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世界[无限]》长泠镜

38、第三十八章

　　管家先生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
　　他忍着怒气，小心翼翼地将小姐抱进了小花园凉亭，将人放下来后却没松开手，薄且柔的白色手套因用力过大而起了褶皱，与他惯常的严谨作风相去甚远，但此刻他根本顾不上处理好这些细枝末节。
　　“——您是疯了吗？！”
　　管家先生难得对他敬爱的小姐发了火，嘴里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于是只能把自己憋得不行，过了半晌，也就愤愤地握拳捶了下亭柱，几条细小裂缝顿时出现在原本雪白光洁的装饰石柱上。
　　“您、您要是有任何不满，请直接向我说明就好，怎么可以拿自身安危开玩笑！如果我没能接住您该怎么办？您就如此厌恶这里吗？哪怕失去性命也要逃离？！”
　　管家先生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他开始反思自己，难道真的不应该把小姐困于一隅？
　　可要他就此放手得话，又如何能够甘心呢？
　　越采衣把管家先生的犹豫、挣扎都看在眼里，眼角眉梢俱是了然般的笑意，这立刻引来了他的目光注视，无声中谴责着越采衣过分莽撞草率的行事。
　　越采衣笑眯眯地看着管家先生，对他的话既不赞同也不反驳，倒是问起了不相干的事来：“亲爱的管家，请问您为我摘到了那朵最好看的花吗？”
　　管家先生不作声，只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声音听上去有点闷闷的：“没有……对不起，我一定会找到它的。”
　　直到他把越采衣送回卧室安顿好，脸上犹带着几分郁闷与懊悔，转头面对女仆长时态度堪称严厉，一众仆人心惊胆颤地听完训话，回到各自岗位上后愈发卖力用心起来。
　　女仆长被最后留下单独谈话，不过三两句解释下来管家先生便不耐烦了，警告道：“小姐想做什么是她的自由，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否则我不介意重新制作一尊新雕像，你明白吗？”
　　女仆长不甘心地点点头，沉默地捏着围裙角退下。
　　管家先生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走远，揉了揉额角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沉闷又单调的黑白灰三色装饰着这间不大的屋子，他习以为常地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景色，这个庄园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误以为这样便可以充作全世界，可以装得下小姐那颗向往自由的心。
　　他错了，错得离谱。
　　当管家先生在暗自伤神纠结的时候，被安全送回来的越采衣正摆弄着功能有限的手机，经过圈圈猫一番手工改造后，这个没有信号的电子设备变成了单方面的接收器，在异变庄园的范围内也能接收到另一端发射出来的微弱信号，两人曾约定好以此传递简单信息，比如一旦成功圈圈猫就会往她这边发送两短两长的信号，如果失败则发送三短一长的信号。
　　如今这什么都没有的情况……难不成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越采衣抿抿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好几下，对面依旧什么信息都没有，她不由得叹息一声，在心里为对方默哀了半分钟。
　　庄园里目前还剩三个普通NPC，噢不对，听楼下的动静应该只有两个了，等再过两天的，除去那些明显非人的仆从，整座庄园里的活人岂不是就剩下她一个？唔，还有管家先生，虽然身体温热、筋肉坚实有力，但怎么想都不可能归属人类范畴，毕竟没有人能够从百年前开始存活至今还容颜不改。
　　任务中说的“告别”，到底是指什么？
　　越采衣轻轻抚摸了一下珐琅花瓶中将开未开的玫瑰花枝，娇嫩花瓣似乎再稍稍用力些就会被挤破渗出馥郁汁液来，红白二色不分你我地紧凑在一块儿，像是最亲密无间的伴侣。
　　显而易见的，庄园里除了玫瑰之外再无其他品种的花朵，即使玫瑰再好看，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表象之下，又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孤单呢？
