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雨霏霏燕呢喃》沙鱼

1、第 1 章

　　第1章

　　楔 子
　　几案上的美人觚，一笼粉色的轻纱，一架古朴的七弦琴，以及薰草腾起的轻烟和那淡淡的草香，对燕呢喃都是一股难以抗拒的诱惑。燕呢喃随手翻动案上的纸页，写的是严蕊的《卜算子》，字迹微嫌劲力不足，但颇为精致，显然出自闺秀之手。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细碎的脚步由远而近愈渐清晰。燕呢喃抬起头，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衔青！衔青！别令我失望。为了一睹芳容，自己把金子当瓦砾样抛洒，让莘姨知道，又是一个折磨自己的借口。
　　呵——
　　燕呢喃打鼓似的心儿瞬间停住。世问怎会有这等绝色女子？她没有铺翠冠儿，只让满头乌发静静垂在身后，用一根粉色发带系住，眼如水波横，眉似轻烟罥，重重龙绡更衬得玉肌瘦弱，惹人大起怜香之意。
　　燕呢喃凝视着她，痴痴地、傻傻地，被震呆了似的，衔青也望着燕呢喃，存着几缕疑惑，几分不解，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做，陪着燕呢喃对望，连身边的丫头阿焰也跟着变呆了。
　　半响，燕呢喃终于开口：“值！”
　　衔青想，莫不是碰上个怪人呢，说的话那么奇怪。
　　“阿焰，给公子沏茶。”
　　阿焰奉上茶，忍不住瞅了燕呢喃一眼，觉得怪怪的。
　　燕呢喃笑了，朝衔青灿烂地笑了。
　　“我叫燕呢喃。”

　　燕呢喃在拈香楼留下来，一待就是半年。
　　衔青觉得与燕呢喃在一起的日子很美也很甜，他们一起吟吟诗，调调素琴，品品美酒。她从来未像此时一样庆幸自己是一个女人。
　　“衔青。”
　　燕呢喃从她轻盈翻转的手腕，望上那张绝美容颜。燕呢喃想自己是中蛊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行期，可是……
　　“有事吗？”衔青将笔搁下。今日的燕呢喃有些不寻常。
　　“衔青，我得回家一趟，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替你赎身。”
　　“嗯！”
　　她怎么不问？怎么不开口让自己留下？燕呢喃慌乱起来，罪恶感紧紧地攥着他，心里一激动，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
　　衔青点头，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情爱，她信任燕呢喃，她把自己交给燕呢喃，很安心！

　　十天、二十天……，又过了快半年，燕呢喃一去无消息。
　　衔青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束丝不知何时被解下，秀发像瀑布般垂在身后，更衬得她面白如雪，她瘦了，眼中的信心，却未曾改变。
　　阿焰停下手中的活。她真是看不下去了：“小姐，那位唐公子又来了，你真的不见？这么久了，燕公子没有丝毫音讯，难道你要一直等下去？”
　　衔青垂下眼睑，幽幽叹气，道：“阿焰，帮我梳头，我去见唐公子。”她能一直等燕呢喃，可妈妈已容不得她任性下去了。
　　一张男性十足的脸，狂放、飞扬写意在脸上，一抹邪气不经意从眉尖抖落，一举手，一投足又让人觉得是那样的儒雅。唐奡静静地、怡然自得地吃着案上的茶果，仿佛他原本就是来喝茶的。他一直很自信，姗姗来迟的窈窕倩影让他的自信越发高涨。
　　这时，竟然冲进来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把搂住他心仪的佳人。他一时愣住。衔青更是震得呆了。
　　燕呢喃。你终于回来了！这么久的等待，这么久的牵挂，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来了？”燕呢喃温柔地为她拭去泪珠。
　　唐奡似乎为人遗忘，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颇为尴尬。他是输给这位仁兄？这个人让他想起那个美得不像男人的兄弟客幽怀。君子有成人之美，大丈夫输一次不要紧，可输也要看对象。衔青宁可要这个毫无气概的娘娘腔，也不要器宇轩昂的他，传出去能见人吗？
　　“你还不走？”燕呢喃空出眼睛瞪住唐奡，瞧他那副自命不凡的德性就不顺眼。“来人啊！把这个谁赶出去，我才走了几天，你们就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近衔青，衔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见的吗？”
　　他是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唐奡十分不快，差点要动手给这家伙点颜色，但这样未免唐突佳人，暂且放这家伙一马。
　　他保持着良好仪态，很有风度地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心里几乎熬出内伤。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特别是走时燕呢喃嚣张挑衅的目光，更让他怒火中烧。
　　派去打探的人，根本查不出燕呢喃的来历，而且带来了一条消息：燕呢喃已替衔青赎身，出了拈香楼，就不知去向。
　　燕呢喃。
　　唐奡在心底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除非是上了天入了地，否则，迟早会被他揪出来，以雪今日之耻。

　　第一章
　　今天，是母亲的祭辰，他唯一回家的日子。
　　清冷的竹林，单调的青石小径。冷漠的孤独眼眸，积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忧悒。每踏一步就离南宫世家越近，离她越近。为什么？他仍在期望能看到她。他终究无法摆脱么？他永远无法摆脱么？
