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74、逃难者马蒂尔(01)

　　马蒂尔并没有遭到什么虐待，甚至连休斯预想的镣铐都没有。他轻松的骑在分给他的一匹马上，前后左右都是看守他的侍卫。而泰瑞尔的马车走在他们前面远远的地方。显然泰瑞尔这时候已经没什么话想对马蒂尔说的了。

　　“老弟，你是第几卫队的？”马蒂尔在马背上，随着颠簸摇晃着松弛的身体，他向自己身边一个年轻的侍卫问道。

　　这个羞涩的生兵蛋子，看见皇子向他问话，立刻变得诚惶诚恐起来。“殿下……”

　　“少来了。”马蒂尔打断他“现在你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那个……殿下……我相信您是无辜的。”

　　“啊！多么暖人心房的安慰！”马蒂尔叫起来“让我为您献上我最真挚的谢意吧！话说回来，你是哪个卫队的？”

　　“殿下，在下供职于十一卫队。”那个侍卫说着，在马背上毕恭毕敬的欠了一下身子。

　　“我说呢！怪不得这么斯文，原来是荣耀的第十一卫队。不过用来看住我怕也足够了。”

　　“殿下，您别担心，只要您老……您那个……只要您不跑。我们都会对您好好的。”

　　“你们当然会对我好好的！理智的第十一卫队！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清楚，没经过议事的人，是没人有权说他是不是真的有罪！所以说，一个没罪的人，就没有道理畏罪潜逃，这不过是个浅显的道理，我说的对吗？”

　　“那倒不是……”那侍卫脸红了起来，“也许您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们特里尔队长特别交代，一定要对您客客气气的，不可以绑缚，也不能看管太严。其实这些都不必他说。实际上，我们都很敬佩您！”这个年轻人说着，脸上真的显出崇拜的微笑出来。

　　对方的样子让马蒂尔不禁吓了一跳。他扭头看看他身边的其他三个侍卫，他这才注意到，看守他的人都是用同一般的恭敬的笑容看着他。这让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我到底是回天界受审呢？还是回去领取荣耀呢？”马蒂尔苦笑起来。

　　“你们队长呢？我可以跟他谈谈吗？随便向他的好意表示一下感谢。”马蒂尔说道。

　　“他在前面跟随主神。”

　　“哦！那倒是，泰瑞尔比我可重要多了。”

　　在靠近阿□□翁的一处村镇，泰瑞尔指示人马停下来过宿。虽然天色还不算太晚，完全还可以再赶赶路，但是主神泰瑞尔显然不想把这趟旅程搞得太过疲惫。

　　在一处干净的旅店，侍卫们用金币包下了所有的客房。他们的马匹被送到了马厩，房间已经特别要求重新打扫干净。到了已经快半夜的时候，一个小厮跑过门廊，用惊恐的尖叫招呼道“开饭啦！”。于是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的五个人立刻站起来，向客店的前厅里走去。

　　马蒂尔来到饭厅，看见小饭桌已经被推到角落里去，在饭厅中间摆了一个显然是临时拼凑的稍大的餐桌，而且上面已经铺上了干净的桌布。晚餐都已经摆放准备好了。

　　“就我们？”马蒂尔看着桌子边的五把椅子，皱着眉头说道。

　　“主神和其他人在这里一个什么庄园里过宿。”一个侍卫回答他。

　　“是的！”马蒂尔点点头“这种地方，泰瑞尔恐怕是住不惯。”

　　几个人坐下来，吃喝起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侍卫终于忍不住小心的向他问道“殿下，恕我冒昧，不过也许您愿意告诉我们您这几年来在凡间都是怎么度过的？”

　　马蒂尔正在沉沉的想心事，冷不丁被对方的话打断了思路，他“嗯”了一声，半天才回味过来对方话的意思。

　　“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有趣。”马蒂尔苦笑起来，对方的话让他想起休斯被驱逐，想起来整队人马全部殉职的第三卫队，想起来安达利尔遭受的苦难和不幸……一想到安达利尔，他的心又一次痛起来，他的思路断了。