　　百年前，那对子爵夫妇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庄园发生异变，就像圈圈猫推测出来的那几种可能，无非是关于爱这个命题。
　　头疼，让她这个前世今生母单多年的人士来解决关于“爱”的问题，是否过于强人所难了些？这到底还是不是通关难度极大的心惊肉跳区？就不能简单粗暴地放些妖魔鬼怪出来么？她宁愿面对百十来个血肉模糊的丧尸，也不想卡在自古以来没人能堪破的情之一字上啊，大家快乐单身不好么！
　　然而难题还是要解，任务还是要做，越采衣想了想，还是起身去了藏书室，就算碍于子爵颜面没有完整的事情经过记录下来，但在一些看似不相干的奇闻轶事里还是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的，不然现如今的玫瑰庄园也不可能发展成名气颇大的旅游景点，所谓的美好爱情传说背后，必然隐藏着某个随时间流逝而失真的事实。
　　在藏书室里一直待到过了晚餐时间，越采衣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合上了面前这本《带你走近十大贵族秘闻之爱情鸟》。
　　尽管这本书的叙述语言十分之浮夸，内容也多是东拼西凑起来的胡编乱造小故事，但抽丝剥茧剔除掉那些迷惑选项后，越采衣倒真的从中提取出一点真相来：罗拉子爵起先确实是因为妻子喜爱玫瑰而造出了这座玫瑰园，子爵夫人也确实天生体弱需要在此静养，但——在本就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身处数量如此之多的花海当中，哪怕日久天长习惯了如此浓郁的香味，这样的地方，难道就真的适合子爵夫人养病吗？
　　况且，就算是想要集齐所有不同的玫瑰品种，这里的花朵种类也分布得太过奇怪，花田里的那六株花王，到底代表着什么？
　　越采衣感觉自己的脑筋有些不够用，正想继续拿下一本游记来看，手里的书本却被轻轻巧巧抽走了，抬头一看，果然是一整个下午未见的管家先生。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原本清亮的碧色眼眸像是蒙了一层翳，但对她的态度仍就温和而不失礼节，仿佛上午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本该在饭点的时候就过来的，只不过管家先生不放心再让女仆们来接触艾丽丝小姐，而他自己又因为某些事耽搁了，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丰盛的餐食照旧由管家先生亲自制作，越采衣一边想着有关玫瑰庄园的事，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食物，原本还想抓紧时间多看点文字记录，但被管家先生坚定地制止了，言明有想知道的事直接问他就好。
　　越采衣得了这句保证就高高兴兴地品尝起美食来，没注意到管家先生分外复杂的眼神，他在一旁站立着，安静得像一棵橡树，沉寂在时光中不言不语。
　　等到用餐完毕，越采衣迫不及待地拉着管家先生回到房间，甫一落座就开口问道：“罗拉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管家先生直直地看着她，回答道：“您应该猜到一部分了，对吗？”
　　“嗯，算是吧，我想有一半的原因应该归结于罗拉子爵？”
　　“您猜得没错，是与子爵本人有关。”管家先生突然冷冷地笑了一下，“他原先对夫人是爱得那样热烈情深，玫瑰庄园最初就是他为了证明自己的爱而打造的，夫人正是因为这样浓烈而不加掩饰的爱才下嫁于他。”
　　等等，这跟传言也差太多了吧？越采衣有点吃惊，毕竟按照旅游传单还有当地的一些传说来看，建造庄园分明是罗拉夫人嫁给子爵后发生的事……
　　没等她好好理一理其中关系，管家先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原先子爵的爵位并不是这个，是夫人带着大笔嫁妆到来后，用稀世珍宝‘黑珍珠之眼’换来了他的爵位提升，国王很满意底层贵族的知情识趣，故而给他升了一级爵位，左右仍不过是个小贵族罢了。”
　　“我知道您忘了许多事，那不要紧，我会把这些不算有趣的旧事一一告诉您的。”
　　“子爵在得到国王封赏后有了更多的土地与附从，于是玫瑰花田的规模一再扩大，慢慢的规模越来越大。”
　　“而夫人的病，医师不止一次嘱咐过需要静心调养，一开始子爵他确实做到了，夫人在这座庄园里住得很开心，病情也有所好转，然后在一个果实丰收的秋天怀孕了。”