　　风过，竹叶纷纷吹落。他停住脚步，冷冷地望着四处飞散的竹叶，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我不出来，怕是要被你笑作小家子气。”声音如染柳烟浓，飘渺而诱人。一抹蓝云飘下，悄无声息；精雕细琢地脸上眼波盈盈，像一坛陈年老酒，不饮便让人醉了。
　　他薄冰似的眼眸水波不兴，声音里也没有一丝异动。
　　“是你？” 是她，烟尘。
　　“是我”。烟尘柔媚的语音中有种盅惑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每年的今天都会回来，已经在这等你很久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被什么东西牵住，引向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他不禁顺着那个方向跟去…………
　　她知道他对她不设防，她救过他，她不会害他。她只是想把他留在身边，看着他，陪着他。她要化去他心中那块千年顽冰。所以，她想用摄魂术接近他，牵引他 ……
　　她几乎要成功，关健时刻，他猛然清醒，控住心神。这种摄魂术，施者若不能达到目的，反而会被困在其中，不能自拔，而他，在发现蹊跷之后，巧妙地将她救了出来。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甚是感激。
　　“何必呢？你知道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他说。
　　“如果我要你的心呢？”她的笑容里带着苦涩。
　　他没说话，转身走向竹林深处。怎么拿来给她？他的心，早就不属于自己。

　　坟前，乃至整座山坡，种满了母亲生前最爱的将离。母亲是在将离开得最灿烂的时刻离开的。
　　山上所有的将离，都是父亲一株一株亲手种下。那时，他远远的看着，为父亲深挚的爱替母亲幸福着。他以为，从此不会再有女人能走进父亲的生活。可是她来了，击碎他美好的幻梦，占据母亲曾经的位置，甚至，占据了他的心。
　　他，南宫子疑，爱上了父亲的继室。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就爱上了她，清雅恬淡，一如她的名字，幽幽吐着芬芳薰醉他的心神。如兰，孔如兰。这个名字，属于他的后母，这是他无力改变的事实，是他延续至今的一个洞，洞口，结满了寒冰。也许到他生命终结，寒冰也不会化去。
　　拜祭完母亲，他再一次远远地离开南宫世家。他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办法忘记，他只有选择逃避。往南也好，往北也好，只要能远离她，就是他奔赴的方向。

　　夜很静，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一切都那么明朗。他任自己的步子游走，心里空茫茫一片。
　　不知走了多久，转过一丛花木，突然现出一幅“戏水图”：少女口中哼着小曲，随手扬起一串串水花，拍碎了，碎成千百颗小水珠，飞贱在空中。水珠在月光下面闪出晶莹的光泽，衬得她肌肤欺霜胜玉，水珠落下来，击起圈圈涟漪，飞上飞下的水花将她呵护其中……
　　他被这幅纯真且美好的画面吸引住，忘记了移开目光。这样直接又快乐的笑声，这样清灵的笑靥……
　　少女的笑声瞬时停住，凝视着身前的水底，眼中满是恐惧。
　　是什么？水中有蛇吗？
　　南宫子疑毫不犹豫掠身飞去，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提出水面。正要纵回岸上，一只柔软细嫩的手出其不意点住他的穴道。他直接坠入河中。她点穴的手法也很怪异，一时无法冲开。
　　他竟如此命丧黄泉？他在心里低低叹口气，认命地闭上眼睛。这样也好，再也不用克制想见她的欲望，再也见不到，再也不用烦恼。
　　“登徒子！无耻小人！混蛋！淹死你算便宜了，最好让河里的乌龟一点点将你啃干净，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哼！”少女气鼓鼓地穿好衣服，正要扬长而去，转念一想，让他这么死确实太便宜他，至少也该先揍一顿泄心头之气。
　　好容易把他弄上岸，他早不中用地昏死过去。她朝他胸口就是一拳，跟着在他的脸上左右开弓，水是吐出来了，人好像没醒，她随手又是一巴掌甩过去。
　　痛！南宫子疑第一感觉便是双颊火辣辣地疼痛，提醒他尚在人间。他还没死吗？这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是谁？脑袋里像有什么在嗡嗡地响。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南宫子疑瞥她一眼，闭上眼睛。
　　什么意思？装死啊？少女满脸疑云。偷看别人洗澡的无耻之徒，怎么这种眼神？沉到河里吃几口水，就了无生气了么？
　　“喂！喂——喂！你不说话，我不客气啦？”
　　他置若罔闻。
　　“再不说，我下药啦！”
　　他依旧不理不睬。
　　“这可是你自己挑的。”她取出一粒湿润如玉的小药丸，掰开他的牙关，塞了进去。
　　月光还是那么亮，清清楚楚照出他的面孔：肿是肿了些，不过还蛮好看的，剑眉、挺鼻、薄唇、轮廓分明，线条流畅。她看着看着，心里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她要把他卖掉。做这种买卖最有名的老板在南京，反正她正准备去南京，这个俘虏又可以卖钱，又可以在路上给她解闷，一举两得。好，就这么办。
　　她拖他的时候，碰到他腰间的剑，拔出来一瞧：乖乖！真是一把好剑，剑光寒气逼人，冰冷桀骜，是一把好到不得了也骄傲到不得了的剑。剑如其主人，看来这个家伙也就这个德行。

　　天亮了，太阳缓缓地爬起来，缓缓地照在南宫子疑的脸上。他脸上的肿胀已经消退得差不多，当然，他自己看不到，他只是觉得身上软弱无力，一定，被做了手脚。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究竟给他吃了什么？
