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栖野原》乔迹

4、起风的第四天

　　李与谭想跟江逐和沈妍说清楚今天的事，划清界限，但绝不是现在。

　　八九个男生围成一个弧形朝她逼近，一道道看猎物似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打量，让她十分不舒服。她胡乱绑了个低马尾，抱起书往教学楼走。

　　往左走是操场和教学楼那条道，近一些，可那群人拦路虎似的，李与谭想也没想就往另一边走。离晚自习时间只剩不到七分钟，她绕远道还得爬五楼，便加快了脚步。

　　王段喊她：“同学，跑什么呀？”

　　李与谭没回头，“晚自习，要迟到了。”

　　小裙子在风里轻摆，身上的花瓣随着动作飘洒在红砖路上。

　　只剩声音留下来，有几个男生闷闷一笑。

　　“晚~自习~，要~迟到~了~”
　　厉海捏着嗓子学她说话，又被踹了一脚。

　　“你他妈要死哦，恶心死了。”

　　厉海回头，江逐正扬眉看着他，眉眼间傲然不屑，嘴角挂着笑，长腿没来得及收回去。

　　他撇嘴，转身跟小弟们交流起来。

　　“小姑娘说话真有意思，也不是说她说的不对，就是这普通话说得太用力了。”
　　“跟小孩刚学说话似的。”
　　“不过，她居然劝咱们去上自习？瞧不起谁呢？年级主任也留不住逐哥，她说去就去，太没面子了吧。”

　　他们在身后议论，江逐淡淡一瞥，双手插兜，加快脚步往前走，走到岔路口时，脚步放缓。

　　陈阳瞪眼，瞧了瞧不远处的校门和另一条路头上的教学楼，摸摸鼻子，扭头冲后面的男生扮鬼脸。

　　有人问：“逐哥不会真要去上自习吧？”

　　厉海立即嘘声。

　　王段借身高优势拍他脑袋，“想什么呢你，逐哥就是不出去玩也不能乖乖去自习啊，教务处老李头游魂似的在外头晃悠，时不时贴着玻璃往里看你，多憋屈？”

　　陈阳想起那蓝裙子女孩刚才散着头发的样子，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喃喃道：

　　“不就是比兔子还胆小的女孩儿，满大街都是，逐哥没兴趣吧？”

　　江逐脸色有点沉，往校门口拐去。

　　厉海指点江山，“逐哥不是喜欢辣~妹~嘛，那种又美又飒的大姐姐~没见他整天夸香港老电影里的美女么。”

　　“你他妈知道的还挺多。”

　　江遂一脚踹过去，被厉海躲开，后者摇摇屁股晃晃脑袋，“我长记性了嘿，你踢不到我哎哎~”

　　不知道谁喊了声，“啊！草莓！她不是答应给逐哥带草莓？”

　　厉海来劲了，扒开搂着自己的王段，凑到江逐身前，巴巴求道：“哥哥~人家也要小草莓~反正你也是逗人小姑娘逗来的，分给兄弟们尝尝嘛~”

　　F城的草莓又贵又难吃，尽管到了季节，一般人也很少吃，而湛江以草莓樱桃之类的水果闻名，据说果大水多，肉厚香甜，现在既然有现成的，一群人都想沾沾光。

　　有人跟着起哄，“草莓~草莓~”

　　......

　　李与谭气喘吁吁跑回教室，甚至还没坐定，就听见铃声响起。教室里已经很安静，许多同学开始学习，她小心翼翼翻出需要的资料，轻拿轻放，尽量不弄出声响打扰同学。

　　第一节课下课，她对着那张只做了一面的数学试卷陷入思考。整整一个小时，勉强做完选择填空，这两种题型的压轴题还没做出来。

　　今晚又得熬夜了。

　　李与谭拿笔杆敲敲脑袋，拿出水杯去接水，路过最后排时，发现几乎是全空的。那几个男生，还有沈妍，都没上自习。

　　匆匆瞥一眼，坐回座位，脑海里还是江遂那个单桌，孤零零在后排，桌腿外侧有许多黑点，桌面上空空如也，旁边地面上摆着一摞崭新的课本。其他人桌上情况也差不多，有些人课本有翻动痕迹，有些人则连课本都没有，桌洞里塞的都是乱七八糟的纸团烟盒游戏机。

　　李与谭默默跟原先的高中对比了一下，半斤八两吧。

　　她沉沉吐气，把低马尾散开，换成麻花辫，然后戴上耳塞，与周遭隔绝，继续手里没完成的题。

　　晚自习结束后，正收拾书，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走过来，温声问她要不要运动会要不要报项目。她呆了两秒，下意识摇头，男生温柔地笑，视线在她脑袋上停留了很久，她有些莫名其妙。

　　他伸手替她捻掉花瓣。

　　“谢谢你。”她往后退了一小步，轻声说。

　　男生告诉她他叫方镜洄，怕她记不住，专门扯了张纸刷刷写下来塞到她手里。

　　她看到好多女生脸上浮现了奇怪的神色，不知道是惊讶还是羡慕。

　　郑重把那张纸叠好放到自己书包侧兜里，走到门口又回身向他摆手，方镜洄还站在她座位旁，冲她点头。

　　.......

