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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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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杳杳又不傻,怎么可能听祂的话杀了稽长风。
她仰起头,对声音的主人冷嘲道:“只怕阁下定是生得丑陋不堪,才只敢躲在暗处当缩头乌龟,有本事你倒是露出脸来,咱们光明正大地说话。”
对方并没有被花杳杳的话激怒。
“哈……哈哈哈哈哈……”祂的笑声犹如像是某种黏糊糊的液体在流动,叫人听得直犯恶心,“小小桃妖,你懂什么,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罢了,这昆仑的女妖,只要同本尊睡过,没有一个不□□,食髓知味,你这个桃妖岂能例外,等本尊杀了你身旁那个臭道士……啊——”
祂的声音戛然而止,发出一声始料未及的惨叫。
九把寒光流转的长剑,齐刷刷钉入头顶的冰壁当中,将其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剑影回溯漂移,又重新交叠起来,并入稽长风长指分明的掌心。
青年冷冷抬眼:“阁下莫要将话说得太满,孰生孰死,只怕一切还未定。”
“好生留在此处。”他抛下这句话,便提着剑,头也不回地朝冰壁之上飞去。
外头依旧是一片漆黑,只听见那不知是何物的声音怒到了极点:“好啊,臭道士,原本本尊还打算留你一条全尸,看来也是不必了。”
“要吾的命……也得看你是否有资格。”稽长风没有多言,青年身形矫若游龙,闪避开对方的攻击,再持剑迎上。
黑暗当中,剑光摩擦出火花,花杳杳终于看清,先前一直说话的是什么东西。
树根,灰褐色的槐树树根,密密麻麻悬在冰层之下巨大的空间当中。
每一根树根的顶端,都生长出一颗冷白阴森的人头,它们变幻出同样的模样和表情,其中一枝被剑砍断,其他的脸也会痛得皱眉,再一齐发出怒号之声:“啊啊啊啊——本尊要要杀了你,杀了你——”
它们的声音配上这些数不清的头颅,顿时叫人头皮发麻。
花杳杳忍住恶心没有多看,她让腕间白眉衔住夜明珠,自己也拿着剑冲了上去:“师叔,我来帮你。”
花杳杳嘴上喊得气势如虹,可当手中的剑真正与槐树精对上的时候,十几张脸一齐朝她围过来,将在稽长风那儿受到的痛楚发泄到她身上:“区区桃妖,竟不自量力,也妄想来伤本尊。”
槐树精张嘴咬过来,花杳杳忙拿剑去抵,谁知它并没有躲,而是张开大口,咔嚓咬断她手中的剑,将剑尖硬生生吞了下去。
花杳杳这才明白,和她过去对付的那些山精野怪不同,这只槐树精不简单。
手中的剑失去用场,花杳杳退身一闪,正巧落到稽长风身旁。
“这只槐树精当真诡异得很。”花杳杳低声道,“师叔千万要当心。”
身旁之人没有回应她,像是根本没有感应到她的存在。
从前的稽长风疏冷如冰,但无论花杳杳说什么,他至少也会低低应了声,算作回应,而非这般默不作声。
花杳杳感到不对劲,她侧过头:“师叔,你……”
她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花杳杳从未见过这般的稽长风。
青年依旧是那身雪白道袍,衣摆在狂风中猎猎翻滚,玉冠雪衣,端得是仙资玉璋。
唯独他那双好看的眼,并非往日寒潭般的漆黑沉静。
他的瞳孔……不见了。
剩下的,本该是眼白,却一点点沾染赤色,鲜红,像血一般。
如冰似玉的剑修,此刻竟像一尊没有活气的傀儡般,木然站立于半空当中。
花杳杳指尖莫名发凉,她顾不得害怕,回想稽长风可是这一路上,不小心沾染了魔气?
花杳杳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师叔,你可听得清我在说什么?”
稽长风并未作答,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那槐树精显然也注意到这般境况,它喋喋笑着,十几根树藤如游蛇巨蟒般,盘旋着再次袭了上来。
花杳杳手中那一截冰凉如水的袖袍蓦地被抽走。
稽长风自她眼前飞身而过,他手中的利剑再度铮鸣作响,化作九柄剑,在半空当中盘旋,化作一道道肉眼几乎无法瞧见的飞影,斩断槐树精的头颅。
头颅重重落地,又化作一根树藤。
“好哇——”槐树精阴恻恻笑起来,“算你有点本事,只不过这点小伤,对本尊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说罢,只见又是数千根长着人头的树藤,朝着他攻去。
树藤互相纠缠,遮蔽住稽长风的身影。
花杳杳有心去帮忙,却连他的人都寻不见。
她只恨自己往日修炼的不够用功,到了这种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挡在自己前头……
缠绕的树藤当中,陡然爆出巨大的声响。
剑光如昼,被击碎的藤蔓失去了方才的神气,如同下雨一般齐刷刷掉落下来,花杳杳终于又瞧见了稽长风的身影。
他重击了槐树精,自己却亦是伤得严重。
青年的白玉冠早已碎落到了不知何处,乌发披散开,冰冷雪白的脸庞上是血,双眼赤红不见瞳孔……他瞧起来并不像修士,而是自地狱当中走出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罗刹。
本该洁净濯白的道袍之上,被鲜红的血浸染。
稽长风站在那里没有动,似是感觉不到痛般,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师叔。”花杳杳飞身过去,却不由得在他几步之外停下来。
夜明珠照亮之下,她看清楚了稽长风的伤——青年胸膛被贯穿,鲜血往外流淌,他拿剑的那只手,无名指处早已不见血肉,露出森森白骨,白骨像上延伸,直至隐入衣袍当中。
纵然如此,他仍拿着剑,就像没有意识只晓得杀戮的剑器,煞意磅礴。
“师叔……”花杳杳颤着嗓音开口,“不能再战下去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躲?”槐树精发出嗬嗬笑声,像兽类濒死前的困兽挣扎,“本尊修行千年,又被困在这昆仑山下千万年,既然你们破了我的阵,叫本尊无法重见天日,那便一起陪葬罢!”