　　“总之，呛水的滋味并不好受。”马蒂尔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说道。他的话让其他四个人目瞪口呆，完全不明所以这位已经在天界好似是一个传奇般的皇子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可是马蒂尔不愿意就此冷场，于是他说起阿尔比城那场战役的盛况，说起摩恩侍卫长那无畏的牺牲，图里侍卫长冲进罗格营地直面墨菲斯托的英勇，还有巴黎和伦敦宫廷的奢靡和慷慨。他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说的越来越痴迷，越来越专注，好像忘记了回忆，忘记了思考，甚至忘记了是自己在说着这些往事，而是一个不知名的传唱者在接着他的喉咙在滔滔不绝……他说呀说呀，完全没有注意自己脸上流下了两道泪痕。

　　那些侍卫被马蒂尔的故事打动了，他们时而露出惊骇的表情，时而又为那些动人的故事欣慰的微笑起来，当他们听到宫廷的舞会和那里的佳人，他们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他们听得意乱神迷，不能自己，只有马蒂尔的眼泪是他们不能理解的。这位经历了如此梦幻般往事的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哭起来呢？难道他被自己感动了？或者因为自己当前的境况在悲哀。他们想不明白，于是就把这奇怪的细节丢到一边去了。

　　最后，马蒂尔终于说的疲惫了，他低下头沉默起来。可是那几个侍卫仍旧兴奋异常，他们或者微笑，或者露出艳羡的表情，他们在一起小声地窃窃私语。显然是在为今后的旅程规划路线。

　　这时候一个仆役走进饭厅，他来到马蒂尔身边，“殿下，您的酒。”

　　“我没要酒，我也不是什么殿下。”马蒂尔头也不抬，有气无力的打发着来人。

　　可是那人并没有离开，他站在马蒂尔身边，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位垂头丧气的“殿下”。

　　“把酒留下来吧。”一个侍卫随和的说道。

　　“可是这是马蒂尔殿下要的酒。”那人固执的说道。

　　其他几个人看着他那满是皱纹的粗糙的脸上露出滑稽的倔强样子，不由的被他逗乐了。

　　“怎么？难道马蒂尔殿下单独为这酒付了钱，还是怎么的？”那个侍卫接着说道“你这汉子真是个实心眼。别担心，把酒放下吧，我们不喝就是。”他刚说完，其他几个人吃吃的笑起来。

　　于是那人慢慢的把酒壶往马蒂尔的餐盘边放过去，他的动作过于慢了，好像那不是一壶酒，倒像是一壶装满硫磺的炸弹似的。

　　马蒂尔不耐烦的伸手从他手里抢过酒壶，放到桌子上。当他握住壶柄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多了个东西。

　　那仆役看到马蒂尔接过了酒壶，好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似的，于是他向在座的天神行了个大礼，慌慌张张的退下去了。

　　马蒂尔右手垂到膝盖上，紧紧的攥着手心里那个圆圆软软的的东西，他不住的揉搓着它，好像巴不得把它揉烂似的。

　　侍卫们仍在兴高采的聊天，马蒂尔低着头沉默了半响。终于他站了起来。

　　“抱歉，各位，如果没人反对的话，我想回房休息了。”

　　那几个侍卫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悉听尊便，殿下。”

　　于是他们离开饭厅，马蒂尔来到为他准备的，一间没有窗的房间。在门口两个侍卫留了下来，依旧继续着饭桌上依然未竟的话题。

　　房间里昏昏暗暗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烛盏照明。马蒂尔坐在这间房间里唯一的一个家具上——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他低着头，双手紧握。

