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乱的风（亮备）》执此一穷

2、二

　　一转眼，已是初春。江南的春，总有别于北方的干涩。
　　尤是苏杭，宛如桃源，与世无争，仍是吴侬软语，莺歌燕舞，十里长堤，万里烟雨，人面桃花相映红。
　　浸在那水汽氤氲的空气里，让人的骨子里便先酥了一半。

　　刘备望着这一方旖旎春光，长久怔愣，这景色于他，是陌生。
　　一个而立男子，活到那么大，却鲜少外出游玩。儿时父母管的严，除了读书习字，就是练武布阵，全没有空余时间。及弱冠之年，父母双亡，迫不得已外出谋生，遇张关，桃园结义，揭杆起义。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可，纵是绝世美景，也留不住他。
　　翻身上马，马鞭翻腾，扬起一路烟尘滚滚。

　　刘表昨日传书于他，有急事相告，催他尽快赶回。
　　他才不过来到吴地五日，办的事情也才刚了结。唉！真是……有时，也会觉得厌倦！

　　马上，刘备腾出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帕，凝视许久。
　　不知，刚刚是不是他眼花，为何会在湖心亭看到那少年的身影？
　　那人似乎偏爱蓝色，这次换了身水蓝长衫，似乎是怕冷，肩上仍旧严严实实地披着雪狐裘。
　　他正与一群友人喝酒吟诗，举手投足间颇有晋士之风。
　　忽的，他脑中浮现起那人吟诵《越人歌》时的样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人脸上泛溢出的朦胧的爱恋之意令人心醉。即使是朦胧之情，似有若无。他也看出来了。然后，不知为何，心脏一阵钝痛。

　　深深闭了闭眼，再张开，眼前是那人的帕子。那日走得急，没来得急要回去，便留在了他那里。
　　瞥到帕角下用银线绣着的隽逸的“亮”字。
　　想起那人锐利的眼眸。只有天才才能拥有那嚣张不羁、举世无双的气质！想必，那人大了必是天降神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佐之才！

　　赶到荆州时，已是日暮西垂。残阳如血，染红半边天。

　　城门外，张飞、关羽焦急地等待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厉风卷地而起，沙尘弥漫。
　　黄沙挥就的帷帐中，一抹孤独单枪匹马踏破虚空而来。

　　“哥哥！”张飞不由高声叫道。
　　刘备仍只身坐在马上，疲惫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哥哥，下来吧！”张飞迎了上去，心疼地扶刘备下来。他的结义大哥，七日不见，竟瘦了一圈！谁说江南养人？活活是吃人吧！

　　“景升（刘表字）还在等着呢。”关羽不合时宜地催促道。
　　“没看到哥哥累着了吗？！刘表那边不能过会儿再去吗？！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张飞一听，不高兴了，鲠直了嗓子喊了过去。
　　“先去洗洗尘。景升的事情很重要。”关羽仿佛是没听到似的，径自走到刘备身前，替他取下了包裹，牵了马匹，去了城门边上。
　　“你……！！”张飞本就性子倔强，那受得了这闷声不吭的怨气，头脑一热，上前一个龙爪手钳住关羽的肩膀，硬生生将他掰了过来，“关云长！我敬你是哥哥才让你三分！你明知我受不了这气，就变着戏法来弄我，叫我怎的忍得下？！！”
　　语罢，施开拳脚。
　　哪知，关羽只是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近身，取下了他肩上的碎发。在他耳边轻轻叹息，用无奈至极的语气道，“翼德，我是不会打你的。”
　　张飞愣在那里半晌没反应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刘备上前，拍拍张飞的肩膀，“翼德？”
　　但见张飞面颊绯红，直到耳根。

　　忽的，刘备恍悟了什么。
　　云长和翼德，他们真的……？

　　三日光阴似须臾，转瞬即逝。
　　那日早晨，阳光还有些黯淡，丝丝缕缕透过窗棂，细碎地撒在地上，柔和却耀眼。
　　刘表府上的马厮旁，有两人正在对望。一人倚在木柱上，睡眼惺忪，一人微笑着，打点着手头的行装。

　　“翼德还没起麽？”
　　“恩，昨晚累着他了。”
　　“呵~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不给我来送行，不知他醒来了会怎么样。你也知道翼德的脾性，小孩子家家的，一头冲。”
　　“恩……我会说的。”
　　刘备明白关羽不想多说。
　　“云长，那我走了。替我向翼德说一声。”刘备翻身上马。
　　“哥哥……”身后传来一声犹疑的轻唤。
　　“怎么了？”刘备拉住缰绳，回头。
　　关羽踌躇很久，方轻声说道，“我一直以为翼德喜欢的是你。”
　　“然后……？”刘备明白，其实张飞对他仅是亲人兄弟之情，只是当局者迷，也难怪云长会看走眼了。
　　“昨夜，他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看到我，就会莫名有种特殊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当时，我才明白，原来翼德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只是他自己太钝。”
　　“……”
　　“哥哥，对不起。”关羽抱拳。
　　刘备沉默许久，“你不必说对不起。云长，看到你们这样，我很高兴。爱情本就是自私的，无关任何事物，超脱于凡尘之上。只是，这世俗之下，男子间的爱，必会很辛苦。我希望你要好好把握住，切莫让翼德伤了心。你也知道，翼德这人，虽然看上去愚钝，可是实质上不笨。你若负他，我刘备便与你恩断义绝，这份情债我定替他分毫不差地讨回来！”
　　关羽神色决然，抱拳而叹，“谨遵兄命！云长定不负翼德！”
　　“何必说得好似行军令似的，看看后面，你应该去跟那人说。”语调轻快，马鞭一指关羽身后。

　　“翼德……？”
　　在关羽回身的那一档，刘备调转马头，策马狂奔。
　　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嘹亮的叫喊，“哥哥，一路走好！！”

　　风轻云淡，草长莺飞。
　　荆州似乎也渐渐的投入了春的怀抱。

　　下一站，是颍川司马徽。
　　不知为何，曾经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忽的感觉无比轻松。
　　爱情，果然是会让人变得美好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