　　“啊，你醒了。”甜甜软软地声音传来，随即，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对上他的脸，“不错！不错！”言下颇为满意。
　　什么不错？南宫子疑是不惯多言的人，即使有疑惑，也不大开口问，何况对方是把他抓来的始做蛹者。
　　“你叫什么名字？”她很灿烂地笑着，那双乌亮地眼睛一闪一闪。
　　南宫子疑仍是一贯的沉默。换在平时，他都不会搭理她，何况，现在这样窘困的处境，说出来只会让南宫家蒙羞。他虽是个离经叛道不肖子，但还当自己是南宫世家子孙。
　　“不说？不说没关系，反正你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来，给你看样好东西。”她眨眨眼，拿出一颗药丸样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然后放到一只瓷杯里，慢条斯理地研碎，“看清楚没有？它叫散功丸，你昨天吃过的。放心，毒不死你的，吃下它，只会让你没有力气，走路很慢。你别看它名字不起眼，听说，功力再深厚的武林高手，只要吃下一颗，马上变成瘫子，厉害吧？而且，和酒混在一起，威力更惊人。”
　　南宫子疑合上眼睛，由得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如今，他已是砧板上的肉，她要怎么对付他，他管不了，更没必要知道。
　　“这两天先给你下重一点，过几天我们要赶路，再减轻分量，我可不想背着你走，你好重！”她才不理他是不是会回答，自己说得挺有乐趣，“还有，不要说我没警告你，别打些下三滥的鬼主意逃跑，我的轻功可是很厉害的，知道吗？好了，吃药了。”她扳开他的嘴，把药灌进去。
　　这种使他内力全消的毒药，在酒的作用下，生效更快，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他每一寸肌肉，他极力忍耐着，额上渗出一层汗珠。
　　“好可怜！都出汗了。”她假惺惺地叫着，帮他擦去额上的汗，“吃完药，该吃饭了，我叫人给你熬了粥，很香的哦！”
　　她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回来。
　　“这可是我第一次喂别人吃粥，你应该感到很荣幸。吃饱了啊，别没给毒死反倒饿死了。”她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边。
　　南宫子疑忽然很想死。这个念头好象是一瞬间冒出来的，又好象是，一直都在。
　　“你把嘴闭那么紧干什么？”她很不满地大嚷，“吃毒药你都不怕，难道怕喝粥？不是给我打傻了吧？”
　　“杀了我。”这是她听他说的第一句话，冷漠的声音透出一股无动于衷的倦意。
　　他是真的想死。她想。不过，他想死是他的事，她就是不让他死，她就是要让他活着，哼！
　　“蝼蚁尚且偷生，你爹你娘养你这么大，竟然一口一个死的真是不孝顺。听话！把粥喝了。”她假心假意地劝解，一边喂他喝粥。看得出她的确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很不熟练，再加上南宫子疑有心抵制，更弄得一塌糊涂。
　　“哎呀——”她来了蛮劲，“不吃？我偏不信摆不平你，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当她开始较真的时候，是很可怕的，呵呵——
　　她气冲冲地跑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截竹竿。她把竹竿往他嘴里一放，奸险地笑道：“我说过，你不是我对手。”她把粥顺着竹竿的内壁灌下去，南宫子疑再怎么抗拒，硬是被她把一碗粥给灌完了。
　　“这一招算是轻的，以后你会慢慢知道，不听我的话，后果很严重。”也不想想她是谁带大的，整治人的本事，她可是学了十成十。他若想一一领教，她是决不会吝啬的。
　　她完全没有浪费俘虏的意思，总不时的弄些希奇古怪的东西给他吃。比如，有一次，她为了看他这个石头人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特地弄了瓶人吃下会大笑三天的药，笑到他几乎抽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扯线木偶，任由她摆布，毫无还手的余地。她施加在他身上的，不仅是身体的磨难，更是一种羞辱，他堂堂七尺男儿，空怀一身武艺，居然沦为一个小丫头闲极无聊时的玩具，可耻啊——
　　这天，她又弄来一种新的毒药。。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得意洋洋地炫耀着手中琉璃制成的小瓶子，“它的名字很好听的，叫‘梦之回旋’，好听吧？”她倒出流丽瓶中的药丸，在阳光的照耀下，小巧圆润地药丸反射出七彩流光，迷离若梦。
　　梦之回旋？他听到这个名字，心猛地跳了一下，升起一种莫名地不可捉摸的担忧。你担忧什么？他责备自己，你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吗，你不是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吗，有什么可担忧……
　　“知道‘梦之回旋’是什么意思吗？”她很轻很和气地笑着，看起来还是如往常一样天真无邪，只是低沉的语音带着诡异的气氛，“就是，在你的睡梦中，会不断出现你最不愿意看到最不愿意面对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回旋反复……嘿嘿！”其实，应该在上面加一个字，‘噩’字，叫“噩梦之回旋”。她很明白，有时候心灵上的折磨，比身体上的折磨，更叫人难以忍受。她已经试过很多种药物，可效果好象不明显，她实在很期盼从他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