剩下的上千根藤蔓汇拢,逐渐聚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稽长风没有丝毫迟疑,仍是持剑迎了上去。
花杳杳仰头看着他消失在夜明灯光晕外的身影,听见长剑作战时的铿锵作响。
大不了就是一起死!
花杳杳咬牙,也飞身了上去。
千年槐树精不是稽长风的对手,对付花杳杳,却算得上是轻而易举。
它抽出一条藤蔓,狠狠朝她打过去——花杳杳呕出一口血,摔落在地。
藤蔓并没有放过她,缠住花杳杳的身躯,便要用力将她绞杀——
叮铃……
女子腕间的驱邪铃一动,铃兰花银铃忽地清脆作响。
原本不过珍珠大小的银铃,陡然间浮现出一道虚影,化作成千上万倍大。
浮雕饰纹的金色大钟,展现在半空中。咚一声钟响——震得人耳膜发颤。
一只火红赤焰的凤凰破钟而出,伴随着祂的清越啼鸣,火凤烧上那根已有怯退之意的藤蔓。
“啊啊啊啊——”槐树精不曾料到突然出现的凤凰火,它拼命挣扎着想要将其摆脱,火舌却缠得愈发紧。
就是现在,花杳杳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摔倒在地的她已没有分毫气力。
槐树精就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就连惨叫也无法发声。
火光照亮这方天地,花杳杳瞧见上方的稽长风,一剑劈开化作人形的槐树精,青年抬起手,不知自它当中取了什么。
原本的庞然大物,刹时间势如山倒,轰一声向下倒塌,瞬息间被火舌吞噬。
稽长风轻飘飘落到地上,他收起剑,朝花杳杳走过来。
青年赤红眼眸中血翳逐渐褪去,他每走一步,衣摆仍会淌下血,留下一道鲜血覆盖的脚印。
火光当中,沾满血的脸庞犹如上好的白玉,一不小心被弄脏,只等有人将其擦拭干净,再妥善保管。
待走至花杳杳跟前,他双眼已恢复清明。
“害怕了?”
他的嗓音带着意识尚未完全回笼的迷离,手却不由自主抬起,伸向倒在地上的花杳杳。
那只手上,依旧是白骨森森,血肉在鏖战当中不知所踪。
稽长风这才瞧见自己的手会是这般模样。
他低头,似是自言自语:“的确是吓着你了。”
青年正要往回收的手蓦地被人捉住,他动作一顿,看向眼前的女子。
“师叔……”花杳杳咬着牙,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似乎在眼眶内打转。
她想说的话实在太多,没想到到了这关键时刻,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握住稽长风鲜血淋漓的手,怕将人握得太痛,又怕若是握得松了,他又会回到方才那般没有人气的模样。
花杳杳就像个小孩子般,握紧他伤得不那么严重的食指,正要从地上坐起来,稽长风却身形晃了晃,他终是体力不支,朝她的方向栽下来。
倒地之际,他仍不忘以剑杵地,没有放任自己砸到她。
“师叔?”花杳杳的嗓调不由得提高了些。
青年被血雾浸湿的长睫颤了颤,犹如经历过暴风雨的蝶翼般无力张开,终是倒在花杳杳肩头,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花杳杳看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稽长风,眼泪这才掉下来。
她又怕眼泪滴到他的伤口之上,只会让他更痛,只得连连擦拭眼泪,查看稽长风的伤势。
青年浑身上下都是伤,尤其胸口被藤蔓洞穿的位置,仍有鲜血溢出来。
花杳杳从乾坤袋中,取出江醉枕曾给她的那些灵丹妙药,顾不得这些药是什么作用,全都往他嘴里送,或者是外敷到他的伤口之上。
如此半日,好歹是止住了伤势。
可他的人依旧没醒过来,青年脸色苍白,好看的双眼闭着,像是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花杳杳自己也受了伤,她甚至无法一直保持清醒,只得在稽长风身旁躺着养伤,时不时自梦中醒过来,再摸摸他冰凉的手:“师叔……”
眼前似乎有走马灯浮现。
花杳杳活了几百年,先前的那些年月,无非是一棵树在定波镇的乱坟岗,看那些人哭丧,烧纸钱。
直到遇到稽长风之后,她的妖生似乎才有了不一样。
她被困在螺洞湖底的时候,是他救了她,身中缠骨香的时候,亦是他救了自己,连今日也不例外。他给了她修士要用鲜血才能画出的定身符,还将保命的驱邪铃也给了她……
若是他死了,这世上便不会再有人对她这样好。
这样一想,花杳杳眼眶一酸,泪水又掉下来。
她抱着青年瘦劲的腰,也顾不得什么避嫌,将头埋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啜泣起来。
似乎有一只手,温和地抚过她的头顶。
花杳杳只当是她出现的幻觉,她没有反应。
直到头顶响起青年略带无奈的虚弱嗓音:“你这般哭,吾如何能够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