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42、怎样的信念使我们得以获救(01)

　　就在德鲁宗主教的信使登上西西里土地的同时，卡宴正准备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她好不容易才得以征服的第一块土地。

　　卡宴站在墨西拿的城墙上，向北方遥望而去，天际间空空荡荡，展现在她的视野中的只有一片宁静和浩瀚，除了眼前那无边无际的大海，她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她认定，在她目不能及的那片土地上，也不会有任何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东西。在这个现实的老女人看来，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其实都一样。卡法是什么样子，那么墨西拿也差不多，而墨西拿是什么样子，西西里也是一样。同样她也相信，既然卡法，墨西拿，西西里以及其它她所征服的地方和她所预想的那一切并无差别，那么她视线尽头的半岛也势必不会有什么不同的东西在等待着她。

　　现在的卡宴就像是一个成熟的虫茧，随时准备破茧而出了。可是这一切都没能让她感到丝毫的欢心。就在她离开的前夜，墨菲斯托离开了他们的营地，眼前那不断的胜利并没能振奋他，反而是无尽的悲哀再次把他流放了。上一次，这样的惨剧来自于他的哥哥，这个魔王流放了他的肉身，而这一次，这样的不幸来自于他自己，这个枯萎了心灵的魔头流放了他的灵魂。

　　很多年以前，墨菲斯托可不是这副颓废模样。那时墨菲斯托还是个少年，像是一团暴躁的烈火，他在小小的年纪就表现出了极其好斗的性格，他冲动，易怒，做事不计后果，简直就像是个野孩子。而他在肆意成长的青年时代选中的第一个对手就是他的哥哥巴尔，在几次自不量力的挑衅之后，早已成年的巴尔厌倦了他这个弟弟的存在，于是打算彻底除去他身边的这个总是找他麻烦的，精力过于旺盛的累赘。巴尔以为他们父亲庆生的名义举办了比武大会，如他所料，墨菲斯托不顾参会的全是恶魔队伍中顶尖的好手，执意要在这场大会中取得桂冠，这是他能向巴尔展示出来的最有效的挑衅。可那时，他甚至还未完全成年呢。和巴尔计划的几乎一样，在墨菲斯托的第一场对决中，他就陷入了绝境。他选中的对手强大的几乎不可战胜，可他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瘦弱的臂膀，而他那愚蠢的精神正在将他一步步的推向毁灭。

　　“杀了我！要不我发誓这辈子缠着你不放！”墨菲斯托满脸血污，仰面倒在擂台上，对踏在他脸上的那个持剑的大家伙用含糊的声音恶狠狠的威胁道。那个大个子目无表情的转头向巴尔看看，看见他向自己点点头，于是双手反握剑柄，屏着呼吸用力向身下刺去。

　　卡宴呆坐在墨菲斯托那空荡荡的房间里，一阵又一阵的悲哀像海潮一样向她汹涌而来，无情的把她吞没了。而是她现在别无选择，就像很多年以前一样，巴尔拉着绝望的墨菲走出死亡的深渊一样，现在轮到她了，命运把这个脆弱的大男孩托付到她的肩膀上了，现在她除了咬牙坚持到最后，她已经没有其它路好走了。至于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她甚至想都不敢去想。

　　查克睡饱了觉，当太阳晃到他眼皮上的时候，他眯缝着眼睛，张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天气很好，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喜气洋洋。连日来的辛苦赶路把他累坏了，现在好了，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于是他问等在他门口的一个男孩子要来热水，舒舒服服得洗漱了一番，然后抖抖满是灰尘的僧袍，接着整齐的把它穿在身上，最后他问那个呆呆看着他的小家伙到哪里能搞到点吃的东西。

　　“先生，早餐的时间已经过了”男孩子瞪着大眼睛告诉他，“而且现在也没人吃早餐，只有到中午才有面包吃。”

　　“太不幸了，”查克用满是遗憾的轻松口气向男孩子表达自己的同情。“知道在哪能找到卡廷顿老头吗？”

　　男孩子摇摇头，“先生，我不知道，本德鲁祭司让我等您醒了之后就带您去见他。”

　　“本德鲁祭司？好吧，那也一样，请带路吧。”查克微笑着向他行了个“有请”的大礼。

　　查克跟着男孩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院子里，又穿过院子来到拉法尔僧院主殿一侧的一个翼楼，在那里的一间房间里，一个年纪已经不轻的人正在耐心的为挤在他房间里的人们告解，这人身穿普通僧袍，显然就是查克他们要来找的本德鲁祭司。查克听了几句里面人的谈话，意识到所谓的告解早就已经结束了，或者根本就没有开始过什么所谓的告解，房间里的人不过是在强拉着本德鲁祭司在诉苦。

　　“日子过不下去了了啊”一个男人哭丧着脸，“您们得想想办法，反正到港口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也就是这一会的功夫，可能会发生多么大的危险啊，原谅我这么说，不过这是事实。”本德鲁祭司和和气气的说道。