　　她熟练的把药丸放到他嘴巴里，莞尔一笑：“做个好梦。”
　　……梦
　　梦里是一片忧伤寂寞的兰花。美人如兰，沾着哀愁的香气……他一步一步走近，伊人在眼前，又似乎，无法靠近……他加快脚步，却，将距离拉得更远。“跟我走。”无奈之下，他大声喊，喊声在空谷间回荡，绵绵不息……她终于回首，漠然地注视他，决绝地摇头……她不走，不管将面临怎样的境地，她永远都不会走。而他，只能是遥遥观望的旁人，他带不走她，永远……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形下醒来，只觉得醒来时，眼前一片刺眼的光芒。
　　她说，会出现他最不愿意看到最不愿意面对的情景，果然，他又被困在那个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无法摆脱的事实当中，她真的，很可恨！
　　“醒了哦？可以吃早饭了，吃完我们好上路。”她手里托着一个食盘，上面放着几个小菜，一脸笑眯眯地走近来，看起来很愉快。
　　他看到她，一股怒火腾地冲上来。他掩藏多年的旧伤疤，就这样血淋淋地被撕开来，他怎能不怒火中烧？他虚弱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手奋力一甩，把她手中的托盘打飞出去，“哐当——”一声咂在墙上。
　　她整个人怔了怔，看看破碎的碗碟，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南宫子疑，鼻头一红，两颗豆大的泪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滚落。
　　“你是坏人！”她委屈地喃喃自语，小小地身体蜷缩着，蹲在地上，慢慢地拾拣地上的碎片，“我辛苦了一个早上，才做出来几个菜，可你把它们都弄脏了，不能吃了……”眼泪像小河一样在她脸上流淌，她看起来十分沮丧，楚楚可怜。
　　发泄过后，南宫子疑的怒气消了，平静地冷眼旁观，看她还要耍什么花样。他不会愚蠢到以为她真的是在伤心难过，她虽然只是个小丫头，手段却非同一般。
　　没反应么？她悄悄瞄他一眼，不服气地扁扁嘴，继续哭：“……在家里被老妖婆和臭小子欺负，出门还要被你欺负……”这可不是她瞎编，她从小到大，不知吃了莘姨多少苦头，还有那个臭小子，从来不忘找机会落井下石……还有那些菜，的的确确是她摆弄了一早上才做出来的，好不容易她起了作菜的兴致……哼！居然都给他打翻了……
　　她全心全力的哭，哭着哭着，突然“哎呀——”一声惊呼，手指头猛地颤了一下，似乎是被碎瓷片割到了手。
　　“不痛……不痛……”她疼惜地小心翼翼地吹着手指，泪流得更厉害，模糊了视线，她用另一只手一抹，继续哭。痛当然是不痛的，她不会笨到真的割破自己的手指头，假装一下而已。
　　还真是能哭！南宫子疑把头别过去，只当她是林子里一只叫个不停的麻雀，叫得累了，饿了，自然就会停下来。
　　他非但不起恻隐之心，居然把头转了过去？岂有此理！真真岂有此理！她咬咬牙，站起来，笑道：“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好，看你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今天，就不给你吃饭。”铁石心肠嘛，饿不坏的。
　　不过，晚上她还是拿了几个馒头给他，毕竟，把他饿死就不好玩了嘛！
　　“那——”她把馒头塞到他手里，顺便把他的头垫高，“自己吃，我知道你自己能动。可千万别饿死了，我不准你死，你就不可以死，明白？要是不听话，我再用这个对付你。”她拿出装有“梦之回旋”的瓶子亮了亮。
　　咦？她发现她露出瓶子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丝很……很复杂的神情，好象有什么特别痛苦特别悲伤的东西在里面，让她很困惑，而且，让她没来由的产生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罪恶感，不由自主将“梦自回旋”收回了口袋。
　　奇怪！怎么会这样？这些日子以来，她戏弄他戏弄得挺快乐的，哪里出了问题，就因为刚才他那个莫名其妙的神情？关她什么事？她听到自己心中嗤之以鼻的声音。是啊！关她什么事，他不过是她即将出卖的货物，一个货物，管他眼里什么神情，难道她还要照顾一个货物的心情……可是，又一个声音小小地说，他也是个人呐，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她会不会……过分了一点点……
　　她是在走神吗？南宫子疑慢慢地啃着馒头，慢慢地端详她。他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好象受到某种困扰，眼睛定定地盯着某个地方，偶尔还使劲摇头。现在的她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心计与恶意，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让他忆起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无忧无虑的样子，无牵无碍的笑声……
　　她回过神来，看到南宫子疑在看她，皱皱眉道：“你总是喜欢偷看别人吗？”上次偷看她洗澡，这次又趁她不注意打量她，哼——整个一登徒子。
　　“你总是喜欢作弄别人吗？”南宫子疑面无表情地反问。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她惊奇地瞪大眼，说：“你终于开始像个人说话了，怎么，转了性了？”还是她给他吃的药当中有一种开始起作用，是哪一种呢？糟糕！品种太多，分不清了。
　　想不到他这句话竟然引起她这样的反应，南宫子疑决定还是闭嘴，不再说话的好。
　　“怎么？又哑巴了？你这个人真是……”生着张嘴不用来讲话，干脆弄哑了算了，真是……她也懒得再理会他，转身走出去。

