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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019.6.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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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结束的第二天,苏生醒地意外得早。
她翻出来相册和笔记本,收拾了所有苏启有可能感兴趣的东西,背上琴盒,拉着行李箱出了家门。临走前,苏生还带上了那束花,她高考结束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要是没拍照就得说再见,属实有些可惜。
高铁上呆坐的一会,也是头一次显得那么漫长。
爸妈在高铁站前等着接她,刚到医院门口,苏生就要着急着上楼去找她哥。父母有工作傍身,只是把她送到电梯门口就离开了。苏生一路跑着进屋,根本没闲心去留意魏明禹和陈臣,她的开心和愉悦,满到从一举一动里几乎要溢出来。
“哥,我回来啦!”苏生刚把行李箱撒开,就一下子立刻扑到苏启床边。今天的阳光格外安分,病房里没开空调也还是舒舒服服。
“考完了,怎么样?”他微微笑着,替苏生摘下帽子,发圈却被不慎带散,青丝扬扬洒洒落在她肩头。
“算是正常发挥吧。”苏生将头发重新别回耳后,起身把行李箱和另一堆带来的东西推进帘子后面的角落里。苏生瞥见哥哥的眼睛亮了一下,但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在此刻开口。苏启只是装作饶有兴味地瞧着她,看苏生拆开花束,在事先叮嘱妈盛满放过一夜的水桶里舀了几瓢,又把小玫瑰摆进花瓶里,一路抱到窗台上。
“是他。”
苏生听见哥哥的声音,话里不是疑问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在拆散的纸堆里抽出一条好看的银丝带,系在花瓶上打了个结,随即又拣出几张还算完好的包装纸,把剩下的残渣收拾干净丢进垃圾桶里。
“月月,你这女人缘未免有点差吧,怎么从小到大,老是他一个。”沈枫生的帽子在苏启手里转了个圈,他的目光顺势落到那个印着三朵向日葵的挎包上。苏生一撇嘴,哼了一声,说也没见和男生关系有多好。
“都是高中了,分班勤得要命,还没等混熟就有分开了。再说大家都在内卷,谁有心情社交。也就那么几个女生闲得慌,好的不学,非得在班里搞什么雌竟。”苏生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地往床上一倒,“我斗不过她们,躲总行了吧。”
苏启无奈地看着她,冲苏生伸了伸手,示意她把东西拿来。苏生却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把右手搭上去,脑袋被指关节敲了一下,她吃痛,这才磨磨唧唧地下床来让开行李箱挡着的墙角。
一只小提琴盒静静地躺在那,深棕色的,苏启曾无数次打开又无数次将它合上。苏生拎起它放到床边,仪式感满满地交进哥哥手里。
“藏什么藏,早都看见了。”苏启用着种嗔怪的语气,斜了她一眼。苏生嘟起嘴,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仍旧不依不饶地。
“快说谢谢!”
“好好好,谢谢你,小公主,小佛爷,还能知道你哥最想要什么。”苏启下床,拉开拉链把琴取了出来。苏生则在一旁殷勤地递上松香,又打开调音软件,将一切都替他整理妥当。
“挺熟练啊。”苏启把琴架在肩膀上,朝她嘟囔了一句,“又是沈枫生?”
