噜的喝光，他盯着黑暗的房间，心跳得飞快，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张原本应该极为熟悉的、属于好友的脸忽然模糊扭曲，让他痛苦闭上眼睛。
　　那张脸，居然和他幼年时撞到的、杀死了他的小白狗的恶魔一模一样。
　　周凯缓慢的调整着呼吸，童年中记忆的碎片一点一点拼凑起来，那张脸的主人随着梦的颜色逐渐褪去而变得模糊不清，可周凯清晰地记得和他一起上学放学、逃课游戏的所有事情，只是那个身影永远笼罩着迷雾。
　　周凯重新闭上眼睛，星辰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眼前是黎明前的最深的黑色。

　　这天下班后周凯专门去了一趟朋友的家，那里和十几年前他们一家人搬走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墙角的爬山虎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斑驳的墙壁，门上落满了灰，院子里依稀可见丛生的杂草，周凯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他顺路去了一趟海边，这座城市离海不远，周凯小时候很喜欢来海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怎么来了，想来也是因为那位朋友的缘故。他还记得自己的朋友喜欢海，后来就去做了海军，虽然朋友原本的梦想是成为远航船上的水手，在夕阳下的海上吹响口琴，但至少他确实去了他向往的海洋。
　　周凯站在港口看着晚归的渔船，腥咸的海风夹杂着海水吹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海水平静的拍打着他的脚下的港口，可是忽然他听到雷鸣骤起，眼前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他看到自己在狂风交加的冰冷海水里起伏，头顶雷鸣大作，雨像是巨大的瀑布一样从头顶大片大片的落下，嘴里全是腥咸的海水的味道，周凯努力从海中探出脑袋呼吸，似乎还有人在远处喊他的名字。
　　他为什么会忘记呢？
　　那天的海水、那天的狂风、那天死去的——那个朋友。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自己一个人被海浪冲回了海边，在雨后温和的金色沙滩上，被来寻找他们的大人送回家，从此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过往的景色开始破碎，他重新回到平静的港口，雪白的海鸥在他眼前盘旋，他被这景色晃得眼前一片发黑，踉踉跄跄逃跑一般离开了这里。
　　他明明死在了这片他向往的大海里，那时候明明只有周凯一个人活了下来。
　　可那个人又是谁？在他的朋友死后的时间里，陪伴他的、又被他送走的、再也不曾在他的人生里出现过的那个人又是谁？

　　周凯再次见到欧尔时，一向运筹帷幄的术士难得看上去不安，他在和局长交谈，周凯路过办公室时刻意多停留了几秒欣赏这番景象，然后才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桌子前。
　　很快他听到欧尔的脚步声，抬起头时看到那个炼金术士的微笑格外勉强，“你们局长说，如果需要调查什么的话可以来找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周凯开着车，耐心的等他给自己解释什么，结果等了半天，对方也只是安静的坐在副驾驶，甚至没说要去哪。
　　“喂，我说你……”周凯忍不住开口。
　　“我让那个梦魔逃跑了。”欧尔看着窗外，对他说。
　　“你不是早就……”周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猛踩一脚刹车把车停到路边，“你是说你之前抓到了那个梦魔？！”
　　“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那可是一个恶魔，一个杀人犯，你知道他逃跑的后果是什么吗？这个城市下一秒就有可能有人死去，而这都是你的错！”周凯甚至想抓住他的衣领对那张一直在逃避对视的脸怒吼，可顾忌是在公共场合，还是稍微压低了声音，即使如此还是引来一些路人的视线。
　　周凯立刻闭上嘴，沉默了半晌，然后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总之，先找到他吧。”欧尔声音有些嘶哑，他把头靠在窗边，脸色苍白的说。
　　周凯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那个梦魔是他抓住的，他启动车问道，“你有什么线索了吗？现在我们要去哪？”
　　“这座城市，有一个魔力遗迹的残留，我想去那里看看。”欧尔让声音冷静下来，给周凯指了路。
　　周凯打方向盘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这个僵硬微不可查，自然不会被欧尔发现。
　　可是他昨天刚刚去过那里——那是他朋友的家。
　　爬山虎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藤蔓，叶子枯黄，在阳光下翻着波光粼粼的金色，欧尔试探的伸手推了推门，牢牢锁住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风将院子里腐败的干草气息带过来，像是一瞬间，被锁在屋里的时空忽然开始流转起来一样，温暖的日光覆盖了他。
　　“这里有一些时间被关闭过，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欧尔收回手，看着墙上的爬山虎。
　　“被关闭是什么意思……”周凯问。
　　“就是字面的意思，时间停止了，住在这里的人无法来到现在所处的世界里，而进入这里的人也会回到过去。”欧尔解释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人类所渴望的永生，但你知道，这种永生没有什么意义。”
　　“很强大的魔力，我想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这样的魔法。”欧尔一边用仪器检测残留的魔力源，一边说，“不只是使用技巧，还有力量，人类无法汇聚起这么庞大的魔力来做这样的事，这是只有永生的恶魔才有可能积攒起来的力量，实在是太伟大了。”
　　欧尔的声音激动，好像完全从自己放走了梦魔的懊恼中走出来。
　　“可是为什么？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欧尔小声的自言自语，正如他所说的，这样的永生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于恶魔来说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留住某个人类……某个会死去的人类？还是留住这个家，为了纪念某些事？欧尔觉得头脑有些混乱，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但是似乎都不够有说服力。
　　“周凯，你们警方会有户籍记录的对吧，能查到这里以前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啊……当然。”周凯似乎在走神，反应过来后立刻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