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63、不存在的物证（02）

　　当休斯再次回到住所，主神泰瑞尔这时早已离开。休斯把手里的火折晃一晃，点亮的火光就照亮了整个房间，他看见克劳迪奥一个人蹲坐在底楼前厅的墙边。克劳迪奥抱着膝盖，把身体蜷成一团，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休斯在他身边的一张高脚凳上坐下来，他低头看了看地上僵硬的像一块石头一样的克劳迪奥，然后用火折把桌上的牛油灯点亮。

　　“怎么？不舒服？”休斯说道。

　　克劳迪奥一动一不动，也许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

　　“听说在你们族群中间也有各种口味一说。”休斯漫不经心的说道“就像凡人看待阉鸡和鳗鱼一样，不同的东西有自己不同的风味。相比那些畜类，人血在你们那里应该算是最上等的吧”

　　这时候休斯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于是他满怀恶意的笑了起来。

　　克劳迪奥这时慢慢的从双膝处抬起头，漠然的看着正前方，淡淡的说道，“听老人们讲，天神的才算的上是美味！”他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的短剑慢慢从剑鞘里拔出来，用拇指一下又一下的刮着剑锋。

　　“留神！朋友！”休斯笑起来“现在这种情况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克劳迪奥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你试试看？！”休斯伸手扶住自己腰间的剑柄。

　　“你的血虽然美味，但是让我恶心。”克劳迪奥忽然说道，他把剑又插了回去。

　　“你不喜欢我？”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我一定会让你这个娘气十足的卑鄙家伙尝尝流血的滋味。”

　　“你把自己看的本事太大了吧？”休斯讥诮的说道。

　　“说实话，这可真算不上是什么难事。”克劳迪奥从又一次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冷冷的说道。他在提醒休斯不久前在河边上发生过的事情。休斯恼羞成怒，脸突然变的血红起来。

　　“我给你机会！你现在尽可以再放手试一回！”休斯恶狠狠的说。

　　“算了吧，我累了！下次再说，等这事了结了……”

　　“说实话，要不是现在需要你作证，我可以把你，还有像你一样的一大群家伙一起砍得连一片完整的骨头也不剩！”

　　“欢迎你随时来肯顿森林来实现你的所有愿望。别忘了带个大点的罐子来，我不是个讲究浪费的人。”

　　休斯想骂回去，但是他从对方露出的一侧脸颊那里看出来，克劳迪奥的脸色已经显出了病态的苍白，于是他忍住了。

　　“这小子必须吃点东西，要不他一定撑不到议事会开始。”

　　“屋后我让人准备了一只羊，你动作轻点。”

　　克劳迪奥摇摇头，依旧保持着蜷缩的样子“，我不在这里见血。”他轻轻的说道。

　　“这个傻瓜！”休斯心里暗骂“难道他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对安达来说意味着什么？最蠢的蠢货也不会不知道答案！”

　　“你必须吃一点，除非你想把事情搞砸！”

　　“用不着你操心！我们可不像你们这些老爷，我们吃饭可没有固定时间，最长的一次，我足有一个月一滴血也没粘，也许没那么长，反正也差不多……总之你不用担心我会坏了你的事。”

　　“我让你吃你就得吃！”休斯叫起来“我没有让别人替我把握事情的习惯，尤其是你！……还有，你不会真的以为安达会在乎你到底是吸不吸血的吧？”休斯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多嘴了，在这个时候刺激这个关键证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这人突然变了心意，那可要坏了大事。他紧张的瞄着克劳迪奥，担心他会因为这样无情的话而受到什么影响。

　　“我决定做什么，跟她怎么想没任何关系。”克劳迪奥平静的说“另外，其他人也管不着我该做什么。尤其是你！……我说，你的话怎么这么多？离我远一点！”

　　休斯嚯的站起来，他觉得身上一股恶气直冲脑门，立刻就想动手，他狠狠的攥了攥剑柄，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天色刚刚蒙蒙亮。休斯带着他的战利品顶着夜里的风雪向神界赶去，这天早上天气不好，半夜里就刮起了大风。休斯用粗毛围巾把克劳迪奥头脸围的严严实实，自己也披着厚重的大披风。他们骑着高大的坐骑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向上，在他们忍受住了严寒的侵袭，终于爬到接近峰顶的地方的时候，那里的天气骤然变化，风雪瞬间消失了，代之的是天地间一派和煦的暖阳。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茵茵绿地，各色的绚烂花草。溪流越过精巧的瀑布，不知名的各种飞禽优雅的在天际翱翔。

