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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江南别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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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鹤是个机敏的人。悸云一路折返晏府,也没有再看见赵鹤的踪迹。她有些悻然,入府后便抓了一个门口的司阍来问:“赵鹤可有回来?”
司阍有些诧异,但还是如实禀报:“约半刻钟前小的在西侧门值守,恰巧碰见他回来。”
“可曾见到他往何处去?”
“似乎没有回屋里,像是去了亦幽湖。”
亦幽湖是晏家大宅院里较为偏僻的一处湖泊,景致虽美,却由于较为僻静,入夜后便鲜有人去。
赵鹤此时去往亦幽湖,必有蹊跷。
况且此处是正门,离无忧洞距离较近。赵鹤所选的西侧门,则恰好位于无忧洞的反方向。但因他离去的时间较早,仍是比悸云先行一阵回了晏府。
如此舍近求远,想来是有意要避开她了。
悸云不再多做逗留,直奔亦幽湖而去,试图再寻找些什么蛛丝马迹。
可不一会儿,就被叫住了。
只见方才那司阍不知去门外见了什么人,而后便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提了进来。
“悸云姐姐,外面有人叫我把这样东西给你。说是你在她那落下的。”
悸云接过木盒,打开一瞧,里面是好几叠颜色不一的梅花烙,心中便已猜到是何人将此物送来。
“那人相貌如何?”
“是位年轻的婢女,如你我一般年纪。”
“可还说些什么?”
“她说今日照顾不周,请你莫要怪罪。这是她家老板的一点心意,盼你早日再次登临。”司阍低着头,因长期营养不良,身材十分瘦弱。
悸云点点头,示意司阍可以离开了。
因着悸云是晏希跟前的红人,常常要进出宅子替晏希办事,司阍们对悸云都还算客气。年纪较小的都会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姐姐。
“怎么,还有事?”悸云见那司阍仍旧低着头没有离去,似乎还有话要说。
“那人唤你为……晏小姐。”司阍如实说道。
“那你?”悸云微微蹙眉,见那司阍如此说道,猜测他并不会将此事捅出去,便用空着的手从袖子里摸出一贯银钱,试图打发过去。
那司阍却也不收,将银钱推回给悸云道:“三年前,多亏了姐姐救我于水火。此等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怎敢再拿姐姐钱财。”
悸云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眼前这司阍确实有些眼熟。
“抬起头来。”
司阍应声抬头,一双灵动的桃花眼不输妙龄少女。只可惜眼角一道疤痕从太阳穴直插入鬓,平添了几分破碎凄美。
她想起他来了。三年前,悸云瞧见丫丫在炊事七房斥责一位年幼稚子。心狠手辣的办事手法让她想起了年幼时的遭遇,着实看不下去,便出手替他稚子解围,并教训了丫丫一番。而后,还托了晏希使了法子将那稚子调离炊事七房。
想不到几年过去,那年幼稚子竟成长得如此之快,险些叫她认不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见司阍执意推拒,悸云便只好将银钱重新收好。
“小的名叫接亭。”
“今日的事多谢你了。你没有在那婢女面前拆穿我吧?
“没有。那婢女还想套我的话,确认姐姐你的身份,被我一一圆过去了。”
“你做的很好。今日的事切记不可外传。”悸云见接亭心地纯善,没有什么恶意。
“姐姐放心。”接亭犹豫了片刻,又道:“方才我听姐姐在打听赵鹤的下落,有件事不知是否对姐姐有用。”
“速速说来。”悸云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便将接亭拉至一边。
“我七日里有四日都在东直门当差,时常见着一辆马车在凌晨或半夜出现,接送赵鹤离归。那马车上下来的是个中年老爷,我并不认识,但可确认不是晏家的人。”
悸云奋力地回想着那位秦老爷的相貌特征,问道:“那位老爷可是头发半白,剑眉飞扬,身材微胖之人?”
接亭点点头:“确实如此。”
悸云心中渐渐明晰。那位清早黎明、夜半时分常邀佳人相见的,应该就是方才对她出言不逊言语时时恐吓的秦老爷。
“我知道了。若无其他的事,你就先回去当差吧。若是离岗久了,又要挨上一顿责骂。”
“是。”接亭行礼。“若姐姐日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小的去做。”
“若那马车下回再出现或是赵鹤再次离府,无论清早凌时,必定来报。”
“是。”接亭应后便速速离去。
悸云听接亭这么一提醒,便开始琢磨起这个“秦老爷”来。
总觉得那秦老爷似乎在何处见过。
马车……
悸云灵光一现,想起那日博园开学时,与晏希一道撞倒的马车。
原来那时,便已早早地同这位视赵鹤如若珍宝的秦老爷打过照面了。至此,许多细枝末节便串联起来,赵鹤做所之事也渐渐在悸云脑海中形成脉络。
但不知道赵鹤虽不是富贵人家之子,却也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又饱读诗书,何以沦落至此?