　　尽管她对他有很多不满意，但从这天起，除了“散功丸”，她再也没有逼他服用任何药物，习惯了捉弄一个人，突然停下来，心里说不出的不痛快。这当口，竟然给她在路上碰到几个强盗要对他们打劫。
　　马车行在山道上，几个不入流的小毛贼从两旁草丛里跳出来，大声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天呐！这么老掉牙的对白，亏他们喊得出口，她都替他们脸红。
　　“给你，自己防身，”她把南宫子疑的剑递给他，自己跳下马车，手里拿着赶马的鞭子，扬了扬，道，“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快点商量好，别罗嗦，本姑娘现在没耐性。”若在平时，她根本不屑与跟这些下九流的小毛贼动手，今次心情欠佳，暂且拿他们出出气，看他们一个个膘肥体壮的，应该挺经打。
　　“小丫头口气倒不小，兄弟们，上！谁先抓到这个小妞，她就是谁的。”强盗小头头喊得满有声势，身边的小喽罗也大呼小叫有模有样。没见过赶车的也这么漂亮，不把她弄到手里，怎么对得起他们当强盗这么多年。
　　“吵死了！”她不耐烦地扫他们一眼，马鞭一甩，朝离她最近的卷过去，其中一个强盗的足裸给卷住一带，往他的同伴飞去，压倒好几个。
　　“臭丫头，找死！”大概她这两招不够威力，强盗们没有清醒的认识，下定决心要抓到她。
　　勇气可嘉！看来我不好好陪你们玩玩实在对不住你们。她在心里大笑三声，鞭子像一条灵蛇飞过去。
　　来！来！来！用你的左手打他的右手，啪——就这样，好，这次换右脚踢前胸，砰——对，对，再踢一下！唉，你不要着急，就开轮到你了……
　　呵呵！看他们自己人打来打去，好玩！
　　用不了太久工夫，强盗中就有好几个人挂了彩。没办法，这伙强盗硬是这样不济。
　　“本姑娘不想打了，”她收回鞭子，“你们赶紧走，走快点，不然，我可能很快就改主意。”
　　走？当然走。这次是他们人少，下次……哼！强盗们拐的拐，瘸的瘸，搀扶着逃走。
　　“打架过瘾，还是比武过瘾，你说？”她笑着对南宫子疑说，走了没几步，忽然站住不动，手捂住胸口，很痛苦的样子。
　　怎么？南宫子疑冷眼旁观，并不担心她会出事。她的鬼花样太多，他可不想再做一次笨蛋。
　　“好痛！”她虚弱地皱着眉，求助地望着他，身体已经支持不住地开始打晃。看样子，是快要不行了。
　　“喂——”他眼看她东摇西摆地倒下去，再也不动。她又在搞什么鬼？都玩不腻的吗？
　　等了很久，她一直爬在原地一动不动。尽管很怀疑，他还是慢慢地下了马车，柱着剑，一步步艰辛地走过去。额上因为很用力，开始出汗，并且大口喘着气。走到她旁边，他扳过她的肩，伸手探她鼻息。
　　没呼吸了？他很意外，还来不及做何感想，只见她猛地睁开一只眼睛，跟着睁开另一只眼睛，还俏皮地吐吐舌头。
　　“吓一跳吧？哈哈……你还是蛮有良心的，没有趁机溜走。”她坐起来看着他笑，很是得意。
　　又中了她的计。这次南宫子疑没有生气，只是很厌倦，柱着剑站起来，缓缓走回马车。
　　“生气啦？别生气嘛！”她好心地去扶他，被他甩开，“不扶就不扶呗，大不了这样，我今天不给你吃‘散功丸’。”
　　他不说话，继续走。
　　不说就不说。她现在不跟他计较。

　　打了那群小毛贼一顿，又戏弄了他一回，她心里舒畅多了，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哼起歌儿：“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的声音甜甜地柔柔地，又飞扬一股豪气，竟听得他心胸一阵开阔。
　　“你瞧，那株花开得真好看！”她将前方一株开着粉红花朵的树指给他看。树下，有位老妈妈细细地走着。
　　马车跑到老妈妈前面，她回头看一眼，望见老妈妈一脸喜气洋洋，好象连走路也在想什么开心的事。她把马车停下，问道：“老妈妈，你是要进城吗？”据她所知，离城里还有个三四里。
　　“是啊！是啊！”老妈妈笑呵呵地。
　　“我们也是要进城的，不如我们载你一同去。”她殷勤地说。
　　“那感情好！多谢！多谢！”老妈妈也不推辞。上了马车，老妈妈见到车内的南宫子疑。
　　“这是你家相公吗？”老妈妈热情地问。小姑娘这么俊俏，小伙子也标标致致，多般配的一对！可惜，小伙子看起来身子骨不太好。
　　相公？她瞄一眼南宫子疑，这家伙看起来像她相公？太抬举他了。不过，这个称呼蛮新鲜，叫叫也不错。她略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我以后就叫你相公，”她附在南宫子疑耳畔，轻轻笑着说。
　　南宫子疑无动于衷，她要怎么叫他，与他无关。
　　“不知道二位怎么称呼？”老妈妈问。
　　“他……我家相公他姓石，”这个姓氏，最适合他又臭又硬的脾气，“我嘛，嫁夫随夫，也是姓石。”
　　老妈妈进城，是去她在城里做买卖的大儿子那里。她昨天接到信，大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她想到胖乎乎地孙子，就笑得合不拢嘴马车进了城，她乐呵呵地邀请他们去做客，一番盛情难却，他们就去了。
　　一到人家家里，她就积极地跑去见新出生的婴儿。见面礼是少不了的，她褪下手上一只金镯子，老妈妈与儿子儿媳觉得太贵重，坚决不要。推来推去好几回，还是她把镯子收了回去。
　　丰富的晚饭过后，他们住进准备好的客房。既然是夫妻，当然只有一间房。
　　“先说好，我睡床。”她等旁人走远，马上说。
　　南宫子疑恩了一声，自己在椅子上坐下。靠在椅子上睡，并不是什么特别痛苦的事，何况他本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晚上，虽然有小娃娃哭闹的声音，他还是逐渐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人摇醒过来。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她黑亮的瞳孔。
　　“快起来，有星星雨。”她兴奋地说。
　　星星雨？他转过头望向窗外，正好有一颗飞星划过。
　　“我们出去看星星雨。”她又用力摇摇他。
　　“去哪里看？”他问。
