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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第一章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轻抚着我的头发,用一种期待的目光对我说,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嫁人,而且要嫁的门当户对。我的父亲是朝中宰相,我的母亲是父亲的正妻,这样的尊荣自然让父母为我选择夫婿的时候万般挑剔。可自从一次偶然的机会,祈亲王永嘉看中了我的妹妹,小我一个月的苻妤,她是父亲死去的小妾刘姨娘的女儿,温柔可人,我见尤怜。永嘉是当今郑王幼弟,一母同胞,自是尊贵无比,他向父亲提了亲,当父亲奏明郑王的时候,郑王同意了,可是太后并不同意。
      苻妤的母亲出身实在不好,要她做王妃有辱王族尊严,所以婚事作罢。原本这事到这里就可以解决了,可永嘉好像真的喜欢上了我的妹妹,他亲自去求太后,太后很疼儿子却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她选我作王妃。理由简单而滑稽,因为我和苻妤是同胞姐妹。与此同时,太后赐婚苻妤给靖南王段宗涛。这样的决定让永嘉和苻妤永生难见了,靖南王是云南的藩王,他们认为苻妤毕竟是相府千金,做一个王妃不算辱没靖南王。
      我不知道该对这样的事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但苻妤恨我,在她远嫁的前一天,她到我的房中,对我说,我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和她抢永嘉。
      “我从来没有和你争过什么,也从来不敢这样做,我以为我的退让可以让我得到一些,哪怕一丁点的怜悯,可你们为什么这样的残酷?我是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呀。”
      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刻该说些什么,她其实明白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可她还这样说是想把责任推给我,然后在一相情愿的恨我,这样她在心里可以好过一些。
      我不想点破,诚然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是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很伤心,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独自上了一趟护国寺去请那里的住持大和尚解开苻妤母亲遗留下来的丝结,不过我的妹妹,她最后也没有领情。太后的旨意即使是祈王永嘉也无法违抗更何况是我们了,即使我不想嫁,不愿嫁,不敢嫁,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嫁。
      今天就是吉日,我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丫鬟为我梳妆,我一点动作不能有。厚厚的妆容掩盖了我的本来面目,看着菱花镜中出现的那个陌生的脸孔,我只有静静坐着。黄金打造的凤钗插入我高高盘起的发髻中,华美的正红色绸缎做的礼服裹住了我羸弱的身体。我的样貌很普通,因为我的母亲虽然也是名门闺秀但长相普通,不是每个千金小姐都拥有像茯妤那样的美貌。茯妤的母亲原来是名动秦淮的美人,父亲当年得娶美人归羡煞了多少文人仕子,可如今刘姨娘早已作古,她的出身到成了苻妤难以摆脱的污点。
      母亲拉着我的手,眼泪在眼圈中打转,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她不想我嫁,我们都知道我的日子不会好过。
      孩子,看开些吧,对自己好一些,对自己好一些,……
      以后我们都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多注意,多吃点,少惹王爷生气,还有,万事小心。你身子那样的弱,我怎么能放心呢,……
      她近似哽咽着说着这些话。
      每个女子出嫁的时候她的母亲总是最担心的那一个,母亲现在为了我担了双份的心,不但要关心我以后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我的生活。永嘉不敢违抗太后的旨意,可他大可以拿我出气。女子要遵从三从四德,丈夫是天,我不能违抗的。
      这是命呀,……
      母亲终于长叹一声,为我盖了红盖头。
      要是我嫁的是别人家,父亲可以为我做主,夫家不会太为难我的,可永嘉毕竟是王爷,父亲在显贵也是臣下,不能违抗的。
      我握了握母亲的手,轻语,母亲,保重。
      耳边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我被搀上了花轿。这顶绣龙的花轿抬着我走向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王族和宰相的联姻自是热闹非凡,迎嫁的队伍占了整整一条街。母亲给我准备的嫁妆用了四辆马车运送,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面子,因为我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府邸中别的人早已经沉浸虚浮的荣耀中,把几天前远嫁的苻妤忘的干干净净。
      人们总是容易记得快乐,而忘却悲伤的。
      仿佛走了一生的路,在我终于忍不住的时候,那顶轿子落了地,然后就听见外面人喊踢轿门,帘子就被打开了,而我由两旁的丫鬟扶了出来。我规矩地遵从了一切规矩,走进祈亲王府,和他拜了天地,然后就独自一人等在新房中,等着永嘉掀我的盖头。
      半夜,他喝的醉熏熏的来了,随手把那鲜红的盖头掀了起来,然后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长的真俊,太后原先是艳绝天下的美人,而这样的母亲显然给了永嘉和当今郑王无铸的容颜。他如璀璨晨星一般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的柔情,只是打量,只是估计。
      “你不像她,苻妤比你美。”
      这是我等了这么久等到的。
      饶是我已经准备好了,可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怎能坦然面对?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共度一生的丈夫,可他却是那样的轻视我,叫我情何以堪?