悸云再也不敢耽搁,径直往亦幽湖去了。
亦幽湖地处偏僻,越发深入人烟便越发稀少。到湖边时,只剩下零星一点微光。加之江夜寒凉,悸云不由得拢紧了自己的衣裳。
幸而悸云夜间的视力尚佳,不至于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湖边有所磕碰。
眼见就要行至岸边,总算寻着了一些光亮。
似是两盏手提灯笼在湖边交映闪烁,发出些微的光亮。定睛一看,似乎还有两个人影。
一人提着灯笼站在湖边的岸石上,一个则坐在树下,将灯笼放置在一旁。
悸云凑近了些,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这才看清这两人的身份,分别是江枝与赵鹤。
“不知赵兄深夜求见,是为何事?”江枝发问。
悸云藏在一处草丛中,借着天色昏暗,难以被人察觉,但却能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可那赵鹤却迟迟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一江寒月,久久不言。
“赵兄?”江枝试图将赵鹤的心神唤回。
“喔。抱歉。方才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赵鹤这才回过头,一双深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倒像是湿了眼。
“赵兄婚事将近,应是喜不自胜。怎如此伤感?”江枝一头雾水。
“所娶之人并非心中所爱,何喜之有?”赵鹤感叹。
“既是不爱,何故求娶?女子不易,切莫误了他人终生。”江枝还算是个正人君子,听到赵鹤说的这些混账话,语气也有些急了。
“你是在意的是吗?我就知道,你一定在意。”赵鹤见江枝生气,非但不恼,竟还有几分高兴。
“赵兄你这说的是什么糊涂话。我与你从小一同长大,近日里你的所作所为,我是越发看不明白了。我视你为手足,自然不想看你行差踏错,害人害己。”江枝见赵鹤仍是一副不知悔悟的样子,心中越发恼了。
“江枝啊江枝。你应当明白我,我是有苦衷的。”赵鹤说道此处,语气竟越发可怜。
江枝见他如此,声调也软了些:“莫非赵兄已有心仪之人?”
赵鹤点点头。
从悸云的角度看去,赵鹤眼中的泪光更甚。
“既是如此,何故要娶他人为妻?”江枝站了起来,质问道。
“你不懂。人生在世,本就不能随心所欲。世事牵绊,方为常态。”赵鹤低垂眉目,略显丧气。
“若我是你,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她去。千辛万苦,我也要同她一起。莫说要我主动求娶她人,就单是弃她而去也是万万做不到的。”江枝义愤填膺。
听到此处,悸云不由得放下了对江枝的偏见。
虽说江枝与赵鹤手足情深,关系紧密。但从今日他的几段言论看来,他与赵鹤之间高下立判。为人处世之道,多有不和,始终是渐行渐远了。
“可若是……若是”赵鹤不忍再说下去。
“若是什么?”江枝追问。
“若是令堂阻挠、家人斥责,并且大难临头为保全家呢?”
悸云总算看到了赵鹤迟迟不愿落下的那滴男儿泪在脸上划出的泪痕。
“那我也绝不会牺牲两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来换取这些。那我堂堂七尺男儿,活在世上还有何益?”江枝觉察赵鹤的言谈越发糊涂,竟是不愿与他再多说了。“赵兄,你我相识一场,如今似是越发说不到一块儿了。我视你为挚友,最后再奉劝一次,别再执迷不悟。虽多少察觉你背地里在做些不明不白的糊涂事,但我不愿深究,只盼你早日回头是岸。否则,我江枝就当没交过你这个朋友。”
赵鹤却不再多言,只是低头不语。
江枝见赵鹤似是无药可救,虽气愤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是叹了一口气,便甩手离去。
赵鹤愣愣地看着江枝离去,亦不挽留。
见江枝已然走远,嘴里才清清冷冷地念叨着:“江夜南枝细细垂,柳梢月下人双对。散了,终究是散了。”
赵鹤突然冷笑了起来,眼神狠厉,竟像是魔怔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