　　“外面罗，我们悄悄地出去，别吵醒他们。”她拉拉他的衣袖，叫他往外走。走之前，她把镯子放在桌上。
　　离开一段路，她才催马奔跑。马车跑到一处十分宽阔的草地，很适合观星。
　　这场星星雨虽没有烟花的五颜六色，但极为壮观，整个天空都被覆盖，有时一颗接着一颗，有时好几颗甚至十几颗一齐飞过……她一边大声数，一边用力叫，雀跃得像个小孩子。完全天真无邪的孩子。
　　若非他亲身领教过她的手段，实在很难相信，那双清灵纯净的明眸后面，藏着那样卑鄙狡猾的心肠。
　　再绚烂的美丽，也有落幕的时候。接近凌晨，星星都飞完了，只余下那些不会飞的，一闪一闪。
　　两个人在马车上窝了几个时辰，醒来后，驾着马车去找客栈。
　　“慢着点——”她略显吃力地扶着南宫子疑，慢慢走到客栈内一张空桌前，小心照顾他坐好。
　　“二位要点什么？”
　　“麻烦小二哥先来壶酒，再炒几个清淡小菜，我家相公不爱吃油腻的。菜慢些不要紧，酒是我家相公下药的，请务必先送来。”
　　她说话时，声音软软的，眼神柔柔的，十分娴淑温顺的模样。
　　酒端上来，小二哥忍不住使劲看了两眼，依依不舍地走开。
　　她取出药丸，兑上酒，用筷子压碎，搅拌均匀。她只答应昨天不给他吃“散功丸” ，可没说今天也不吃。
　　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毒。
　　南宫子疑一言不发，看她慢条斯理地研药。
　　“药好了，相公，我——”她把药送到他唇边，作势要喂他。
　　“不用。”南宫子疑拿过瓷杯，一饮而尽。
　　她细心地为他拭去喝过药之后冒出来的汗，幽幽地叹着气，眼神中又是关切又是疼惜。最不愿见她装出关心的表情。他别过脸，撑着桌子站起来，疼痛在慢慢消退，可身上却更加无力。
　　她连忙挽住他，却被他甩开手，整个人向后摔去，幸好小二眼明手快，及时扶住。“相公——”她想走过去，又怕他生气，怔在那里，委屈得眼都红了。
　　“要不要找大夫瞧瞧？”小二好心地建议。任谁都看得出南宫子疑身上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她像是鼓足了勇气，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道：“大概今天是走不成了，不如，就在这住下吧？”
　　这时，一群装扮很江湖的汉子，凶巴巴地闯进来，一个个狠瞪着眼，像在找什么。
　　“大哥，就是她！”
　　其中一个往他们那边一指，对头目禀道：“就是他们，伤了咱们七个弟兄。”
　　不正是上次打劫他们的那伙强盗，怎么，找到帮手了吗？这群笨蛋！上次受的教训不够，还敢找来！她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诡笑，有意无意向南宫子疑靠得更近。
　　南宫子疑清楚，他们理所当然把他当成了她的同伙，想要置身事外绝不可能。平时要应付这种九流角色游刃有余，可现在手软脚软，需要多花些功夫。
　　一伙人紧紧逼近，形成包围之势，只等头目一声令下。
　　菲儿一踏入店门，就被剑拔弩张的架式，弄得进退两难。这算什么？寻仇、斗殴、比武、还是内讧？师傅说，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不能随便插手，不然会被视为不敬，可明摆着两方力量悬殊，保不准是持强凌弱的不平事，她怎么能置之不理，这岂是侠义之士的所为？
　　她还没拿定主意，那伙人已舞刀弄棍杀了过去。看似病恹恹的俊美男子，身手倒不错。举剑一挥，就把三四人的兵器一削为二。
　　好剑！真是一把好剑！
　　可惜，剑虽快，内力不足，防东打西，应付得十分费劲。他身后的女子，清娟美丽，娇弱堪怜，一脸担心焦虑。一定是他们见那女子美貌，强行抢劫。她不再多想，拔剑冲过去，小转腾娜，身飞剑舞，转眼就把那伙人打得七零八落。
　　“山水有相逢，来日再讨教姑娘高招？”头目丢下几句漂亮话带手下离开。明知打不过。还不赶紧扯呼？他可不拿兄弟性命开玩笑。
　　“多谢姑娘仗义相助！”她走上几步，弯腰下拜。真是走眼了，这位半路杀出的女侠看起来娇身惯养，天真灿漫，使出的功夫却十分了得，与她不相上下呐！
　　“不客气。”菲儿挽起她，不由自主瞄向一旁的男子，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天！她喜出望外，一把扑进男子怀里。
　　真是——大胆！她很意外，这女子做事比她还出格。
　　“哥，我是菲儿，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菲儿呀！哥——”哥哥变了好多，不止精神不好，而且，有点阴沉，难怪她一时没认出来。
　　“你病了吗？”
　　“我没事”。南宫子疑仔细地打量眼前的菲儿。她被带走时，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如今长之么大，他差点认不出来。他冰雪可爱的菲儿，她回来了！他心中涨满久别重逢的喜悦，几乎开心地喊出来，可是，为什么是现在？
　　“哥，你怎么不说话？”菲儿看不懂他明暗不定的复杂眼神。
　　好一出兄妹相认！她很有兴致地在一边看戏。这个小姑娘又单纯，又善良，很像她，她喜欢。
　　“哥，我们回家吧！……你不想回家吗？”她忽然记起那个哥哥拼命保护的漂亮姐姐，她是谁？哥哥的意中人吗？这个姐姐会和他们一起回家吗？她觉得需要和她加深了解。
　　“我是南宫菲儿，是哥哥的妹妹。”
　　“我是亓恧霏。”面对那么坦率的笑容，她实在不忍心骗她。
　　南宫菲儿，南宫，那个有名的南宫世家？她软硬兼施都没能弄清他的身份，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到。
　　“你是我未来的嫂嫂吗？”还是，她已经是她嫂嫂了？
　　亓恧霏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忸怩地绞着手绢，十分腼腆的模样。内力用来装害羞，不太好控制哎！
　　菲儿问道：“哥，不把亓姐姐带回家给爹瞧瞧么？亓姐姐，我们一起回家吧？”
　　“我们……正要去庐江找我爹娘。” 开恧霏说。