      见我没有回话,他自失一笑,退开去,走到桌子前面拿起了酒,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
      “怎么不说些什么?当上了祈亲王妃是否很高兴?”
      又是一个把无可奈何推给我的人,他们为什么不想想,我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太后赐婚是芙葭一门的荣耀。”
      “你叫芙葭?”
      “是,姚芙葭。”
      “名字一般,到和你的人有几分的贴切。不说这些了,以后要有什么事找玲燕就好了,她是你的新丫鬟。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歇了吧,明天一早要到宫里问安的。”
      “是。”
      他又看了我一眼,说,“我不住在这里,估计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很多,原因不用我说吧。”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心想。
      于是只是低着头,很顺从。
      “好自为之。”他说完走了。
      我松了口气,他其实还好,对我除了冷淡之外不算刻薄。也许以后的日子除了寂寞之外不算难过。
      “王妃,时候不早了,让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我的面前是一个矫俏可人的姑娘。
      “你是,……”
      “奴婢就是玲燕。”
      我点了点头,坐在了梳妆台前。她把我的首饰摘下来,放下了我的长发。我则用柔纸卸下脸上的胭脂。没有了这些,苍白的脸色显出丝丝病态。
      苻妤的脸色也是白的,可那是一种像上等玉一样的莹润,难怪见到她的人都说那是一种倾国姿色。
      “王妃,……”
      呢?玲燕叫我。
      “见您晚上没有吃什么,这是燕窝粥。”
      “真细心。”
      原先在家的时候母亲也每晚给我做这些的,可这里毕竟不是家里,玲燕也不是家人,所以难得她这样的挂念。
      “王妃说哪里的话,这是奴婢的分内事。”
      我冲她笑了笑。
      我原先的那个丫鬟没有进到王府内,因为永嘉说他不希望看见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住进来,所以我就孤身来到了这里。
      喝完了粥,我把碗递给她。看看外面已经是三更了,一弯残月散发着朦胧的月光。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着母亲,想着父亲,还有远嫁的苻妤。
      我知道苻妤一直不喜欢我,我也和她不亲近,虽然我们是姐妹,可我们毕竟生活和处境完全不一样。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可她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该怪谁呢?怪她的母亲当年过于的美丽,还是怪父亲受不了那样妖娆的诱惑,一时的贪欢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不禁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一夜中,玲燕都没有走远,让我有了一些安心的感觉。

      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天还没有亮我就被叫起了。要拜见太后当然隆重之极,所以礼服和妆容不许有半分的瑕疵。玲燕的手很轻,她在梳妆方面熟练很多。我看着她用粉扑满了我的脸,然后轻轻晕上胭脂,登时我惨淡的脸色显出了光彩。
      “王妃,要是平时您很适合病西施妆,如果在额间贴一点红绫,那更好了。”
      “不过今天不比平时,那样的装束并不合适。”
      正红色的礼服只适合最艳丽的妆容。我看着镜中那一点点出现的艳丽有一些感慨。女人纵然有倾国容颜就如苻妤,一样敌不过命运的戏弄。她可以感慨为什么,因为世界上有自己的规则,女人的容颜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一切准备就绪,我浓妆礼服出现在王府门口的时候,永嘉早已经等候在那里。
      黎明时分下着微雨伴着小雪。
      他身后有人撑着纸伞,而他则在五爪金龙正黑色朝服外面罩了一层薄玄狐披风。这种披风并不是很保暖,却可以遮风雨。永嘉今日要面见郑王,朝服不能湿。他其实可以独自端坐轿中,不过他没有这样做,反而是立于王府亲兵骏马之前等候。见我出来后,他握了一下我的手。永嘉的手掌很厚,握剑武士的手。他的手和他的外表极其不般配。永嘉是个华丽细致的人,而他的手却是伤痕累累,甚至有些粗糙。当他握住我冰冷的手指,他的眉不经意挑了一下,然后从侍卫的手中接过纸伞,为我撑了起来。
      玲燕搀我上宫轿。
      祈王永嘉的声音低沉浑厚,他吩咐着,“小心侍候王妃。”然后转身上了自己的宫轿。我问玲燕,“祈王爷一向醒的这样早吗?”
