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归何处》草木何求折

79、第 79 章

　　昨天那个男生的饭卡被班里的其他人拿走剪断了，补办需要一周的时间，吴月弯在热水房看到沉默不语地接水的男生，突然就想到了自己。
　　在这种环境下，好好学习的那批人仿佛才是异类，要受到其他打算就这么混日子的人的嘲笑和捉弄。

　　那群人一开始只会干些撕作业偷文具袋之类的小打小闹，长此以往，那些人越发胆大，泼水在桌子上乱涂乱画抢生活费也满足不了，竟然开始在学校里堵人，把班里那几个认真学习地推到厕所动手殴打言语辱骂，事后还要把录像传得满空间都是。
　　他们非要把别人拽进泥里、踩在脚下、用屁股压着、再崩几个臭屁，才能放心地证实自己才不是甘于堕落的废物。
　　你看，我们把那几个学习好的也同化了，这说明我们都是一样的。
　　本来他们班有四五个是想好好上学的，天天被这么闹一出，慢慢干脆也不学了，跟着那群混子去欺负班里就是不肯服软的最后两个硬骨头。

　　很不幸，吴月弯就是被霸凌了三年也没低头的其中一个硬骨头。
　　那个男生是另一个，叫莫清折。

　　明明是很书卷气儿的名字，像是知识分子家庭取出来的。但吴月弯在校外偶然见过一次莫清折的家长，和东城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市侩而粗鄙，平庸而麻木，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莫清折的一张脸也漂亮的过分，吴月弯有时候看着他，就觉得他压根儿不属于东城这个烂地方，他明明应该像众星捧月一般闪耀才对。
　　他常常低着头，为人也怯懦不堪，和人说话都是嘤咛一般蚊子声哼哼出来的。
　　本来就够好欺负了，他比够好欺负还要“更好欺负”，只是欺负起来没劲儿了些。

　　她看到莫清折只能喝开水就五毛钱三个的馒头，一上头，突然就勇了起来，上前走到了他的面前，小声地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先用我的饭卡？”
　　正拧矿泉水瓶子的男孩子动作顿了一下，迟疑地看向了伸手的吴月弯。
　　“你先用我的饭卡吧，回来等你办好再还我。”吴月弯趁鼓起的勇气还没流失完，慌里慌张地塞了饭卡过去，“都初三了，好得吃个鸡蛋，营养跟不上怎么考高中。”

　　莫清折垂眸看着手心小小的一张饭卡，白皙又修长的指尖摩挲着饭卡边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月弯觉得过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莫清折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了谢，拿着饭卡出门去餐厅买鸡蛋了。
　　吴月弯呼出一口气，又趴回在了桌子上，打算补个觉。

　　莫清折出了教室门，步伐不停，一步一步地走去了餐厅。
　　他其实可以用更实际的方式谢谢吴月弯的。
　　他学习成绩好，比吴月弯要强，可以给她讲讲题交换交换笔记，再不济说清楚自己马上会还款的期限，也比这么句没什么屁用的“谢谢”来的强。
　　可他没这么做。
　　一是因为饭卡补办不补办其实都没什么关系，反正上面也没钱……他姑姑和姑父从来不会给他生活费和学费的，从小的吃穿用度都全是他表哥吃剩的、不要的，学杂费也是自己赚来的。
　　二是因为……他不确定这是否是那群混子的阴谋。
　　莫清折对吴月弯的印象仅仅只停留在“知道学习”和“叫什么名字”上，更多的一点儿也不了解，谁知道她是不是被那群混子打服了，拿着张来历不明的饭卡给自己，好让自己出丑。
　　不过即使是这样，莫清折的步伐也依旧没有一丝迟缓，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去餐厅刷了个鸡蛋。
　　就算出丑又能怎样呢？
　　……他失去了远比脸皮要多得多的东西，这点程度的“欺负”能算什么，不过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罢了。

　　意外的，这张饭卡真的是张正常的饭卡。
　　莫清折刷了一块钱，接过装鸡蛋的塑料袋，转身回了教室。
　　隔了老远，莫清折就发现自己离开时班级还没拉上的窗帘全都被拉了起来，站在教室门口，能隐隐听到从里面传出的压抑着、难挨的哭声和喘息声。
　　莫清折的脚步顿在了原地，神色有一瞬的愣怔。
　　……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吴月弯就这么衣冠不整地瘫在了座位下，背靠着墙壁，被半脱下的校服裤子上沾着脏污的灰尘。胸衣扣子早就开了，半掉不掉地挂在肩上。
　　她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空洞的眼神只会流泪。
　　莫清折拎着一袋子碎鸡蛋壳进来了。
　　吴月弯缓缓转动眼珠，呆滞的眼神放在了越来越靠近自己的男孩子的身上。
　　她条件反射地想向后缩去，但青紫酸疼的身体动弹一下都困难，而且……发生都发生了，她也不想再遮羞一样欲盖弥彰了。
　　莫清折好看的过分一张脸还带着以往的卑微和怯懦，但吴月弯这回看得分明，她发现了过去三年中从没看到过的莫清折的一面。
　　他的眼睛深处明明漆黑如墨，阴冷的像从不见光的千丈崖底。