　　“找你爹娘？”菲儿恍然大悟，“哥是要去提亲？好呀！”
　　“不是，”开恧霏脸红更厉害，“你哥哥他有些不舒服，我爹娘医术很好，所以……”
　　“哥病了？他刚才还说没事，”她嘟起嘴，“哥你骗我……你病哪儿？要紧吗？”
　　南宫子疑拍拍她脸，安慰道：“不要紧。”
　　“又撒谎，不要紧怎么要跑去庐州那么远。”
　　“真的没什么事，”亓恧霏道：“你若不放心，和我们一道去吧？”
　　这个小姑娘容易上当，捉弄她没多大成就感，但聊胜于无，多个人总要热闹些，老对着那张冷冰冰的脸，她都有些厌倦了。
　　南宫子疑心一沉，对她热情地邀约很是怀疑。他误入陷阱罢了，怎么能连累毫无心机的菲儿？
　　“你不能去庐江。”
　　“为什么？怕我找扰你和亓姐姐？哥，你有了心上人就不理菲儿了。”虽然亓姐姐很好，但哥哥为了她撇开自己，想想很难过。
　　“怎么会？”他柔声道，“你很久没有见到爹，你不想他么？我过些日子就回去，保证不让你等太久，你乖乖回去，不要乱跑。”
　　菲儿撅着嘴，低头不说话。
　　“不如……”亓恧霏刚开口，南宫子疑凌厉的目光就射过来。
　　好重的杀意！她还没有打算置他于死地，既然对手有还击的可能，就不能下手太狠，弄出太多深仇大恨不好解决。她是善良大方的亓恧霏，让他一两步，有什么了不起！
　　“菲儿听话！”他话中加了种不容否定的严厉，菲儿知道拗不过，极不情愿地点头。
　　“菲儿放心！”她极诚恳极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她要给他一个全新的人生，全新的，叫他“惊喜”的人生。

　　亓恧霏带着南宫子疑一路向东，经过庐江，直行到南京。
　　“到了！”她跃下马，去敲那扇富贵华丽的朱漆大门。门里出来个精瘦老头，懒洋洋地问：“你找谁？”
　　“你家老爷在吗？我来送货的。”她示意他看远处的南宫子疑。
　　“我家老爷出门了。”
　　“那你安排我们住下，等你家老爷回来。”
　　南宫子疑听不清他们讲什么，却看出她眼中的算计，那种寒彻肺腑的眼神直直逼过去。
　　又来了！又来了！亓恧霏冲他做个鬼脸。她才不害怕，口蜜腹剑一如莘姨才可怕，他这种形而外的凶恶，只能够唬唬小毛贼。
　　二人跟着老头在在深宅院内七折八拐，终于走到住处。
　　她坐到南宫子疑身边，伸手在他脸上拍两下，笑道：“对着你这张阴沉死板的脸这么久，还真有点舍不得呢！”玩阴招这么有趣，难怪莘姨乐此不疲，玩了十多年都玩不腻。
　　他别过脸，冷哼一声。
　　“你就是这样，才特别。”他长得确实不够妩媚，年纪也大了些，不过，那些大爷们怕是没见过这种新鲜货色，柔情蜜意的甜食吃多了，偶尔也该换换口味，是不？不过，她一走，那些散功丸药效一失，不知哪个倒霉蛋会沦为他的报复对象，可怜啊可怜！
　　这时，正有个叫商饬的年轻人，沿着标出的记号，寻到这座深宅大院。院子里很静，飘着轻轻淡淡的花香。他一路闪过巡视的人，小心察找。各座分院都住着男子，长相各异，服饰有别，但却同样喷着脂粉，一身娇弱无力样，越看越让他疑心，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找姓南宫的么？”清脆的声音在他头上传来。
　　他退几步，抬头望见一双绣花鞋在空中晃呀晃，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坐在梁上，睁着无邪的圆眼瞅着他。
　　“你知道他在哪里？”看她不谙世事的模样，或许，她能帮他。
　　“我不告诉你。”她飞下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坏人。”
　　“我脸上写了字”，他指指自己额头，“漂亮可爱的小姑娘都能看见，你看不到吗？”
　　她窘了窘，大声道：“我当然看见啦！‘我—是—好—人’嘛！也许是你自己写上去，专门骗人的。”
　　“嘘！小声点！”他扫扫四周。还好！没人听见。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说对了，我就信你。”
　　“好吧！”商饬无奈道：“他叫南宫子疑，个子这么高，老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至于他穿什么衣服，我们很久没见，我实在不知道。” 他边说边用手比画。
　　“你又是谁？”
　　“我叫商饬，是南宫的朋友，你问的我都一五一十回答了，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
　　她轻轻咬着粉嫩嫩的红唇：“好吧！你跟我来。”
　　抄过一道回廊，她推开一扇门，示意他进去。
　　这——这——这……
　　这个躺在软榻上，任由别人对他手指脚趾卖力修理的人，是南宫子疑？他几时有了这种嗜好？看起来比唐奡还糜烂。
　　为什么是他？南宫子疑瞄一眼商饬，无力地闭上眼。他一路暗自留下记号，希望好朋友当中有人注意到，赶来拉他出陷阱，唐奡也好，客幽怀更好，但绝对不要商饬，商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亓恧霏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出去，附到商饬耳边，问：“看见了吧？瞧清楚了吗？”
　　“清楚了”。商饬震惊的神智还未复苏。
　　“那就好，我要点你穴了。”
　　他没反应过来，就被她轻而易举封住穴道。
　　“唉！”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都那么好心提醒你，还避不开。我也没办法。”
　　怎么会这样？商饬瞪着眼前纯真无害的笑容，是她点了他的穴？怎么可能，可，可 ，可除了她还有谁？
　　“很惊讶是不是？这个教训告诉你，一个人的智慧不是写在脸上，而是装在脑袋里。”她转而面向南宫子疑，“你真是歹运，等了十天半个月，等来这么个笨东西。”以为偷偷摸摸留记号，她看不见？她就是要看看什么人来救他。