　　“那就让我们赶着马车去，这里不是还有马车吗？”

　　“那您就一定确定港口会有船吗？”本德鲁祭司依旧耐心的说道“而且，就是坐马车，谁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不会有危险啊，而且，您是知道的，我们现在只有一辆能用的马车了，而且草料也不多了……”本德鲁祭司的忧虑一旦开了头，就像奔流的大河一样——止不住了。

　　“那我们还要在这里挨上多久才算是个头呢？”那人根本就不耐烦去听本德鲁祭司的废话，自顾自的说道。

　　“不会太长时间了，相信我，昨天德鲁宗主教大人送来的消息想必您也听到了。请再耐心一点吧。”

　　“耐心？耐心让我一无所有了！”那人几乎叫了起来。

　　“至少最值钱的，您还稳稳当当的揣在您自己兜里嘛。”门口一个人插话进来。

　　房间里的人停住了嘴，一起转头向门口方向看去。那里，一个满面笑容的年轻修士站在门口，他抿着嘴，用亮晶晶的眼睛把房间里的人一个一个的看过去，他那轻松愉快的劲头让人感到不愉快。

　　“您这是什么话？”那个本来就是一副愁眉苦脸模样的人，现在脸上显得更加阴郁了。

　　“老兄，好好瞧瞧吧，您至少完好无缺的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如果您对这些还不够满意，那就瞧瞧外面都发生了什么荒唐事吧。就凭这一点，您还有什么可抱怨的？”门口那个人用调笑的口气回答他。

　　“抱歉，各位！”本德鲁祭司在可能会发生的争吵开始之前急急的说道“这位就是德鲁宗主教大人派来的信使，请大家为我们的查克兄弟献上我们的谢意吧，正是他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送来了德鲁宗主教大人的手信！……现在，我们恐怕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抱歉，各位！……”

　　房间里的人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一个跟着一个的退了出去。等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人了，查克走过来和本德鲁祭司拥抱了一下，“你好，我的兄弟。”

　　“你好，我的兄弟，感谢您的到来！”本德鲁祭司客气的回应他。

　　“这里没其他人，你不用这么客气”查克笑着说“看来德鲁大人给你们带来了神奇的力量！这些人情绪不错。我是说，他们看起来对抱有希望这回事劲头还都挺大！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人有心思惦记自己丢在世俗里的那些累赘。”查克快活的笑起来。

　　本德鲁祭司皱起眉头，他从小严肃拘谨惯了，不喜欢对方这种轻薄的说话腔调。

　　“虽然我进了僧院，但是我能理解这些仍留在世俗中间的人的想法。”本德鲁祭祀平静的说道“对他们来说，他们的财产也许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而且，我不仅理解他们，我还尊重他们的想法，虽然他们的这些想法在这时候确实显得有点…有点荒谬……不说这个了，我的兄弟，总之，感谢您的到来！我相信您的到来是我们命运转折的一个关键时刻。我是说，您说的没错，德鲁宗主教大人的信给了我们希望，给了我们必将被拯救的信心！”

　　“你真这么想的？老天，大人果然办到了，就靠一封信！”查克咧嘴笑起来。

　　本德鲁听出来对方口气里轻薄的味道。他感到不满意，但是他终究什么抱怨的话也没说出口。

　　“您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希望是无价的，尤其是德鲁宗主教大人赐予我们的希望。”本德鲁祭司不理会对方说话刻薄，他用振奋的口气说道“您一定注意到了，这一次恶魔的造成的危害极大，我翻阅了从前的宗卷，这也许是我们西西里遭受过得最严重得一次灾难，不过我们所有人一直都坚信自己是不会被遗弃的，德鲁宗主教的来信证明了这一点。”

　　“坚信不会被遗弃？你指的是所有人？包括那些已经被埋到地底的那些倒霉蛋吗？兄弟，让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每当有人急着翻阅那些古老怪异的文字，就是为了找到某些暗示来安慰自己的时候，都会得出与您同样的结论。包括那些最后得不到善终的人也不会例外。”

　　本德鲁祭司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红着脸，瓮声瓮气的说，“查克兄弟，我不得不说，您不该这样说话，这样不好。”本德鲁祭司觉得自己很粗鲁，一说完话立刻就觉得更难为情了，他低下头不敢去看对方。

　　对方的和善和腼腆让查克觉得很有趣，但是他还是懂得尊重的，于是他礼貌的说道，“抱歉，兄弟，好像我刚才的话冒犯了你。”

　　“不，那无所谓。”本德鲁急急得辩解道“您没冒犯我什么，而且像我这样卑微的人也没什么值得冒犯的，我是说，您不该……不该……”

　　“不该这么绝望？”查克叫起来，“您是这个意思吧？！抱歉，原谅我吧，兄弟！不过这不是绝望，如果面对现实就是绝望，那么依靠幻觉就真的能拯救世人了。抱歉，兄弟，这样的想法显然是不对的。我听你的，至少我同您一样相信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虽然我自己不一定有幸能在此列。”查克说着，俯过身再次拥抱了对方。