　　休斯把披风脱下来，把自己的马匹靠近克劳迪奥，侧身帮他把粗毛围巾从头上解下来。

　　“你们真会找地方，我一辈子也想不到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克劳迪奥说道。

　　“那世界应该是怎样的？”

　　“应该是怎样？难道你看不见吗？不是没完没了的太阳天，就是没完没了的阴雨天。还能怎样？冬天冷，夏天热。要是赶上暴风天和河水泛滥，那就更好了，别说是过路人，就算是地鼠也找不到。总之，来来回回都是饿肚皮…帮我一把，我想下来走走”

　　“如果人间真的那么不堪，就像你说的，而神界又是真的这样美好，就像你所看到的，那就答应我，让安达平平安安的留在这里。”休斯说着，他跳下马背，伸手把双手反绑的克劳迪奥扶下来。

　　“我倒愿意用性命做保证。你也愿意吗？”克劳迪奥低着头，凄然一笑。

　　休斯愣住了“用生命做保证？”，这样的誓言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他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能将安达利尔从这场厄运中拯救出来，尤其是泰瑞尔暗示德敏议员把他送到自己的座下直接参与到处理这场危机的事务之中后，他就更加不曾怀疑了，可是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做保证吗？休斯感觉他连自己都回答不了。

　　“我可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失败。”休斯悻悻的说道“而且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没人能比我们更强大，我们无所畏惧！”

　　“强大的是你们，无所畏惧的是我们”克劳迪奥平静的说。

　　“你们？”

　　“就是我们。”

　　“你也可以说你们比天神更高贵，随你喜欢。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大言不惭的吹嘘自己来的？”

　　“因为我们一无所有。”克劳迪奥一面说，一面摇晃着身体，迈着别扭的步伐向峭壁方向走过去。在那里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瀑布溪流。轰然的激流在他耳边回响起来，待他走近了，一幅奇妙的景观就展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壮丽而精巧，让人怀疑它不是天然而成，而是用天神的智慧刻意设计出来，然后运用魔法造就的。克劳迪奥站在深深地峭壁边缘，隆隆水流激荡的声音鼓荡着他的耳膜，他挺起胸，昂头望向深邃而湛蓝色的天空，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恍惚间，他不由自主的沉醉在了这山水相互环绕的美景之中，这一刻，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为何而来。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神界城池，在城墙上塔楼里负责瞭望的侍卫早已看到他们前来，随即吹响了低沉的号角。片刻间，那宁静的城宇好似获得了生命，它在休斯和克劳迪奥面前震颤起来，沸腾起来，城内响起一片喧嚣声，城墙上一下子出现了了大量的人影，看来很多天界的民众提前得到了他们回来的消息，所以早早就在城头等候了。

　　就在这些迎接他们的人向他们一面翘首张望，一面挥手致意的时候，城门这时被打开了。一小队庄严的队伍从打开的吊桥上走出来，队伍的后面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队伍为首的一个年长的人一路踉踉跄跄的走到休斯面前，他哆嗦着，抱起跪在地上的休斯“我亲爱的孩子，你终于完成了任务，我为你骄傲！”

　　休斯微笑着“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的父亲，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的孩子”那人激动的说道。

　　“这就是我带回来的事主，他可以澄清安达主公无端沾染的谣言。“

　　那长者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休斯身后的克劳迪奥，不过他显然对这个关键人证没有产生多大兴趣。他草草的看过克劳迪奥一眼之后，又一次死死盯住他的儿子，他的眼睛发着光，一副直勾勾的模样，那样子就好像女人看到了心仪的珠宝，再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而这时，克劳迪奥正斜着眼，皱着眉头，像看蹩脚戏一般看着这对表现的深情意切的父子。这场面让他感觉又稀奇又滑稽。

　　克劳迪奥不是买票的看客，他很快就被跟随老休斯一道出城的其他侍卫带了下去。老休斯依旧紧紧拽着休斯的手“你可知道，我的孩子，主神在等你呢！昨天他收到了你回来的好消息，我看见他紧锁的眉头变得舒展了，这都是因为你！我的儿子，你把我们从漩涡中拉了回来。”

　　“您说的严重了”休斯微笑着小声说“别人听到会笑话咱们的。”

