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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   副本中的人尚且不知道,游戏讨论区已经因为一个帖子而炸开了。
      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玩家新发的帖子,原本应该在发出来后就迅速沉底的,却因为回复的人数渐长而使热度越来越高,最终被加精标红放在了前排区域,每个进入讨论区的玩家都能一眼扫到这个帖子。
      【《扒一扒我在恐怖副本中见证过的那些爱恨情仇》】
      【事情要从我的新手副本说起,那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真的错了,本以为是要登上游戏巅峰,谁曾想竟是疯癫的开始……】
      【在那个专为卑微打工人量身定做的副本里,我成功逃脱了真·霸王龙·总裁的压榨……】
      帖主先是在主楼详细讲述了自己的遭遇——连着四个副本都遇上了“别具一格”的剧情内容,身份从霸总小娇妻到苦情白月光,总之经历的事情跟其他人都不大一样,个人特质更是稀奇的“八卦女王”,清奇的体质加上不同寻常的思路,帖主倒是常常误打误撞就完成了任务,直到她终于碰见平生第一次滑铁卢。
      因着帖主的文字描述分外真实之余还兼顾了极大的趣味性,好奇点进帖子的人都被这些故事所吸引,纷纷留言催促她抓紧更新后续,帖内楼层是越堆越高,慕名而来的观光玩家数量也渐渐增多,期间帖主顶锅盖溜走了好几次也没减少众人的高涨热情。
      发展到后来这已经不止是帖主的自身叙述了,其他玩家也相继加入讲故事大军,《蜉蝣世界》的超真实副本环境与不可胜数的迥异副本剧情,使得每一个参与游戏的玩家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记忆,在唏嘘高难度通关条件的同时,也对其他未曾经历的那一个个小世界更加感兴趣。
      外面一众玩家们在帖子内聊得火热,副本里越采衣却是遇到了一点困难。
      管家先生似乎是被她昨晚的问题困扰住了,在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前全然一副无颜面见她的姿态,一日三餐倒是按时做好送到了房门外自取,只是始终见不到他的人影。
      越采衣略微有些苦恼,她尝试着主动去寻找管家先生,结果每次都在快要接近时失之交臂,她就没这么滑不溜秋会躲的人!
      总不能真的一直耗在这个副本里,越采衣逮了几次没逮到人,便做好了再探花田的准备,离开的关键必然与这片无穷无尽的花朵海洋有关,不知道先行试验失败的圈圈猫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线索。
      当初说好的是在蓝色玫瑰田进行她的试验,本着不用白不用的行动方针,越采衣拉动隐蔽处的响铃,没能唤来管家先生倒是招来了车夫,于是便坐上了单人马车往那边行去。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车夫尽忠职守地守在车架上,手中挥动着并不必要的马鞭,车轱辘便在地面上一圈圈转动起来,载着尊贵的主人驶向湛蓝一片的玫瑰花田。
      待到离花田边缘还有十来米远的地方,车夫就过来恭恭敬敬地请越采衣下车步行,他的马车已不能驶进更深处。
      越采衣也不为难他,让车夫自己先回去,毕竟她也不能确定会在这里待上多久,快的话还能赶得及今天的宵夜点心,慢的话没准要在这儿过夜甚至更久。
      目送车夫驾驶着马车远去,越采衣确定了一下身处的位置,循着记忆在这片花田中找到了花王所在。
      这是一株外表看似普通寻常的蓝玫瑰,若不是越采衣上次悄悄跟着园丁见证了它异化的那一瞬间,任谁过来百般探查,最终也只能迷失在一望无际的花海里。
      园丁曾用某种肥料浇灌六株花王玫瑰,越采衣手头没有那种神秘物质,不过她有别的方法来逼花王显现出真实样貌——
      较为平和的手段看来是用不成了,那就干脆换作更野蛮一些的手法,她倒要看看这株花王应是不应!