　　商饬被她蒙骗点了穴道，还被她取笑，不由得冒火，骂道：“妖女，有胆量我们比真功夫，背后暗算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笨蛋就是笨蛋！”亓恧霏摇摇头，“你都骂我妖女了，我怎么还是什么英雄好汉？瞧你长得似模似样，脑子不灵光脾气又坏，不讨人喜欢。”
　　“你想怎么样？”商饬恨不能跳起来，一把掐死她。这种卑鄙小人，怎么可以长这么一张单纯到让人丧失警惕心的脸蛋？
　　“对哦！”她偏头想了想：“是个难题呐！这里老板怕是不要你，卖给谁呢？”
　　她正在为如何处置商饬而伤脑筋，两耳机警地分辨出逐渐靠近的细微动静。有人，又是南宫子疑的同党么？事情越来越有趣！
　　她顺手抽出商饬腰间的长剑，隔着木墙猛刺出去。只听“锵——”的一声，那把剑被人砍成两截。
　　什么破剑！亓恧霏瞪商饬一眼，翻出窗外，尚未沾地，早有一道剑光扑面砸来，她巧妙轻灵地一扭身，手腕翻转，几粒亮闪闪晶灿灿的暗器疾速打去。那人身手也不赖，举剑一挡，将暗器尽数击落。
　　亓恧菲看清来人，鼻子里冷哼一声：“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只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
　　唐奡一时没弄明白，但她那种轻蔑不屑的态度，很快引导他想到燕呢喃。此时，她穿着女装。女装的燕呢喃？细看之下，她和燕呢喃真有几分相象，难道，燕呢喃根本就是女子？是一个女子夺走了衔青？怎么可能？不可能。
　　亓恧霏何尝不知他在想什么，以更嘲讽的语气道：“看在衔青的面上，我让你十招。”
　　唐奡羞愤交加，气得脸都绿了。低斥一声，急攻上去，出手毫不留情，招招直取要害，一心只想置她于死地。她也当真不还手，每每等到剑离寸半时，险险闪开。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她躲得不亦乐乎。
　　“十四招啰！你有赚呐！”她笑道，“现在该我出手。”她轻轻一抖，左手多了件又薄又细的小兵器，不像刀也不像剑，还不及她的手掌长，弱不禁风的样子。
　　她把小兵器往前一送，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划过他腰间。他制作考究的玉带立时往下坠落，玉带落地的声音响起时，他鬓边一缕头发跟着被削掉。
　　好快！唐奡心中的震惊多过震怒。不行！要用绝招。他一面挥剑与她周旋，一面将真气凝聚在手掌，应付得很是狼狈。
　　行了！他感觉到手掌上蓄势待发的力量。一定要给她好看！可……她竟然没再搭理他，只顾看头顶的天空。
　　他跟着抬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只比较大的风筝，勾着一张哀哀怨怨的美人面，是很美没错，美到让她忘记适才正与人交手，并且对手武艺超群？她对自己的功力那么有信心……她……她在做什么？
　　不止唐奡，连挨到门边观战的南宫子疑也很是疑惑：她居然逃走？很没志气地连跑带飞地逃走，三两下到墙边，然后——
　　“砰——”
　　她被撞了回来。
　　她起跳的同时，有人恰好跃上墙头。她选的地点不对，她应该往左或往右挪一点点。
　　她揉着额头和鼻子，眼神杀向撞到她的人。大白天的，没事跳来跳去做什么？延误她的时间，坏了她的大事，一定把他剁成几千块压扁晒干放到锅里炸再压扁晒干……
　　噫！这个男人……长得好养眼哎！好吧，看在这张脸的份上，饶他这一回，现在跑路要紧。她足尖点地，以一个漂亮非常的姿式，飞过墙去。

　　“唉呀！这么贤慧体贴的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他一点也不知道珍惜，动不动摆脸色……”
　　“所嫁非人哪！”
　　“唉——那么美丽温顺的媳妇……”
　　一路上客幽怀听到的都是类似的评价，几乎怀疑他们说的那个古怪易怒的病夫真是南宫子疑。道听途说大多不可信，但有一点可以断定，南宫子疑遇上了大麻烦，而且对手很可能是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厉害的手段，又有什么目的？他当然不会想到，对手是那么个小姑娘，她的目的也很简单，不过是因为南宫子疑得罪了她，她要把他卖掉出气，顺便逗他玩玩而已。
　　他提气纵上墙壁，无意中抬头，望见那只风筝：轻结的眉，似诉还休的眼眸，轻描淡写仍很惹眼的橘色。他稍一迟疑，便撞上了人。好在他极时收住身形，没有跌回墙外。奇怪！他的武功何时变得这么差劲？
　　他落到她面前，而她的怒火正好对上来。声势浩大的气焰瞬间分解，两只灵活可爱的圆眼眯了眯，随即消失在他眼前。
　　好快！原来，不是他武艺退步，是那个小姑娘动作太快。

　　“她就是和你抢衔青的人？”商饬大惊小怪的叫唤。虽说物伤其类，他仍在心底窃笑数声。这个唐奡，老端着一副公子天下第一的风流相，狂妄得无边无际，早该受教训。
　　“那么，也是她制住南宫的？”客幽怀问，即便是一时疏忽，能制住南宫，也绝不是易事，印象中，南宫从不让人有机可乘。
　　那小姑娘将这票青年才俊惹得咬牙切齿，甚至于，连一向冷若冰霜的南宫子疑提到她都怒形于色，真是……不同凡响啊！而且……他似乎从他的怒火中闻到一丝丝类似爱情的味道，是他闻错了吗？是吗？不是吧。
　　他心中在悄悄期待。
　　周而复始，老调重弹的武林风波中，快有一支异曲。
　　“那只风筝，是什么意思？”一直没作声的南宫子疑问。
　　唐奡与商饬都把眼光投向客幽怀。客幽怀道：“似乎是‘橘队’的徽记，相传他们每位成员腰带上都绣有这样的标志。”
　　橘队？他们对这个神秘组织略有耳闻。不是说行动诡秘，怎么这次出现得这么张扬？
　　“听说他们令主是位绝色美女。”唐奡一向对此类消息比较留意。虽然没人见过她的美丽，但所有人，包括他，都相信这个传言。
　　“她好像很怕那个标记，难道她和‘橘队有恩怨？”跟着发言的是商饬。慌慌张张落跑，甚至撞到人，她铁定和那个“橘队”有关联，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他想得有点头痛，算了！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