　　马蒂尔眼睛盯着自己的双手，“该死！你这个让人恶心的家伙！难道你以为我会听你的！”马蒂尔呢喃起来“我是不会跑的！就算是他要杀了我，我也不会逃跑！我也不在乎他会编什么理由来载我的赃！我要回天界去，我要把一切都说出来！我要让泰瑞尔也尝尝垮台的滋味！”

　　马蒂尔的怒气越来越盛，他深深的低着头，嘴里喃喃不休。最后把自己折腾的连意识都渐渐开始不清楚起来，完全陷入了报复一切的幻想和快感中去了。不过即便是天神，也有疲惫的时候，最后他终于累了，也冷静下来了。意识到自己刚刚不过是发了一场疯病。让他站在议事厅上揭露一切？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便泰瑞尔变得愚蠢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能够防范的住的。可是他泰瑞尔想不到的是，即便马蒂尔真的有机会站在议事厅上会场上，他也不会把这秘密说出来的。可是啊！这一点除了他马蒂尔知道，休斯知道，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当然也没有人去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对泰瑞尔来说，马蒂尔怎么想与他无关，他关心的只是自己怎么想。万无一失的策略永远是他不加选择的考虑。

　　可是出于古怪的考虑，或者只不过是因为这位皇子的意志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定。马蒂尔最后还是把手心里的纸团打开了。

　　纸团很小，字也不多。因为他那无情的揉搓，这字条上面的东西几乎快要看不清了。马蒂尔就着烛光看着纸条上的字。

　　“半夜失火。床下有暗板。”

　　马蒂尔愣住了。猛然间他站了起来，俯下腰去，爬在床下看了半响。那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于是他又爬起来，把烛灯端在手里向床下照过去。

　　现在他看清了，床下没有常见的灰尘，在靠墙的位置有几块镶木地板的形状和其他的普通地板并不一样。很显然，在那下面一定有个暗道。

　　马蒂尔慢慢的坐回床上去，他把手里的油灯在桌上放好。一股古怪的情绪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思考。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耳边来来回回的萦绕着“像休斯那样被驱逐，永远在逃亡中度过自己的残生。再也没有了任何返回家乡的可能。”

　　等他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并非是出于幻觉，而是真真实实的现实的时候，他立刻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他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得如此下场，被泰瑞尔耍手段害死，或者在可耻的诬告下承受不应有的罪名，这些只能让他感到愤怒，却远远不能让他恐惧，可是当这条自我放逐的路展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却发自内心的慌恐起来。

　　“不行！不能这样！”马蒂尔哆嗦着自言自语起来，“我得回家去！谁也没法阻止我回家！泰瑞尔也不行！”

　　马蒂尔恍惚起来，他嘴里呢喃着不休，可是当他在胡思乱想后发现，所有那些可能的结果，最后都逃不过被放逐的命运，他被自己的想象的这一切惊呆了。他不再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他站在那里，嘴巴张的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面空空的墙壁，那里只有烛光的光影在抖抖的摇曳着。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马蒂尔突然附身倒在床上，大声痛哭起来。

　　“您还好吗？”门外的侍卫听到哭声，高声问候了一句。

　　侍卫的声音把马蒂尔拉回到了现实当中，他擦擦泪，仰着头平复了一番气息，然后对门外的侍卫回应到，“没什么，我很好。”

　　门外没有声音了，马蒂尔简单考虑了一下，然后他走到门边，把门推开。

　　门口的两个侍卫向他行了个礼，“殿下，有什么需要的？”一个侍卫问道。

　　“没什么，我就想问问，这个客栈有几个房间？”

　　“哦，那个，我没注意。”那个问候他的侍卫说道“也许有五六个。不会再多了，您在担心有其他人住进来吗？请您放心……”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在担心如果这栋破房子失了火，住在这里的人都得被烧死。”

　　那个侍卫咧嘴笑起来，他没想到这个马蒂尔陛下还是个胆小鬼。这个年轻的侍卫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道“这个请您放心好了，烛火安全的事情我都吩咐下去了，请不用担心。”