      寒光湛湛的半臂长匕首重出江湖,瞄准了花枝根部便狠狠斩刈而去,如果这是一朵寻常玫瑰的话,怕是立时就会被拦腰斩断委顿在地。
      但对于本非凡物的花王而言,这样的攻击却不足以伤到它的根基,仅仅能造成一点皮外伤罢了。
      蓝玫瑰花王感应到了外界的威胁气息,它没有似人的智慧,只有生物最本能的反应,下意识地从沉睡状态苏醒过来,恢复成原本的庞大身躯,枝条在半空中肆意伸展着,先前尚算稚嫩的尖刺此刻已然进化,茎干上的绿刺像一根根静默潜伏着的杀人利刃,微褐色顶端流淌出些许不详的黑色粘液,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越采衣谨慎地绕着这株花王转了几圈,尽管它面对外敌来犯时展现出了不容威胁的状态,但各项反应均十分被动,就像现在,越采衣没有表露出任何进攻意图的时候,花王只是维持着防御的姿态,偶尔那些枝条才会不慎擦碰到她身侧,连脚底下那些真正娇弱的鲜花都未曾伤到分毫。
      比起沉睡在背包空间里的眼核幼苗,这玫瑰花王显然要愚钝得多,不过二者之间仍是有某些相似之处,越采衣尝试性地绕过漫天飞舞的枝蔓,穿过根根尖锐的利刺,在花王并不反感的情况下,把一只手覆上了它的枝干表面。
      略显粗糙的表皮在越采衣手掌下颤动着,一下一下富有规律,像极了人类心脏跳动的频率。她暂时没有轻举妄动,仅仅是通过手部皮肤感受着这株花王躯体中传达出来的种种细微动静,在有枝条无意间靠近这边时,轻柔而不失力道地将其推开。
      花王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一个人类的靠近,它本以为是有不听话的坏东西靠近了此处,正打算好好给对方一个深刻教训呢,谁知才刚醒过来,那攻击性极强的气息便消弭无踪,任凭它怎么搜寻都找不到那个带有强烈敌意的进攻对象,最后只好悻悻作罢。
      平常它难得有出来放风的空闲,园丁一直将它看得紧紧的,这一时半会儿花王便不太想过早把巨大身躯收敛回去,就这样懒洋洋地摊在阳光底下多舒服呀,老是缩在小小的黑暗空间里可太憋闷了,它要趁园丁过来敲打它之前,尽量多晒晒太阳!
      越采衣能感受到它隐藏在凶悍外表下的躁动不安分,她甚至能通过这株特殊蓝玫瑰,微弱感知到其余五株花王同样的跃跃欲试,大概是它们被栽种在花田里的时间实在太长,而这里又不常有人来,要说接触次数最多的对象,大约就只有那个瘦巴巴的老园丁了。
      她眯了眯眼睛,尝试着在这株花王的花萼部位用力挠了挠,那层层迭迭丝绸般光滑的多重天蓝色花瓣登时像被戳中了兴奋点一般,喝醉了酒似的来回抖动着,摇摇晃晃甩着自身的藤蔓枝叶,一不留神把自己给拔了半边出来,看上去颇似一株癫狂的曼德拉草,唯一区别只在于它并不会放声尖叫。
      “嘘,嘘,乖孩子乖孩子,不要发脾气啦——”
      花王出乎意料的容易安抚,来之前越采衣没想到,竟还能通过类似安抚小狗崽的手法让对方释放后重归平静,尽管眼下它仍旧保持着一副不好惹的巨大狰狞形态,但早先萦绕不去的那股暴虐之意却已消散不少。
      或许,跟她的角色身份也有一些关系,“艾丽丝小姐”怎么说算是玫瑰庄园的直系继承人(?),在子爵夫妇亡故之后,她是最有可能继承这一切的,管家先生言行间的再三强调明显验证了这一点。
      不管是不是有这一层原因在,总之越采衣不辞辛劳地挨个儿“拜访”了一遍六株形态各异的玫瑰花王,在脑海中梳理了一番后她发现,假如把这六处地点用线条分别连接在一起,组成的图案分明是一个均等分的六芒星!
      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六个关键点正好围绕着中央的建筑群包裹了一圈,异化花王更像是被安置在各处守卫的看门兽,而最要紧之处,会不会恰恰是六芒星中央所在的那个地方?