      玲燕笑着回答,“今天是王爷大婚,而且没有早朝,不然这个时候,整个雍京的官员都已经等候在大郑宫门了。”
      我没有再询问什么。
      每当父亲早起,我的母亲总是亲手为他系上镶嵌了华美玉石的腰带。可是当时我却不认为这是一种幸福。
      当宫轿从丽正门进入大郑宫的时候,我曾把轿帘掀起一角,看到了雨水后的大郑宫。黑色的琉璃瓦朱红色的高墙,这一切在雨水的浸润下彷佛是被水泼到的水墨画,沿着水线的方向逐渐扭曲,变深。
      这就是大郑三百年的宫殿,华美而端庄。
      太后在寝宫召见了我和永嘉。郑王没有来,所以我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圣明天子。
      太后拉着我的手,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
      “毕竟是姚丞相的千金,品貌端庄,贤淑有礼。”
      “多谢太后夸奖。”
      听到这些我必须跪下谢恩的,可她拉了我的手。
      “不用这样见外,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见我也不用什么太后,太后的叫,你也随了永嘉叫我母后就好。”
      “是,母后。”
      我很乖巧的叫了她,可这时候听见永嘉在我的身后有一声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太后看了看他,笑着说,“郑王这些天事多,也不留你们了先回去吧。”
      毕竟她和一般的母亲不一样,话说的也不会太亲近,但是这样已经表现出了对我的特别器重。
      “是,母后。”永嘉说,“那我们去朝阳宫,向王嫂问个安,就回去。”
      太后点了点头。
      可是就在我们走到大殿门边上的时候,太后叫住了永嘉。
      “永嘉,你留一下。”
      永嘉的眼中出现疑惑,他停下脚步。
      太后犹豫着,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突然想起来的。琉璃王后这些天不是很舒服,昨天御医才找到缘由,是她这一年来把麝香当成天竺迷香,总是点着,所以头有些疼。估计现在也见不了你们,你们还是先回府邸,以后见面的时间多的是。”
      “麝香?”永嘉的声音有些嘶哑,“舅舅知道吗?”
      “没有,你舅舅也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再加上你的舅母新丧,所以这事情就没有和他说。算了,不和你们说这些了,早些回去吧,芙葭身子弱,不能淋雨。”
      离开太后的寝宫,永嘉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
      我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护国寺偶遇的那个蓝衣人,他就是永嘉口中的舅舅。
      琉璃王后是他唯一的女儿,得万千宠爱的明珠,却如此不幸。熏了一年的麝香也许她此生都不会拥有一个孩子了,而她今年不过才十九岁。
      但是,这些都不是我可以管的事情,也不是我应该管的。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跟在永嘉的身后,慢慢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禁宫辉煌寂静,天街就我们一行人,永嘉朝靴踩在天街上有一种空洞的回声,有些闷,可还是很有力。
      “我刚发现,也许你很适合这里。”
      他看着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是吗?我到没有想过这些。”回首看向这里,雨后的晴天带着一丝阴冷,和这里的原本堂皇的气氛却诡异的吻合。“这是我第一次到王宫来。”
      “第一次来呀,想到处看一看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了,赶紧回去吧,今天也是回门的时候。”
      如果是普通百姓家,今天是新嫁娘回门,但我不确定永嘉是否想和我一同回去。
      他看了我一眼,居然点了点头。忽然一阵风吹过,玲燕帮我把披风裹了裹。
      “很冷吗?”