苏生点点头。
“啧,这么会使唤人。”听见哥哥的抱怨,她吐了吐舌头,才没敢告诉苏启平常都是谁使唤谁。她顶多也只在哥哥面前卖个乖,至于那些别的男人……
……
沈枫生不是别的男人。
“你们俩现在发展到哪个地步了?打算什么时候见家长?”苏启一边拧着G弦一边问道,不忘侧过头瞄一眼她的表情。
“我顶多只把他当弟弟看,再说了,从小一块长到现在,该见的家长早都见完了。要是能成,还等拖到现在……”
苏启调完了音,正要上前把手机屏幕灭了。不料苏生抢先一步打开相机,催着他站到墙边去拉首曲子,还偏生把摄像头举起来了。
“等下,不要肩托?”苏启刚要架弓就被打断了,听到录制键摁下的声音,又重新把右手举了起来。
“就拉一首,不要紧的。”他吸了口气,站直了些,音弦缓缓从f口里流淌出来,苏生只能模糊辨认出第一个mi的音,就再也连不上后面的乐调了。
即使她跟着苏启听过那么多首古典经典,见证过他的琴声一点点变得顺滑而柔和。但苏生不去尝试,终究只算得上是个好听众。一首三分多钟的曲子,举得她胳膊都开始酸痛,苏启却享受其中,甚至那一大段华彩的时候,都是闭上眼睛拉的。直到最后的余音结束,他才将琴从肩上拿下,苏生摁下小红点,又跑去窗台边上关了早就打开的录音笔。有几种混在一起的香味从面前拂过,她抬头看了一眼,注意到是刚才发现的摆在角落里的两束鲜花,大抵是谁送给苏启的吧。
“你的花,你朋友和李医生昨天送过来的。”他注意到了苏生的目光,拍拍她的肩膀,也在窗边靠下。苏生却突然有些警惕的看着那两束花,脸上写满了疑惑。
“我哪来的朋友?”
她有自知之明的。
“老待在魏明禹旁边的那个,怎么也没听你说过?”苏启应道,看见她的脸色更阴沉了。苏生转身端起她的花瓶抱到床头,像是生怕放在那会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你见过他了?”她整着沈枫生的花,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没有,爸妈说的,我才懒得出门。”苏启耸了耸肩,把手里的琴放回盒子里,“不过听爸那个语气,感觉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你可悠着点啊。”
苏生不语,又走回到窗边,皱起眉盯着那两束花。
“哪一个?”
“什么?”苏启一时没明白她是在说什么。
“我问他送的花是哪一束。”
苏启抬手指了摆在最外面的橙色玫瑰,见他妹妹一手拎起花,却不小心将另外一捧带倒了。苏生扶起向日葵放回原位,又略带不悦地开门出去了。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和苏启说那不是什么好人。
魏明禹坐在离门前不远处的长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腿面,见门打开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把目光别开。陈臣站起身,本想先开口,不料苏生径直走了过来,手里还拖着那束他送给他的花。
“还你,”苏生把那束玫瑰戳到他胸口,“我不要。”
陈臣没伸手去接,也没生气,只是瞧着她,眼里有些忍俊不禁。
“刚刚的琴,是你拉的?”他问道,见苏生不回话,于是又补上一句,“送出去的东西,就不能收回来了。”
她仍保持着举花的姿势,也不看他,“我没有理由留着它。”
“……我只是礼节性地表示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
“谢谢,心意领了,但还是拿回去吧,我不收别人送的东西。”苏生又把那束玫瑰往他跟前推了推,隔壁房的阿姨听见动静出来,神色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转身将门关上了。
“那你今天回来抱的那束花,还有那个医生送的,不也都收了?”陈臣正色,收起刚刚那副玩笑的样子,“偏不收我的?”