      那里……城堡的顶层,悬挂着整点报时的古老大钟,建筑群最高处正落在此处,特意挑高的楼层与大片大片彩绘玻璃落地窗,使得这里成为俯瞰整座庄园的最佳地点,来客们居住的那栋楼就在稍稍往前一些的位置,二者间相隔的距离其实并不远。
      花王们被唤出异化形态后,均是懒懒散散地在外头或趴或立,暂且没有异动发生,剩下那两个普通游客想必早就被吓破了胆,能不能活过这几天不说,他们是绝对不敢离开房间到外边来的,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她得去最高建筑那儿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破局线索。
      拨开遮掩了来路的荆棘玫瑰花丛,越采衣暗自庆幸自己的方向感足够好,记忆力也足够应付这片汪洋花海,饶是如此,等到她终于走出来的时候也已临近黄昏时分,在殷红似血的残阳光辉映照下,回首望向这不见尽头的无数朵玫瑰,她完全没有感觉到所谓的花语爱意,反而像是瞥见了某种不可言喻的暗影一角,窸窸窣窣中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
      不适感一闪而过,越采衣强压下这种发自心底的竦然感受,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回到了中心地带的建筑群区域。
      女仆们在被管家先生警告过后都不敢离越采衣太近,生怕大小姐下一次发疯的时候不幸牵连到自身,她们可不愿意回归到最初不言不语不动的无知觉雕像状态,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怖的刑罚!

      因此越采衣畅通无阻地绕过了几幢塔楼,径直来到了最巍峨高耸的主城堡楼前,它与前头那栋的整体布置倒是相差无几,唯独在规模上显眼地拔高了几个档次,最顶层的尖角状阁楼更是尖锐得似要划破天空,观赏、象征的意义远大于实用性。
      主楼大门上了锁,锁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看来很久没人到这边来过了,越采衣从裙侧暗袋里摸出一根细细的铜丝,放进锁眼里捣鼓一阵后,只听“啪嗒”一声,硕大的锁头应声而开,取下来时荡起一阵呛人的烟尘,好在她早有准备用丝巾捂住了口鼻。
      约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这扇大门在开启时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惹人注目。
      但是,并没有人突然跳出来,对越采衣说上一句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surprise”。
      四周一片寂然,没有虫鸣鸟叫,自然也不存在人声鼎沸,有的只是越采衣独自一人,面对着黑黢黢的大门入口。
      城堡里不通电力,至今使用的仍是较为原始的蜡烛灯盏,倒是管家先生曾为她点燃过一盏特殊的明亮铜灯,事后她曾想收集一把,然而找遍了所有去过的房间都未能寻到那一盏,便暂时作罢。
      这边的大厅里没有女仆按时点燃烛火,越采衣拿出了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好歹通过屏幕光照亮了极其有限的一点范围,她聊胜于无地举着手机在这第一层楼四处转了转。
      内部构造大差不差,她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一层层看过去,直到来到了六楼,因为楼层各自挑高,这里算起来是第六层,实际上却有普通楼房的十二层那么高,这里的房间都空旷得吓人,内里没有多少装饰物和家具,空荡荡的像是被彻底搬离了一样。
      在这种寂静的环境中,越采衣每一次抬起、落下的脚步声,都明明白白地回响在整座城堡内,哪怕她已经极力放轻也无甚用处,除非能脚不沾地地飘起来当个幽灵。
      既然主人家并未对此表示出不满,越采衣逐渐也就不去管走动间制造出来的那些噪音了,她知道在第六层之上还有一层尖尖的阁楼,但转遍了六楼也没发现什么机关暗道,看起来顶层阁楼是被封死了的。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说起来她也算一半一半的庄园主人,给自家重新弄个装修,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的呀。
      说干就干。
      越采衣拎着自己的小匕首就开工干活儿了,先是通过观察六楼天花板选定了靠近楼梯边的薄弱处,然后——踩着叠起来的两把扶手椅开始扣挖边缘处的木板。
      与别处不同,这里顶上用的材料非石非砖,反而是最容易被虫蚁水汽腐蚀的普通木板,她提前敲了一通确定上面的厚度,不是严丝合缝堵得结结实实的那种,即便是她手中的这柄小匕首,也有可能撬开一条可容人通过的缝隙。
      嘎吱嘎吱好一阵响动过后,越采衣眯着眼挥去簌簌掉落的灰尘木屑,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窥探到了这条小缝后头的空间,不过由于角度实在太过狭窄,她只隐隐约约瞧见了里面确实有东西,大团大团的黑块几乎堆满了这处阁楼空间,光线过于暗淡导致她看不清更多细节。
      判断了一下木板所在的位置,越采衣从扶手椅上跳下来换了个方向继续,在撬动出差不多一掌宽的缝隙后,她用力掰住木板的这一头,施加在一端的失衡力道终于彻底让这块失去坚固属性的老旧木板断裂开!