      永嘉看着玲燕问我。
      “有一点,不过穿多一些就没什么了。”
      他走了过来,把我的手从披风中拉了出来。
      “手很冷。”
      他的手宽厚而温暖,而我的手的确如冰雪般冰冷。被他的手一握,我本能的想抽回来,可他没有松手。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亲近的看着他,他的眼睛是深黑色,映着头顶苍白的天,有一种说不出的俊美。如此的出身,如此的容貌,这样的男子,恐怕世间很少有什么可以让他退让的,当然,权力除外。
      “在想什么,你的眼神中有些感慨。”他柔着声音问我。
      “今天很冷,可我没有想到禁宫这里没有树,不然的话有雾凇也是很好的。”
      显然他不信我说的就是我所想的,可他也没有再问,只是放开了我的手,然后帮我裹了裹衣服。
      “走吧,也许姚丞相正等我们呢。”
      “呢,好。”我答到。
      我再次看了看这里,宫墙高耸入云,刚下过的雨雪被扫干净堆放在路两旁,天街被水浸润后,又因为天气的原因冻起了一层冰,有些亮。我们的脚步声是现在唯一可以听到的,甚至还有回声。
      出了宫门我上了等候在门外的暖轿,而永嘉则骑马。在轿帘放下的瞬间我看见他飞身上马的英姿,我突然有一种情绪,完全不同于看哥哥们骑马时的感觉,是一种我陌生的情绪,所以没有多想。
      姚府坐落在雍京最繁华的地段,这里府衙林立,每家都是深宅大院,说这里是除皇宫外的机要中枢到不为过。姚府其实和祈亲王府在一条街上,不然苻妤和永嘉也没有那么容易相遇。但是这里可以体会到什么是咫尺天涯。所以处在同一条街上,可上下尊卑却丝毫不乱。
      父亲开了中门,身着官服跪在那里迎接。哥哥们有功名的着官服,没有功名的也是锦衣玉带。而我看见了母亲,一身的正红色礼服,带着凤冠,诰命夫人的装扮。
      这是女人一生追求的及至,作为丞相的正妻,可以在风光的时候身着正红色礼服,就是跪也要跪在丈夫的身边,而父亲身边的那些女人,即使美艳如花,宠冠一时,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有她们出现的地方。
      “臣姚文崇恭迎祈亲王,王妃。”
      才不足一天,昨天出嫁的时候父亲还拉着我的手叮嘱万事小心,可今天回来已经是君臣之别了。
      “姚相请起。”
      永嘉翩翩佳公子,斯文有礼,这一点是满朝称颂的。
      这时候母亲被永嘉虚扶起身,我看见了她,心安了不少,而母亲这时也看见了我,对我笑了,是那种母女间特有的灵犀一笑。家人来一一参拜,然后就将永嘉迎入正堂。父亲和哥哥们都过去陪他了,我和母亲则到了后园。
      母亲拉我进了她的屋子,遣散了周围的下人,对我说,“昨夜,没有什么吧,他对你好吗?”
      知母亲问的是什么,脸一红。
      “冷淡而不失礼。也许我们一辈子就要这样过了。”
      我的话,她已经听的明白。
      “一喜一忧呀。”
      “对了,怎么没有见雪司?”