“李医生的花,我自然会退回去,至于另一束……那不是别人送的。”苏生举累了,干脆走开两步把花靠在魏明禹带来的那捧红玫瑰旁边,竟意外地发觉陈臣的祝贺在相比之下下显得既青涩又真诚。她盯着那儿往门口退了两步,中途却不慎踢倒了什么东西。苏生低下头,这才注意到了堆在苏启病房门口的玫瑰花。
一共九束,其中有些都已经开始枯萎凋零。她走掉的这八天里,魏明禹是竟一次也没有缺席。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固执又徒劳。
突然而来的,一阵隐隐的痛,可苏生不允许自己的同情心在这个伤害过她哥哥的人身上泛滥。她对着魏明禹开口,声音仍是绝情又清晰。
“这些花,我没有办法处理,以后不用再送,也不要再来。”苏生料想他不会答复,自顾自地转过身要离开,背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只是已不再是陈臣。
“你完全可以继续照常处理这些花,我们都不会介意。”魏明禹好不容易抬起头,身边的人也跟着附和了一声,“但我不会走的。”
苏生别开头,实在憋不住脾气冷笑了一声。即使苏启本就不爱出门,但魏明禹这么日复一日守在这里,让她哥哥就像是被囚禁在了笼子里;尽管她天生喜静,可每天在病房里生活到晚,感受到更多的还是无时无刻都驱散不走的压抑。
谁知道苏启被病魔带走之前,会不会就先患上抑郁症被折磨致死。
她每次想到这里,眼眶总一下子就红了。
“你买花是能多留住他一天吗?还不如省点钱给他出医药费!”苏生愤愤地抛下一句,没注意到自己的音量越拔越高。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苏启扣住她的手腕想将她拉回,不允许苏生再次引发一场争吵。
但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苏生暗叫糟糕,想先拽着苏启回屋,可已经来不及了。魏明禹站起身,轻轻唤了一声,但苏启仍旧僵在那,眼里并不是他。
苏生循着目光看去,早已猜到了那个答案。
陈臣,或者说是在苏启认知里的……龚臣。
苏生捉到了哥哥眼睛里闪过的恐惧、嫌恶,以及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恨意,但就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可苏启没有松开手,下一刻拉起她转身走向门后。
但苏生拒绝了,她看着他,用着尽量平静的语气告诉苏启这没有关系。她知道自己必须应付这一切,她要苏启相信她。
苏生将门闭上,再一次护住那只坏掉的锁,视死如归地像只工蜂。
“你们都走吧,我哥已经晚期了,再这么下去,都是折磨他。”她没有哭,但声音在发抖。苏生不敢抬头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生怕一旦对视,她最后的防线就要彻底被击垮。
“真的……算我求你们了。”她叹了口气,又最后看了陈臣一眼——他像苏启刚刚一样拽住了她的手,可任凭苏生怎么挣扎也无力挣脱。
“联系方式给我。”陈臣皱着眉,声音很低。
“我没手机……”
“电话也行。”
沉默两秒,苏生飞快地报出一串数字,趁他分神的工夫甩开手,闪进了门缝里。陈臣光忙着在记忆模糊前存好备注,只听见她又说了句什么就将门合上了。回过神的时候,他脑海里跑出来一个清秀的影子,眉眼与苏生一模一样,只是略微逊色几分。陈臣也曾一直好奇苏启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才能将魏明禹心里的弦一根一根挑断,再勾得连魂都一丝不剩。
还有苏生刚刚说的……她说她不会拉琴。那首曲子,他还特地录了下来,现在看来,是该转给魏明禹了。
“七年了,你居然不知道他还学音乐?”陈臣在他身边坐下,抱起苏生的花,也没看魏明禹,明知故问了一句。
“我知道,但从来没听过,我不了解他的也太多了。”魏明禹自嘲地笑了一声,抛下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很不称职,不是吗?”
陈臣没说话,知道他这是准备离开了。
“要走?”
“走吧,没听见那小家伙说我们留在这里是折磨人吗?”魏明禹将花放在门口,又独自迈向走廊尽头。陈臣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自己的摆在那一排玫瑰之后。
“……苏生一直挺好的,别看她凶成那样,其实特别会疼她哥。平日里,也几乎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
“嗯。”
“只是我先对不起她哥,她对我意见很大,也是应该的。”
“……我知道。”
“……”
“陈臣……你喜欢她。是不是?”
魏明禹突然停下步子,扬眉看着身后的人。对方也同样不甘示弱,目光里是带点挑衅的。
“你说呢?我难不成是被她一巴掌扇上瘾……”
“陈臣,你跟你哥不一样。你是会动感情的人,我能看得出来……”魏明禹没留给他反驳的余地,“抱歉,你跟着我,就给她留不下什么好印象……受委屈了。”
陈臣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他突然而来的道歉,但没吭声,算是在心里默认了。
但他早就知道了苏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暗地里观察她的时候,苏生用那只得罪了他的手摁过电梯,捡过身份证,拉着走丢的小朋友找过妈妈,给苏启买过药。陈臣见过她和别人好言好语的样子,见过她开心笑的时候,在连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有可能早已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这是遇上命中注定的小克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