      越采衣及时跳到了一旁,免于被厚重灰尘兜头浇个满身满脸的下场,用来过滤此处污浊空气的丝巾被牢牢系在脸上,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那个裂口,用找来的长棍再度捅了捅,确保上层不会因为这点裂缝而坍塌后,借助扶手椅起跳,一下子就攀援而上钻入了这个尖角阁楼。
      她身上没带什么照明工具,还是在六楼搜寻的时候,凑巧找到了一根被折断的白色蜡烛以及半盒火柴,这会儿进到了漆黑一片的阁楼里正好用上。
      蜡烛燃起后暖黄色的亮光驱散了主楼里到处挥之不去的黑暗,阁楼里的一应景象清晰地展现在了越采衣面前:
      那大块大块的浓重阴影确有其物,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用黑布遮盖住的大宗物件,从外形上来判断可能是某些大型乐器;紧接着,在黑布遮盖的后方,依次排列开大大小小十几尊雕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这些人像的面容对越采衣来说皆是十分陌生,表情或喜或哀或怒,不一而足;最后是尖角阁楼的最深处,那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把华贵座椅,与前面的那些杂物都拉开了距离,一具蒙着黑纱的干枯尸体端正坐于其中,而尸体的视线似乎直直地看向了这边。
      越采衣脚步一顿,再迈步时已经变换了方向,黑纱干尸的眼睛视线并未随之改变,仍僵直地注视着它的前方哪些雕像、乐器。
      走近了才发现,覆盖在干尸身上的蔽体黑纱原来并不是真的黑色,在烛火不甚明晰的亮光照射下,深红近黑的轻薄纱袍裹住了整具尸体,有一部分迤逦曳地,铺展至离座椅最近的那个雕像跟前,像是一条特意留作迎接的康庄大道。
      越采衣小心地避开了,越是靠近就愈发明了这具干尸的身份——它,不,应该说是她,想必就是百年前那位惨遭爱人背叛的子爵夫人了。
      不知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事,子爵夫人逝去后不仅没有下葬于墓园,反而以近乎被封印的方式,困于这高高的城堡阁楼之上,甚至不惜为此清空了一整片主楼区域。
      管家先生没有提到过这方面的故事,想来这其中定然存在着更为污浊晦暗的经过,子爵夫人怀着极大的不甘怨恨而亡,她不会轻易放过导致这一出悲剧的罪魁祸首,那么最终子爵本人又去了哪里?而管家先生到底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看起来对这座庄园里的事情知之甚详,就好像亲身经历过所有一般,但越采衣翻遍相关的记载也未发现他在故事中的身影,罗拉子爵是有一位极其信任的贴身管家,可是那人早就年过半百,岁数比起子爵本人还要大上一些,行事作风也与如今这位大不相同。
      他真的是这里的管家吗?还是说……
      越采衣摇摇头暂且把这个问题搁置一边,她好像看到了在座椅的后边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东西,绕了几步走到后头才发现座椅背面竟绑着一个人!
      还是个一息尚存的活人!
      但这个人的身体状况着实糟糕到了极点,心跳呼吸衰弱到她刚刚离那么近都没察觉,要不是眼角余光瞥见了一点异样,恐怕对方即便是当场气绝于此她都发现不了。
      越采衣仔细查看了一番,这个形容枯槁到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人形活物,双手双脚的部位都被死死固定在了座椅的两只椅脚上,用来捆绑束缚对方的绳索似是特殊材料制成,经历了这么多年风霜仍然牢固依旧。
      也许是听见了一点不属于这处空间的动静,这个人艰难地转动着脖颈,吃力仰起头看了过来,光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消耗掉对方大量气力,不得不停下来恢复了好长时间,时断时续的喘气声昭示着这人已然走到了油尽灯枯的阶段。
      “嗬……救、救……我!”
      即便如此,这人的求生意志也是非同一般的顽强,佝偻扭曲的腕骨竭力向越采衣这边伸来,眼中倏然亮起两簇微小的渴盼之火,把她看得一阵不好意思。
      “你是被困在这里的人?想要我救你出去的话,我问什么你就老实答什么,知道了吗?”