　　月色浓，昏黄的灯为校园罩上一层光晕，楼里灯火通明，楼外枝繁叶茂的枝杈轻轻摇动。这份宁静被下课铃打破，人潮拥挤，少男少女们嬉笑打闹着向校门口处涌去。

　　李与谭在校门口站定，学校前面两条单向路中间的交叉口成了临时停车点，许多家长站在车旁等待身旁，仔细看了好几圈，没看见自己要找的车，想了下，还是在原地站定静静等。身旁不时有同学左顾右盼，然后被家长叫到名字，牵着手领走，边走边跟聊在学校的事，有道题很难、碰见个帅气老师、老师又布置好多作业之类的云云，家长们或安慰或假嗔或训诫，语气里大多是宠溺。

　　李与谭从翘首期盼到神色黯淡，偶尔往前看一眼。身边渐渐安静下来，学生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果然不该期待有人会来接自己啊。

　　.......

　　四月底，晚风略凉，这座城市特有的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各色霓虹灯在街边辉映。二中处在闹市边缘，校门前这条柏油马路旁多是酒店和小吃街，夜晚没有别处那么热闹，路上人不多。

　　浅蓝色的单薄身影，两手环在胸前，孤身一人往西走，夜风吹起裙摆，像朵小小的喇叭花。

　　学校门前的车站已经没有车，李与谭打算走远点去大站点等末班车。她总觉得身后跟了什么人，余光往后瞥，又看不出异常，只能加快脚步。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她猛然回头。

　　“你好呀！”

　　声音清脆又好听。

　　是个穿着二中校服的高瘦女孩，皮肤粉白细腻。马尾辫扎得高高的，额前飘着些碎发，两只杏眼微弯，嘴角小酒窝若隐若现。

　　真漂亮。

　　李与谭微微发愣，直到感觉那女孩自来熟地挽住自己的胳膊，才回应道：“你好。”

　　女孩咯咯咯笑起来，“你说话真有意思。”

　　李与谭脸微微发热，这女孩不是第一个说自己说话奇怪的人。以前在荷镇，她从来都只说方言，来到这边才慢慢开始适应普通话，语速不能很快，否则很容易蹦出家乡话来，荷镇话似乎属于很土的那种方言，她有几次不小心说出来，惹得周遭全都发笑。

　　“我叫苏曼琪，刚才见你一个人从校门口过来，感觉你好乖哦。不过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转来的吗？”

　　苏曼琪。

　　李与谭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她点点头，“第一天来这里上学。”

　　“啊，怪不得没穿校服，你穿裙子真好看，但是记得领到校服就赶紧换上哦。”
　　见李与谭乖乖点头，苏曼琪又问：“对了，我是一班的，你在哪个班呀，以后放学一起走吧。”

　　“十六班，我要坐D2。”

　　李与谭话说的简短，苏曼琪听懂她的意思是她在十六班，要做D2公交车回家，只说自己顺路，能把她送到车站。

　　两个女孩走到车站旁，等车期间，又聊了许多，大部分都是苏曼琪在说，李与谭偶尔答两句。

　　两个麻花辫搭在耳侧，总是在倾听或是点头，乖巧得不得了。苏曼琪叹气，看着李与谭上车坐到最后一排，然后朝她用力挥了挥手臂。

　　D2公交车开走，苏曼琪收起笑容，面色清冷，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

　　第二天，徐枰乐顶着眼下两片乌青出现在教室，手指扒着上下眼皮，用力看课本上小小方块字，但那些字就跟在眼前转圈似的，让她忍不住昏昏欲睡，台上宋玉啪叽拍了下桌子，把她震醒，晃晃脑袋，正巧看见身旁姑娘抿着嘴认真学习的侧影。

　　李与谭穿了条米白的长裤和蓝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扣到脖颈处，两个麻花辫依旧堆在耳边，有种过分复古的风格。盯着课本，神情严肃又认真，嘴里念念有词。

　　徐枰乐不能理解这破古文有什么好背的，宋玉咳嗽一声，正看着她，她不好意思直接转回脑袋，只能硬着头皮拿着课本，随意指了个生僻字问李与谭，当然，两个人不熟，她根本没指望这姑娘能回答她，只默默期盼宋玉不要再盯着她了。

　　毕竟上一任同桌沈妍是个傲娇脾气，不屑与她交往，上上任同桌是个高冷的小学霸，压根不愿跟她这种小学渣搭话，她已经习惯被忽略的感受了。

　　“淖，n—ao—”

　　李与谭放下手中的书，极认真地回答。

　　下课铃响，宋玉终于离开，徐枰乐课本立即往桌洞一塞，百般聊赖地在桌面上写写画画。

　　新同桌看起来很好相处，脾气不太躁，反而很温和稳重的样子。对了，她昨天请假没来，但好像听说同桌答应给大佬带草莓来着。

　　可怜的小姑娘，刚来就惹错人。

　　“同桌，你带草莓了吗？”

　　徐枰乐往后扫了眼，后排几个大佬都不在，便随口一问。

　　李与谭拿书的动作凝滞在原地，一瞬间有些慌乱和茫然。

　　“忘、忘记了。”

　　轻轻慢慢的一句话，被淹没在后门吵吵闹闹的笑骂声里。

　　几个迟到的男生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