      雪司是苻妤的丫鬟,可和我很好,这次苻妤走并没有带她出嫁,所以这些天她都和我过的。
      “不要提她了。苻妤没有带她走原来是有目的的。雪司是刘氏救回来的,对苻妤好也无可厚非,可做这些就太离谱了。苻妤居然把一封信留给苻妤,让她给永嘉,这就是苻妤没有带走雪司的原因。”
      “怎么发现的?”
      “就在刚才,听说你们要回来,全家赶紧准备的时候看见雪司有些鬼祟,纤香跟了进去才看见的。纤香不愧跟了你这么多年。”
      “信拆了吗?”
      “没有。那是苻妤给王爷的。”母亲毕竟有她的骄傲,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您打算怎么办?”
      她看着我。
      “我毕竟是你的母亲,对于你是有私心的,这信不能给永嘉。”
      “那母亲怎知那不是了却这段情缘的呢?”
      “我都很了解苻妤,她不是这样的人。”
      “有这一次,也肯定有第二次,这样的事情我们防不胜防。与其在永嘉终于得知这事的时候迁怒,还不如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孩子,你会受苦的。”
      “我已经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还有什么奢望呢?您这一辈子不也这样过的吗?”
      母亲想说什么,可终于还是没说。我知,她知,我的话掺着假,可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呢?
      “厨上给你炖着汤,一会多喝一些。这是用上好的龙眼炖的,清甜不腻。”
      “还是母亲最好。”我撒着娇说,“那雪司您打算怎么办。”
      “给她一些钱打发了吧,反正这里她是不想住了,我们也不能容她了。”
      “一个独身女子出门不易,母亲打发人把她送到云南好了。”
      她笑了笑。“你以为苻妤容的下她在云南久住吗?”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苻妤既然这样做,那肯定不能让雪司住在身边的。
      “别操心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勉强不得。”
      想想也对。我也没说什么,拿起茶盅喝了一口。
      “今天看见太后了,她对你怎么样?”
      “好,夸我懂事。对了,哪天母亲也得进宫谢恩了。”有些话,我并没有对母亲说,那样的宫廷密闻,知道多了也就是灾祸了。
      “这是自然。”母亲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种骄傲的光彩,是为我的。
      我在屋里看见了外面的一切,雪司拦下了正向这里走来的永嘉,声泪俱下的说着什么,而手中拿的就是那封信。
      永嘉接了过来。
      “芙儿,你在看什么?”身后的母亲在叫我,我赶忙回过身子,哦,“没有什么。”
      “小姐,这是夫人特别嘱咐的,用南边贡的龙眼炖的。”
      一个丫鬟对我说。我接过来,喝了一口,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也只有母亲调教出来的厨子才可以做出这样清甜的龙眼。”
      “你喜欢就好。你哥哥在两江任上,没有回来,给你送了一付首饰,今天才到的,一会回去的时候也带回去吧。”
      母亲口中的哥哥是我亲哥哥。母亲就我和哥哥两个孩子,也是因为哥哥的出生才让母亲在这里真正站稳了。哥哥名唤姚简御,当年也是风流潇洒的探花,后来做了官才变的规矩了起来。他比我大了几岁,平时也没有在一起玩耍,所以不是特别的亲近,不过对我这个妹妹到是很好的。
      “哥哥总是想的周到,只是太过担心了。家中的首饰就不好吗?”
      “傻丫头,要是给自己在意的人,那什么东西都是自己挑选的好呀。你哥哥这也是疼你。”
      “母亲说的我当然明白。我也是心疼哥哥而已。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远送回来?”
      “就是这个。”母亲说着拿出了一个盒子,很是狭长,打开后里面是一对龙凤钗。黄金打造的,很是古朴大方,没有镶嵌任何宝石,但雕工极其精细。
      “怎么样?”