      对方费力地伸出一根食指勾了勾,同意了。
      “座椅上的这位女士,是不是罗拉夫人?”
      对方点点手指。
      “你,是不是这位夫人的丈夫?”
      对方用力地敲了下指头。
      嚯,这还真是呀?
      越采衣只是整合了目前得到的背景剧情线索,然后合理推测了下,子爵夫人最恨也最爱的人是谁?那必然是罗拉子爵没跑了,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绑个人在自己的座椅背后,只有罗拉子爵配得上待在这个位置,没想到还真的是他。
      越采衣的兴趣一下子失去大半,剩下的,也就是稍微好奇子爵为何能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中存活至今,这恐怕跟管家先生他们也有点儿关系,毕竟都是从百年前遗留下来的“活化石”。
      身为堂堂的一个贵族老爷,罗拉子爵此刻不仅相当没有牌面,而且即将失去百年来唯一能够释放他的救星。
      形销骨立的子爵看着越采衣没有半分要解救他的举措,迟钝生锈的大脑勉强运转了几圈,反应过来这个女孩是在耍自己,情绪一下子就变得尤其激动,嘴巴里含混不清地喊叫起来,不晓得他是哪里来的多余精力,捆缚住他手脚的链子被晃得哗啦啦直响。
      “哼,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您不必在意一个背叛者的苟延残喘。”
      黑发碧眼的青年管家突兀出现在这方小小阁楼里,他与越采衣离得极近,几乎要从背后将她整个人都环抱住,说出口的话语调温柔含义却残忍,看向罗拉子爵的目光更是冰冷至极。
      “嗬啊……时、时间!花啊啊!”
      子爵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竭尽全力挣扎着,凸出的眼珠子里全是对生的执念,以及,对某种骇人存在的极度惊惧。
      他竟是在情绪急剧起伏之下,硬生生把自己憋死在了阁楼里!
      管家先生看起来毫不在乎这个人的生死,活着无所谓,死了自然更加不在意,为了不叫小姐被这腌臜东西污了眼,他及时伸出手轻轻覆在越采衣脸上,正好将一切挡得严严实实,阁楼里本就光线不足,这下是彻底失去了对外的视野。
      “抱歉,没有提前处理掉这些东西。”管家先生诚恳地道歉,遮住她双眼的宽大手掌却一直没有放下去,“您已经见过夫人了,对吗?请您相信,她从未停止过爱您,只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将您托付给了我,我答应过夫人的,要好好照顾您。”
      越采衣当然相信他……个鬼啦!按子爵夫人这种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她要么当初就带着“艾丽丝”一起迎接死神怀抱,要么就交予特别忠心可靠的仆人抚养,管家先生怎么看都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他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这么好诓骗?
      青年管家大约是感受到她的怀疑了,短促地笑了一声,就着现在这个姿势一手揽住了越采衣的腰肢,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动作,下一瞬越采衣就发觉两人已经从那处隐蔽阁楼离开,来到了微风自由吹拂的开阔室外。
      越采衣:石锤了,这个管家非人类。
      视野依然昏暗一片,她眨眨眼,长而卷曲的睫羽扫过青年掌心,力道小得近乎于无,他却分明真切地感受到了,倏忽间收回了捂住她半张脸的右手。
      越采衣正想转过头看看他,管家先生又极为敏捷地拿出一条崭新丝巾蒙住了她的双眼,朦朦胧胧中只能瞧见周围景物的大致轮廓,至于细节是完全看不清的。
      管家先生对她的视线突然敏感且介意起来,几次三番地不让她能够清晰视物,仿佛身上隐藏了某些见不得光的小秘密,在他做好准备前不想过早暴露在外。
      管家先生的声音经过风的传递后变得有些失真,他这样问道:“艾丽丝小姐,您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玫瑰庄园了?”
      越采衣默然颔首,她的意图始终很明显,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打哈哈敷衍了事,反正他完全看得出来。
      静默半晌,年轻的管家再度开口:“您,不喜欢玫瑰了吗?”