　　这是一个不自觉的卖弄，休斯知道他的父亲是不可能知道主神有没有真的在等他回来，也更不可能看见什么“他紧锁的眉头变得舒展了”这种事情。不过他小心的保护了他老父亲的自尊，这是他做儿子的应尽的义务。

　　“笑话？谁？谁敢笑话咱们？”老头生气了“是他们更有本事帮主神分忧，还是他们觉得我儿子做的还不够？”

　　“别生气了，我的好父亲，我们快点去见主神吧，我相信主神他一定有点着急了。”

　　“你说得对，我的儿子，他昨天甚至准备打发他的贴身侍卫连夜接你们回来，要不是大家一个劲的劝他……”

　　“主神派人来找我？昨天的时候？昨天晚上？”休斯脸色变了，他的脑子不自觉的飞快运转起来。他们是傍晚将尽黑夜的时候达到的，传递他们回来消息的信使最早也应该是半夜之后才能到的宫内。可是主神明知道他们今天这个时候就能到达，为什么仍旧要让人传旨让他们连夜上山？主神为什么这么着急？难道他仅仅只是因为着急知道结果而派人去催促他们？那他会不会注意到，主神泰瑞尔那时也不在山上？！……希望是我想多了！”休斯心里默念，不清楚的信息太多，他一时没了头绪。可是突然间他在心里笑了，他现在变得太敏感了，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变得紧张兮兮的。他忘记了，不仅主神说什么他父亲不可能知道，做什么表情不可能知道，而主神要做怎样的决定，他父亲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可不是！”老头根本没想到在一瞬间，他儿子从微微锁紧了眉头到一副释然的模样经历了怎样复杂的心路，只是仍旧兴高采烈的自顾自的嚷嚷着“要不是大家安慰他，休斯决定不在晚上上山一定是有道理的，而且他们总归会按时达到，那我肯定他一定就要派人去提前去接你们了！现在我们都看到了，休斯，我的儿子，他可从来都不会误事！”

　　休斯老爹一路滔滔不绝，陪着休斯沿着城里的大道一直走到城内的主神宫殿外墙大门前。大门前的广场上这时早就挤满了等候的人。他们礼貌的逐一上前，向休斯亲吻拥抱，表示祝贺。休斯看到马修尔等在大家的后面。于是他分开人群，一路上口里不停的说着“抱歉”，径直走到马修尔的面前，马修尔因为喜悦而满脸通红，他紧紧抱住休斯“我的好人，你做到了！你做到了！”说着，他发现自己竟然哽咽了。

　　“我的殿下，厄运结束了，我们重新获得了安宁，您的信任给了我力量。”

　　马修尔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他只是激动的再次抱紧休斯。这时传令的侍卫来到殿门的石阶上高喊“请宫廷侍从官休斯觐见！”

　　于是休斯脱离马修尔的怀抱，他稍稍整一整自己的衣衫，向面前的众人鞠躬行礼，然后昂着头走进金壁辉煌的宫廷殿堂。

　　休斯沿着神道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殿门，最后来到正殿大门前。殿内又一个声音传出来，“请宫廷侍从官休斯觐见……”休斯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跨步迈进殿堂大门。

　　在宽大恢宏的宫室内，主神衣卒尔坐在自己的主位上，午间的阳光穿透宽大的窗户笔直的照射在主神衣卒尔高高的主位下的台阶上。休斯向上瞟了一眼，看见主神衣卒尔冷若冰霜的面孔，心里不禁一凛。他走上前，单膝跪下“陛下，我祝福您！”

　　“告诉我，休斯，你带回来了什么？是澄清谣言的真相，还是不过是另一个谣言？”

　　休斯立刻听出来在主神衣卒尔声音里，正隐晦着极力克制的愤怒。休斯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快起来了。“这个时候，主神不应该是急切并满怀期望的吗？他不应该是先勉励自己的臣属事情干的不错，然后让他休斯顺着他衣卒尔的心意把事实完完整整的讲述一遍以求安心吗？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陛下，我带回来了宁静。”休斯沉声说道“无妄的幻觉扰乱了我们的安宁，现在，我相信一切都将予以澄清。”