      “浑厚庄重,确实好,和父亲送的那对楚王玉璧一样,极品。”
      “这对钗和你哥哥给苻妤那对同时打造的,但给她的那对就晶莹剔透的多,并且镶嵌了外邦贡的晶石,华贵但普通,可所费的银子要多一些。那些工匠们不是很了解给你这对钗要怎么做,所以时间上就晚了。”
      “不碍事的。哥哥果真了解我,我要的东西一向不是最贵的。”
      可一定是最好的。这样的钗一看就知道是精心雕刻的,花费在其中的心血比那些玉石什么的外物要珍贵的多了。
      母亲也笑了。“旁人要不是了解,还以为我们都不是亲的,给你这样简单的东西。那些工匠原先以为你才是简御庶出的妹妹,后来看见他监督的已经过于严苛,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母亲一向也不喜欢苻妤,在我的面前只称呼她为我庶出的妹妹。
      在家中的时光总是很短,等我终于要走的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侯门深似海,让我万事小心。
      “母亲,您忘了,我也是侯门长大的,祈亲王府的生活应该不算为难我。”
      “以后想家了就回来,不不不,还是不要回来了。”
      说完潸然落泪。
      这是母亲嫁女的心情,既想女儿常回来,可又希望女儿以后的生活可以幸福,不要回来。回来就只有一种意义,就是被休,而这是所有母亲都不愿意见到的。
      永嘉看了我们一眼,表示出有一些的不耐,母亲再也不敢说什么了,于是我上了轿子。当帘子放下的时候,我看见母亲被父亲搀扶着,看着我。
      于是对他们挥了挥手中的绢帕,在心中默念,珍重。
      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祈亲王府,永嘉亲自为我掀起了轿帘,我走了出来。
      “有母亲疼爱真好。”
      他的手轻搀我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多谢王爷。”
      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已经拿到了那封信,可我不知道雪司对他说了什么。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不然永嘉不会说那样‘有母亲疼爱真好’这样的话。苻妤的娘早死,自然没有人可以为她争什么,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维护她,父亲不会在意一个青楼女子生的女儿的。同为姐妹,可苻妤的确比我要难过的多了。
      回到房中洗漱停当后,坐好喝茶,而永嘉则要处理一些重要事情,所以出了王府。永嘉不是一个闲散王亲,可作为和郑王一母同胞的弟弟,锋芒毕露只会让郑王不高兴而已。
      永嘉没有禁止我进入他的书房,这里藏有他进学开始这么多年看过的,没有看过的书。王朝对王子的功课要求很严格,王子一般三岁就请师傅教课了。
      父亲三十年前恩科状元及第,大魁天下,文章自是不同凡响,所以哥哥即使曾经流连花丛,后来也是探花出身。作为女儿,父亲原本不想让我读书,可母亲不想这样,所以在母亲的坚持下,我也随哥哥们上了学堂。苻妤自然也去了,同为女儿,父亲不会在面上厚此薄彼的。
      十年来的功课,要说可以文章锦绣,考场夺魁,那不是资质平庸的我可以作到的,现在也就看一些书,打发时间而已。
      永嘉的书房没有过多的装饰,古朴大方。书柜用紫檀木雕成,把手,锁全是黄金打造,点滴之间显示了祈亲王的尊贵。
      在他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我拿起他的砚台,是易水古砚,质地温和,但是让我注意的不是砚台的名贵,而是上面的一行铭文,用少见大篆阴刻。
      石友石友,与尔南北走,伴我诗,伴我酒,画蚓涂鸦不我丑,告汝黑面知,共我白头守。
      我不仅莞尔,其实永嘉还有文人的诙谐的一面。
      再看他的书桌的时候,不期看见了那封信。苻妤娟秀的笔迹写着,永嘉亲启。
      他们已经是如此的熟悉了吗?苻妤叫他为永嘉。
      信就在我的手中,而且已经拆封,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转身看了一下外面,没有人,可手中的信却恍然千斤重。
      即使没有外人看见,可天知,地知,我知,不能欺心。
      看了又有何用处?即使是苻妤不死心,难道他们还能,走吗?
      放下了手中的信,终于有些明白母亲的骄傲,不欺心,才能堂堂正正的活着。
      “王妃还是对这信感兴趣。”
      永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后。
      “王爷已经回来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我刚放下的信。
      “王妃也曾动妄念。”
      我浅浅一笑。
      “我不是圣人,也会有妄念的。”
      他眉峰一挑,“可为什么不看?”