　　“别动。”少年音干净又清脆，没了往日一句闷不出三个屁的拖沓。
　　莫清折把自己的校服褂子反披在了吴月弯身上，盖住了她半露的前身。
　　他面容平静地把手伸进了校服褂子里，掰开吴月弯的大腿，用刚刚凉水冲洗过许久的冰凉的手指探进了某个部位，声音平淡：“有感觉吗？”
　　吴月弯离得这么近，才发现他出色的样貌要更有冲击力，一双垂下的眼睛都仿佛带着钩子……却一点欲望也没。
　　莫清折皱了下眉：“说话。”
　　吴月弯这才回神似的，刚刚一切的记忆和飞出体内的灵魂缓缓归位，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莫清折又按了几处别的，得到回答后，起身前最后问了句：“这是第几次了？”
　　“我……我记不清了……”吴月弯哑着嗓子，却没什么哭腔。
　　她快流不出泪了。
　　莫清折漆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又把手伸进校服褂子里，摸索着帮她穿好了衣服：“起来，我带你出去买药。你有钱吗？”

　　吴月弯穿好衣服后本应把褂子还回去，但莫清折没要，她抓紧了叠套在自己校服褂子外的褂子的衣领，也没开口还给他。
　　莫清折洗了手，垂下的视线盯着眼前的地面，安静地走在前面。
　　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背影透过薄薄的校服短袖若隐若现着，挺拔却不单薄。
　　往后很多年里，吴月弯即使万分确定自己对莫清折根本没什么男女之情，他对自己也一样，两人接触极少，初中一毕业就没再联系过，交情浅到连身为同为被校园暴力的受害者的惺惺相惜都没有……但每次在她梦回地狱般的学生时代，那道背影总是最让自己安心的存在。

　　两人都没什么钱，连一块的公交车都不舍得坐。
　　吴月弯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是像只路边被喂了火腿肠的小狗，亦步亦趋的乖乖跟在了这个陌生的好心人身后。
　　就算他把自己骗到没人的地方也那么做又怎么样呢……还能更糟吗。
　　静的要命的氛围中，莫清折打破了这份寂静：“我其实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没结束，但我没进去。”
　　莫清折似乎并不在意吴月弯会不会恨自己，接着说道：“他们那群人做完应该会往楼下去，所以我去了楼上的厕所，把那个鸡蛋吃完了，又多待了一会儿确定他们出校门了才下楼。”
　　吴月弯抬起了头。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莫清折忽然站定在原地，转头看向了自己背后寡言少语的尾巴。
　　吴月弯和他静静地对视着，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你之前……那副样子都是装的吗？都装了三年了，我们都以为你就是那样的性格，今天却突然暴露出了情绪……是为了我吗？”
　　莫清折似乎没料到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我不是傻子，”吴月弯重新低下了头，声音很轻，“你刚给我检查的位置是我爸妈带我去医院医生也会检查的地方，你动作很熟练。而且最主要的……你看到我之后的反应都太反常了，你帮我穿好衣服，陪我去买药，药店的位置你好像也很熟悉的样子，我还看到了你有些吓人的眼神……但我不在乎。我也没什么可在乎了。”

　　莫清折又盯了她片刻，突然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极其灿烂又夺目的轻笑一下。
　　他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眉眼舒朗又轻慢，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眼中的碎光仿佛是容纳了眼前人的整个宇宙星辰。
　　吴月弯看呆了，揪着衣领的手指都僵了起来，被惊得钉在了原地。
　　那瞬间她甚至在想：果然啊……莫清折就该是这样的耀眼。
　　这笑容存在的时间太过短暂，莫清折又变回了往日那副老实软弱的模样，吴月弯都有一刹那在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这是那个鸡蛋的谢礼，”莫清折帮她顺了下被攥得皱皱巴巴的校服领子，“你是目前为止日常生活中唯一一个知道我真面目的。所以那个鸡蛋的钱我就不还了，算你请我的。”
　　吴月弯跟上了莫清折重新踏起的步伐，没想着窥探别人因为信任自己才说出来的秘密，但又好奇，纠结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要装成那副样子？”
　　没想到莫清折没什么缄默不言的：“和你差不多的理由。”
　　吴月弯想到了自己这三年……胃部泛起一阵恶心。
　　“我没进教室其实还有一个理由。”莫清折没回头，嗓音平静，“他们人很多，原本只是单纯的做那种事，我贸然进去只会被他们抓住当笑柄，说不定还要强迫我们两个一起做并录像，更恶心的也不是干不出来。我倒是无所谓，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让自己的照片和视频被乱传。”
　　吴月弯神色空白一秒。
　　他竟然能在那么多的时间里想到这么多……
　　吴月弯想到了什么：“那你刚才不仅不说，还故意说那些话，是想让我恨你吗？”
　　她皱了下眉：“莫清折，你是不是心里有病。”

　　莫清折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极轻地弯了下眼睛。
　　这句话倒是真的。

　　拿了避孕药，吴月弯在药店就接了杯热水，就着说明书和工作人员的嘱咐吃了下去，两人对那些拿药的工作人员鄙夷探究的眼神熟视无睹，径自出门了。
　　吴月弯一想到要原路返回，忽然有些窒息：“我们要回学校吗？”
　　“不回了，”莫清折双手插在校裤的兜里，看向不远处的漂亮的眼睛里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翘课出去散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