　　本德鲁祭司被对方知错就改的诚挚态度感动了，他紧紧的抱着查克不放，差点让对方窒息。

　　“是这样，我的兄弟……”查克从他怀里费力的挣脱出来后说道“我得见见你们的……卡廷顿主教大人，对，就是他。我有一些德鲁大人的口信要带给他。”

　　本德鲁猛地向查克靠上一步，“口信！您是说，您还带来了德鲁宗主教大人的口信？但是昨天您可什么都没讲！我的天！”

　　“是这样，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一些事，不过现在看起来是蛮重要的了。”

　　本德鲁祭司来不及想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或者他因为情绪激动的，根本就没再听对方后面一句话都说了些什么。他现在把全部精神都放到要让他眼前的这位查克兄弟尽快见到卡廷顿大主教这件事上了。这些口信一定是万分重要，说不定其中的只言片语就能决定他们整个城市的生死，那可是德鲁宗主教大人送来的口信啊！他可担不起拖延信使的责任。于是他不由分说的把查克向门口方向拉过去，“卡廷顿大主教现在正在主持祝福仪式，我们这就去礼拜堂去找他。”

　　“等等，我的好人，您是说去礼拜堂？”查克问道。

　　本德鲁祭司睁大了眼睛“当然！卡廷顿大人正在主持仪式？”

　　“他会为我们停下祝福？”

　　“当然不会，但是我们可以在门口等。这样礼拜一结束我们就可以拜见他。”

　　“那和我坐在这里等有什么不同？”查克说道。

　　“我的天！您看您在说什么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亏您还坐的住。”本德鲁祭司一面说着，一面推开了门，拉着查克的袖口向走廊外赶去。

　　“该死，我该先问卡廷顿老头现在是不是有空。”查克心里懊丧的想着，“希望你们的礼拜堂门口有待客的座椅才好”。

　　卡廷顿大主教主持的仪式持续了整个上午。卡廷顿大主教极其用心的执行着仪式中必须的每一个程序，举手投足之间，没有造成丝毫细节方面的偏差。这样的效果让他感到非常满意。可他从前在这样的祷告中是偷过懒的，而他的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还受到过台下教众默默的欢迎。而如今，他在执行这一切的时候，却无论是在外的姿态还是内心，都表现出无比的虔诚，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只要是教义中明确规定的，他就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非要认认真真的虔诚演绎一番才肯罢休。曾经的偷工减料，他现在一想起来就痛心。

　　可是与卡廷顿大主教相比，那些台下的那些人可就逊色太多了。仪式刚一结束，所有的僧侣，包括那些参与主持仪式的助祭，全都管不住自己应时刻保持的庄重礼仪了，他们都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争先恐后的往饭堂方向快步赶去。但是看得出来，总体秩序还算不错。

　　查克在等候的中间，好几次向本德鲁祭司提议趁着餐厅还没有人，他们完全可以先去吃饭，这样既不会耽误主教大人用膳，而且还可以避开拥挤的时候节省时间，但是都被本德鲁以貌似为难，实则坚定的态度给否决了。本德鲁祭司现在是死也不肯离开礼拜堂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卡廷顿大主教第一时间获知德鲁宗主教带给他的是什么样的口信，也不管这口信可能只不过是一句礼貌的私人问候。

　　祝福仪式直到过午时分才终于结束。等到所有人走空了，本德鲁祭司就快步走到仍留在祭坛前的卡廷顿大主教身边，恭敬的向他行礼，然后告诉他查克修士的来访。卡廷顿大主教把手里的经卷放低一点，向站在礼拜大厅门口的查克看了一眼，于是查克不再轮换倒换自己早就站麻木了的双脚，这时候他端正的站好，微笑着向卡廷顿大主教行了个礼。可是卡廷顿大主教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他对本德鲁祭司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把经卷整齐的放在祭台上的一张供桌上，向大殿一侧的一个通道大门走去，随后打开门走了出去。本德鲁祭司恭着身一直等到卡廷顿大主教在门后不见了，才直起腰杆，他快步走到查克身边说道，“主教大人吩咐说立刻见您！”

　　“卡廷顿大主教大人准备和我边吃边谈吗？他在哪里用餐？不会是和大家一起吧？我估计饭堂可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查克迟疑的说道。

　　本德鲁祭司吃惊的睁大眼睛，“不，主教大人没提吃饭的事情！”

　　查克暗暗感觉不妙，他问道“没提吃饭？那也正常，可是中午坐在一起，不吃饭又能干什么？”

　　“卡廷顿大主教吩咐我带您去他的书房，他说换好衣服就见您。”

　　“该死！”查克听了他的话，一下子泄了气，不由的在心里暗暗叫苦，这真是万分倒霉的一天！没有早饭也就罢了，难不成午饭也没有不成。“不管怎样，希望厨房里能给我留个小面包才好！”他在心里许了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