      “有所为,有所不为。往日在家的时候,父亲也用仕子的道学修养来要求我们的。”见他好象不是很明白,我接着说。“就是取两个陶罐,如果动妄念就放一颗黑豆,有善念就放一颗白豆。初始时,是黑豆多,后来是白豆多,在到后来则黑豆和白豆都没有了。这才到了道学及至。”
      “姚丞相家教如此的严苛?那可否问一下,王妃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
      “我?小女子还是黑豆多,所以修养差的多了。”
      他居然笑了。如此的笑颜,虽然很淡,可居然有融化冰雪的灿然。
      “不过我可不希望有一个道学大家来做妻子。”
      “那王爷可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
      “也不是。”
      见他不愿意多说这些,于是我问了别的。
      “王爷这么早回来,饿了没有,可用叫他们准备一些茶点。”
      “恩,……,好,我在这里看一会书,你,……,要看什么书吗?”
      这是一个好消息,一般的文人仕子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书和任何分享的,可永嘉既然愿意和我分享,最少,我们现在可以成为‘友’。现在我发现,生活还是很惬意的。
      “好,那我随便看一看。”
      说完先到外面叫永嘉的随行小童去准备一些茶点,然后又进了屋来。
      “喜欢什么样书?”
      “像《庄子》一样,带一些传奇的故事。”
      “不看什么妇德,烈女,或者是通鉴?”
      “不看。我尚且处在黑豆多的时候,修养不够,圣人也不会怪罪的。”
      他轻笑,然后就走到书柜前为我找书。
      我这才仔细看了书柜,每个都直达屋顶,里面的书放的却整齐。在书桌后面是一个转梯,可以上到二楼。
      “王爷,上面是什么地方?”
      “烟波阁,是藏书楼。”
      原来这里这么多的书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永嘉的书可谓大观。
      他拿了一本过来,递给我,“这本如何?”
      我看了书名,《游记》。名字很生疏,没有见过。
      “这是,……”
      “少时游历四方写的杂记。”
      “你的?我问他。”
      “是。”他只是说了这一句就转过了身去,可我看见他居然有一些窘迫。
      翻开这本很特殊的书,里面用蝇头小楷很端正的写着自序,文笔清俊,像是回忆,也像在缅怀。而正文行文如流水,记载了永嘉每一次外出时游历的地方,不只是名山大川,连一些没有名气的小山也被他描述的清幽宜人。
      看着书中的情景,仿佛诸事不萦于心。一个钟鸣鼎食帝王之家的王子竟然是如此的超脱,可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专注于苻妤。明知道这样做的结果会是惹怒帝王?难道他们的感情当真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可又不像,太后下旨赐婚的时候永嘉也就同意了,并没有顽抗到底,这就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看你只专注于这一页。祈阳山的风景真有如此的魅力?”永嘉问我。
      “这是祈阳山?就是镐水边的那座终日云雾缭绕的仙山?”我没有告诉他我是在想一些和山河无关的事情,那些,已经算是我的秘密了。
      “恩,去凤州的时候曾经不顾下人的阻挡终于登上了那座山。镐水从雍京城外流到那里已经没有了汹涌,只有平静。平时并不能轻易看到这山,只有一些很特殊的时间才可以从云层中看到它。”
      “可有仙人?”我的眼睛一亮。
      他一笑,可是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山很陡,山旁的水气大了些而已。仙人嘛,根本就不存在。”
      “凤州可说是富饶之地,耕种的时候不用松土,只要把种子撒到上面就可以了。这是听我父亲说的。”
      “也许,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早了,该用晚餐了。”
      知他不愿多说,我也就不追问了。
      “这书我可以拿回去看吗?”
      “当然可以。走吧?”
      “好。”
      我看着他,他的脸色已经不像原先那样的冰冷了,看来,以后的日子还是可以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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