      猎猎风声在耳旁呼啸着,越采衣摸索到腰间那只没有放开的手,一点点掰开了五根温度冰凉的修长手指,在管家先生的心跌落至谷底时,复又紧紧地十指相扣。
      “亲爱的,”越采衣笑着叫他,“你在胆怯什么?虽然我不小心忘了一些事,但总有一些记忆是印刻在灵魂里,任谁都无法夺走的。”
      “你不要怕呀,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颀立亭亭的管家先生从未面临过如此举棋不定的时候,他犹豫再三,望着越采衣从容镇定的姣好面容,登时一股热气冲上头,等他回过神来,那条遮眼丝巾被彻底取下,一双清凌凌黑眸正含着笑意看了过来。
      他颇有些羞窘地扭过头去,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顺便把膨胀开来的几条触须团吧团吧塞回衣服下面,还要控制着多余那几对翠眸不要乱转。
      越采衣是见惯了非人生物模样的,管家先生此刻怪异的外形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经历了一个又一个令人SAN值狂掉的怪物后,她在精神方面的抗性显然得到了长足进步,本来还会有些许波动的方面,如今已是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再大的石子投入其中都不会引起一丝波澜。
      她甚至能心平气和地进行交流:“先生,你的尾巴、噢不对,应该是触须,有一根偷偷溜出来了哦,它正在对我实施没有提前得到允许的互动行为,请你约束一下,不然我就要亲自教训它了。”
      年轻管家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翡翠绿的眸子里漾起一层水光,听话地拽过那条触须胡乱塞进裤兜里,唯唯诺诺像极了受气包小媳妇,让人不由想更进一步地欺负他看看。
      审美早就有点跑偏的越采衣按捺住心底生出的那一丝兴奋,伸手戳了戳黑发青年冷白色的脸颊,这会儿他不再伪装自身,手指底下传来的触感犹如一块冷玉,不再是人类恒定的温热体温。
      “您、您不讨厌我的这副样貌?那,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他觑着越采衣的脸色,低声乞求时的姿态,卑微中掺杂着瘆人意味。
      越采衣把玩着他玉雕似的一只手掌,闻言冷酷无情地答道:“不行,我必须要离开。”
      “但是,你要记得,”她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大变样的管家先生,神情郑重,“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现在我没能想起你来,还不可以驻足停留。”
      “我向你保证,一旦在现实中找回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就立刻来见你好不好?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平平安安地等到我来。”
      那双碧色眼眸中似有千语万语欲要诉说,可受限于某些条件,黑发青年只能乖顺地点点脑袋,悄悄给她的外衣口袋里塞了样东西。
      “我、我答应您,会一直等着您,等您再次走到我面前,带我回家。”
      当管家先生应下这个承诺时,两人脚下原本生生不息绽放着娇艳的无数玫瑰花,一刹那全部盛开到了极致,在今夜漫天星光的照耀与见证下,须臾间经历了从含苞待放到残红凋谢的整个过程。
      偌大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不过短短几息就衰败至此,那六株与众不同的花王倒是留存了下来,只不过元气大伤再也维持不了巨化形态,蔫巴巴地缩在花田中自我疗伤。
      而这并不是结束。
      竞相争奇斗艳的玫瑰花已然退场,黑发青年满含眷恋地看了又看身边的女孩,一丛丛紫色鸢尾代替出现在空荡荡的土地上,数不清的小小紫色花朵在清风中摇曳,像是一只只振翅欲飞的紫蝶——
      真的有无数只紫色的鸢尾蝴蝶相继飞出了这片从来代表禁锢的花田,那是一个个天性向往自由自在的小精灵,无法被爱的名义所束缚,它们象征着此间主人最终选择了放手,放弃一成不变的囚笼,放弃一意孤行的困守。
      城堡最高的那处阁楼,子爵夫人那具干枯尸体的嘴角牵起了一抹生硬笑痕,与椅背后的罗拉子爵一起,悄然化作了两捧飞灰。
      庄园各处的仆人们似有所觉,朝着新种下的鸢尾花田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化作一尊又一尊表情生动的雕像,于满室寂静中继续守卫着这座庄园。
      两个被驱逐出里世界的普通游客得以回归现实,他们只当自己是做了一场天昏地暗的噩梦,从此对滨海小国里的那座玫瑰庄园讳莫如深,再没有向其他人提起过。
      天,要亮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笔芯~
    下一个副本是个不大正经的侦探游戏,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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