　　“虚幻的安宁我宁可不要，休斯，你要警惕！不要被虚幻的假象蒙蔽了自己的心智。”衣卒尔的话透着不满和严厉。

　　休斯感觉自己微微颤抖起来，他现在没法继续镇定下去了。他开始忍不住猜想，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离开时，主神衣卒尔的情绪还是那么的热切，而且热切的都有点急躁了。他亲自为他休斯送行，祝愿他能顺利找到并带回引发这件恶事的事主。因为所有人都相信，那个传说中的当事人可以证明安达利尔的清白。现在他把人带回来了，可是他主神衣卒尔却显然已经换了副心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主神听到了什么消息？还是真的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可是刚才在人群里，无论是父亲那里，还马修尔，或者其他人，他可是一点征兆也没看出来的。就连泰瑞尔也没有给他任何的暗示。

　　“陛下，请您相信我，就我探知的一切，并不存在什么虚幻的假象，一切都清清楚楚，只要您容我向您………”休斯用恳切的语气说道。

　　“休斯”衣卒尔打断了他“你知道我说的假象是什么吧？难道你一定要让我言明吗！好吧！既然我们都是这般的愚笨，那么我们就不必继续打哑谜下去了……”

　　“陛下……”休斯用惊慌的腔调喊道。

　　“有谁保证过，神界就必定是永远圣洁的！”衣卒尔不去理会他的哀鸣，用愤恨的声音把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陛下！”休斯浑身颤抖起来，主神的话让他面如死灰，可是他立刻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于是他打起精神，昂头说道“陛下，我愿意用自己的本性中的最可贵的诚实去正视我们自己并非完美无缺！……陛下，请您允许我陪同您一道清除让我们神界蒙羞的污秽……无论这样做会牺牲谁！也无论会有怎样的后果！……请您相信我，请不要担心有什么假象会蒙蔽您的双眼，我自己也必不会让虚幻的愿望扰乱自己的心智！”

　　“休斯，你的话让我感到安慰，希望这样的话是从你的内心传来的声音。”衣卒尔说道“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听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似乎在向我问询。他问我，我们保持这种自以为是的，几乎让自己都感到生厌的态度有多久了？或者，从一开始我们一直就是如此？休斯，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曾经坚信安达是无辜的，可是我终于意识到那只不过是我的希望罢了，可是休斯，让我们摆脱这愚蠢的希望吧，我们不得不承认，在事实上，我们都错了……”

　　“我们都错了？……”休斯惊恐的说道“可是，我带来的事主可以证明……”

　　衣卒尔那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你什么也证明不了！”衣卒尔用让人难以置信的坚决说道，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可是休斯不相信，他不相信真有人能未卜先知，就是衣卒尔也不行。

　　“主神，让我把带回来的这一切去接受真相的质询吧！如果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谎言，那它们正好可以帮助真相露出自己的光辉，无论如何，请让真相来指引我们的前路吧！”

　　休斯的真情感动了衣卒尔，或者并没有，至少他无法继续责难这个跪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了。可是这个貌似真诚的年轻人表现出来的诚恳并没有让他感到心安，反而让他自己更加坚信除了他自己的本心，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去信任其他任何人了。他现在只坚信那个他内心发出的声音给予了他面向前路的指引，他现在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正视眼前的一切了，哪怕他眼前实际的存在不过都是种种的污秽！可是至于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面前的这个世界感到失望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就是那个声音响起来的那一刻，或许还要早的多。

　　“休斯，你这么说难道是为了宽慰我吗”衣卒尔从激动的心情中平静了下来，“我从没质疑过你高尚的品性，也从不怀疑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全力维护神界的声誉！可这也正是我为你，为我们所有人感到悲哀的一点。我们为了一个虚幻的圣洁，欺骗自己已经太久了，甚至连我们自己都开始相信这所谓的圣洁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了，我们理所当然的以为我们眼前这虚幻的一切必然是永世也不会改变的。所以当安达身上发生如此可悲的事情之后，我们依旧蒙住了双眼不肯去正视真相！可是蒙蔽自己就能让我们相信我们依然还保有着圣洁的名誉吗？休斯，你是否现在就愿意回答？……如果那圣洁是伪饰的，是可羞耻的，你是否仍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内心的高洁去维护这让人羞耻的假象？……你会的，可是你不能这样做！休斯，你知道的，那是堕落！那是将我们变成凡人的开端！……也许更糟！也许我们早就堕落了……”

　　“陛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

　　“去吧休斯，很快就将举行议事会，可是请记住，你什么也无法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