　　管家先生深深地看了眼越采衣，给听得认真的她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这本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庄园上下都为夫人感到高兴，当然也包括了子爵本人。”
　　“只是当初爱意退去后，留下的只是徒有其表的尊重与体面。”
　　“在夫人用虚弱身体为他孕育子嗣的时候，子爵却在外面勾三搭四有了新欢，甚至与国王的女儿有了首尾。”
　　“您应该好奇过，为什么庄园的规模远远超出了子爵应有的土地吧？”
　　“那是因为国王要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超出本身爵位的赏赐既是补偿，也是奖赏——子爵将夫人带来的大半嫁妆都当作自己的功劳，分批进献给了那位陛下。”
　　“很可笑对不对？呵，世道如此，夫人当时处于静养中，又如何得知原本亲密无间的丈夫背着自己干了些什么呢？”
　　“原先庄园里只种了白玫瑰与红玫瑰，在夫人发现子爵背叛的那一日起，才多了其他品种的玫瑰。”
　　“夫人曾经说过，她的心死在了那一日。”
　　“您忘了，她是被子爵活活气死在这座以爱为名的庄园里，至死未能瞑目。”
　　越采衣默默端起骨瓷茶杯饮了一口，微凉茶水抚平了有所波动的情绪，她看着管家先生微笑自若的模样，同样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我在这儿呢，先生。”她轻轻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应该试着往前走，未来还有许多种可能，不是么？”
　　管家先生接过这杯茶，英俊的脸上出现了奇异笑容：“您说的对，艾丽丝小姐，我是该往前看的。”
　　“前提是，您愿意和我一起。”
　　这话让人不好接，越采衣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其他：“管家先生，我还有个疑问想请您为我解答。”
　　“您是否喜欢这满园的玫瑰花呢？”
　　管家先生愣怔一瞬，很快答道：“当然，我当然喜欢。”
　　“那您是为什么喜欢呢？”
　　“……因为，玫瑰代表着夫人的爱。”
　　“那您的爱呢？是关于什么？”
　　“……小姐，这是私人问题。”
　　“我偏要知道，管家先生不愿意告诉我吗？”
　　“不、不是，您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您。”
　　“所以？答案是什么？”
　　黑发青年被步步紧逼，面上显得有点狼狈，这会儿他才好似显现出年轻人的窘迫来，翠绿眼眸水汪汪一片，似是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难为情。
　　这回越采衣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就是咬定了要管家先生现在就给出一个答案，把人逼得手足无措也不放松。
　　“要是您这会儿回答不上来，今晚可就别在我这儿打地铺啦！”
　　“……您、您不能这样……”
　　“嗯？不能怎样？说说看嘛～”
　　“我、我先行告退，您有需要的话就请拉响铃铛！”
　　管家先生十分没面子地落荒而逃，看得越采衣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咳，当然这并不是嘲笑，而是友好的、善良的笑容，只不过管家先生听到后好像走得更迅速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呀。
　　总之，今天晚上越采衣美滋滋地睡了个觉，就连梦里出现的那个神秘人，身影似乎也更清晰了一些？她万分期待着，彻底找回这部分记忆的一天早日到来呢。
　　那一定是个极为有趣且可爱的人，越采衣这样坚信着，可惜自己不知为何丢失了所有相关的印象，唯一可能知情的疯子叔叔又没办法告诉她实情，不过这样一步步深入探索也是个有意思的过程。
　　期待与你的再度见面，希望那一天的到来不会过于遥远。
　　至于匆忙逃回自己房间、双颊飞红的管家先生？看来今天，他是注定要度过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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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淦，歪了。
今天是惨遭失败的玩家圈圈猫给您卖萌～
对了，谢谢给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