　　马蒂尔知道对方在敷衍他，并没有什么关于烛火的事情会被这个侍卫想起来并吩咐下去，不过这也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

　　“听我说，朋友。”马蒂尔皱着眉头说道“我还是很担心，俗话说得好，水火无情。谁便问一句，你们用火的技能是几阶的？”

　　两个侍卫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尴尬的模样，不过其中一个侍卫还是照实说道“我是两阶，莫克是三阶。我没记错吧？”他说着，看了看他的伙伴“昆迪和奎克也是一个两阶一个三阶。”

　　马蒂尔点点头，“那就是说，你们只是刚入门，对吧。”

　　“也可以这么说。”那个侍卫皱着眉头，尴尬的说道。

　　“虽然你们阶位不高，但是你们总该明白，在一场火灾中，你们并不比没有任何技能的普通人能多耐受哪怕是一丁点的时间。这一点你们是清楚的吧？”

　　“殿下，我们并不狂妄。没想过把火场当浴场。”那个侍卫终于生气了。

　　“那就好。随便再说一句，我是五阶。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有失火的情况发生，请不用担心我，你们自管自保就可以了。”

　　“殿下，请不用担心。”那侍卫显然被罗里吧嗦又胆小如鼠的马蒂尔搞得不耐烦了，他这时用冷冰冰的腔调说道“您大可放心，不会有什么失火的事情发生的。”

　　马蒂尔向他们行了个礼，转身回房去了。

　　马蒂尔站在房间里叹了一口气“希望这几个年轻人不至于因为自己的傻气而丧了命。”

　　接着他小心的搬开床铺，然后用油灯照着那处“暗道”。“他们考虑的很周全。”马蒂尔想到，等这些侍卫发现我并没有在这场火灾里被烧死，再回过头来打算派人来追踪我，可那时候我早就跑的远了。

　　马蒂尔搬开那几块镶木地板，在他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处窄窄的地道，看的出来，凿这工事的人一定相当匆忙，不过他还是尽量考虑到了他马蒂尔的身材，虽然不舒服，但是不至于让自己塞不进去。

　　马蒂尔坐回床上去，静静的等起来。现在他还不能走，因为每过半个时刻，门外的侍卫就会找个借口向他问话，那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还在房间里，虽然这是个连窗都没有的完全封闭的房间，可是这些侍卫显然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等到失了火就不一样了”马蒂尔暗自想到“我可以转瞬之间就钻到这个地道里去，而在那种危急的时刻，这些侍卫是没有时间发现这个隐匿的暗道的，于是他们只好退出房子，等着泰瑞尔来善后。不过等他来了，一切也都结束了。到那时，他泰瑞尔和那些与他一同赶过来等着抓捕他的侍卫，除了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大火，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了。等到这场大火把一切都烧成灰烬，到那时候他们才会明白都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可是那时候一切都也来不及了。

　　“殿下，您还没睡吗？”门口的侍卫换了岗，用懒洋洋的口气问道“我没听见您的鼾声。”

　　“不，我睡不着。”马蒂尔说道。

　　“您还是尽快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那侍卫听到他的声音，放心了，随口安慰他了一句。

　　“你要我逃走。”马蒂尔呆呆的想到“你要让我变成和你一样的可怜虫！被人唾弃，永远也不能再回到自己的家里！不！我不要！就是死，我也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马蒂尔在心里恶狠狠发着誓。

　　虽然他努力让自己去怨恨休斯，努力把他的好意想的阴暗不堪，但是在他心底，他知道休斯对他并无恶意。

　　“傻瓜！你不了解我。”最后马蒂尔苦笑起来“我是皇族世家，你不过是个平民人家里的小子。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甘受这样的屈辱吗？你真傻！”

　　夜很静，房间里静悄悄的。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马蒂尔开始暗暗希望这令人难堪的逃难计划只不过出于他的幻想，而并不是真的存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