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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以酒品试人品 ...

  •   华紫音带着江云从祁族口岸登岛后,边走边介绍,一路自观星崖到篝火广场,又转至族人聚集的村落。祁族虽然是依海为生的民族,但建筑风格却有几分大漠蒙古人的味道,一顶顶帆布与树枝搭成的圆顶帐篷,就像一粒粒凸起的贝壳,镶嵌在漫漫黄沙之上。祁族虽然坐落于龟背之上,但上古神龟的盔甲与普通乌龟相距甚远,也不知是否沧海桑田,长年累月受到风蚀浸染,海浪拍打着礁石,龟背上杂草丛生,又堆起了细细密密的绵沙,若不是亲自从中原港口踏上了巨龟伤玦的背,江云始终不敢相信脚下这片沙滩般的土地,竟然会是在一只爬行动物的身上。
      “云,那边最大的一顶帐篷,就是我家!”华紫音先带江云走马观花绕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位于观星崖和村落中间的篝火广场,指着广场边沿一顶占地面积最大的圆形帐篷,自豪地介绍道。
      江云方才跟着华紫音转了一圈,对祁族的面积大小,风土人情,有了粗略的印象。大部分祁族人居住的帐篷,以周长计算不到十丈,而华紫音的帐篷,粗粗一看也至少有二十丈长宽,显得十分恢弘大气。他心道华紫音虽然年少成名,但毕竟只是一位年轻姑娘,何以居住如此豪华的府邸?可若是主动开口询问,未免有瞧不起人家的意思,他不愿多生事端,便按住不提,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多余的表示。
      华紫音拉着他的手,从自家帐篷面前走过,径直往右下方走去,那儿也摆着一顶帐篷,看着朴实无华,帐篷外种植着一圈花草,在这沙土里如同一方小小的绿洲,甚是清新。等到了那帐篷侧面,华紫音右手一指,道:
      “这里便是万神医的居所了。我方才听族人说,他去无名岛采药了,要晚些才回来。”
      “原来如此,多谢。”江云点点头,打算等晚些时候再登门拜访。
      华紫音揉搓着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
      “云,族长家在村子里。我们祁族向来不接待外人的,可你是我的朋友,我带你来,你就是我们祁族尊贵的客人。按照族里的规矩,外客到来,都是要先去见族长的,你……”
      江云见华紫音越说到后面越不好意思,也不知她这是在扭捏什么,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我冒昧打扰,本就应该先去拜见族长,请带路。”
      华紫音喜出望外,嫣然一笑,道:
      “那我这便带你去见族长!”
      江云点头,跟随华紫音身后。这一路上,零零星星的会见到许多额上绑着头巾,穿着打扮与华紫音类似的祁族村民,他们见到华紫音,都热情地上来打招呼,只不过说的都是祁族当地方言,江云一句也听不懂。而华紫音与他们寒暄几句,总会转过身来向族人介绍自己,然后周围投来了许多艳羡的目光,哪怕是过路的,也忍不住多瞧几眼江云,汉子们都会啧啧称赞,然后又摇头叹气,盯着自己的身体上下打量一番,像是自愧不如般,悻悻离开。而姑娘们见到了江云,一个比一个脸红,又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半遮掩半偷瞅,显得极为局促,更有几个与华紫音嬉笑了好一会儿,而华紫音被她们多说了几句,立刻脸红得跟新娘子出嫁穿的绸缎一样,灿若云霞,娇羞美艳。江云虽然看似木讷,实则心如明镜,就算听不懂这些人的对话,看他们的反应,也大致猜出了现在的状况,只怕华紫音的族人都误以为她带了情郎回来,这是要回娘家禀明长老,好早日结成连理。江云想到此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所幸祁族总共也没多大,走过了篝火广场,从村落里一直往东南方向走了大约两里地,就到了族长家。江云本以为能看到一顶比华紫音的帐篷更加磅礴大气的建筑,却没想到堂堂一族之长所在的居所,至少从外观看,和其它村民并无二致,若不是华紫音指出这就是族长的家,江云根本不敢相信。
      如果他所见到的,已经是祁族全景,那么华紫音的帐篷无疑是最豪华最气派的。江云虽然不是一个八卦之人,但从小听堂弟江瑕,还有其余几个青梅竹马的伙伴们念叨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故事,总会有一些烂俗的桥段,比如一个异域风情的绝世美女实际上是她所在部落的公主或是圣女,地位尊贵,身份崇高,然后又爱上了中原的普通男儿,上演了一曲旷世绝恋。他不禁有些担心,难道这个水影仙子大有来头,是祁族族长的女儿,或是令他无法想象的神秘身份?然而第一个猜测几乎不可能,因为天底下绝不会有父亲住着小房子,而让女儿住着大房子的道理。至于第二个猜测,应该见到族长之后,就会更加明朗了吧。江云不再胡思乱想,跟着华紫音进入了族长的帐篷。
      “族长,我回来了!”华紫音兴奋地朝站在屋里的一位白发老人鞠躬,同时右手手掌搭在自己的左肩之上,这应该是祁族特有的礼仪。
      那位白发老人满脸沟壑,皮肤黝黑,一看便是久经风浪之人。他的额头上也绑着一块方巾,是青蓝色的,与他身上的藏青色水手装配成一套,显得颇为精神。虽然这位老者看相貌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但是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没有半点老态龙钟,日薄西山的样子。江云方才一路走来,见到祁族儿女皆是黝黑的皮肤,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热情洋溢,朝气蓬勃,而且朴实无华,比起中原那些饱读诗书却病恹恹的书生,以及养在闺阁人未识的娇小姐,要看着舒服多了。华紫音的皮肤在祁族人里算是异类,肌肤胜雪,白里透红,晶莹剔透,若不是她的卷发和服饰,绝不会有人想得到她竟然是生长在这样一个日晒雨淋的小岛上。
      那位老人见到华紫音,就像爷爷瞧见了孙女,欢喜得不得了,拉过她的手,家长里短地寒暄了好一阵子,倒是对和她一起进来的江云,有些熟视无睹。华紫音不好意思让江云久等,连忙拉着老人家的手,走到江云面前,甜甜地介绍道:
      “族长,这位就是我书信里和您提到过的江云江公子。”
      江云听华紫音说“书信”,不由一惊,没想到她这一路还先写信寄回了祁族,提前通知了族长,倒是做事细心,恐怕也是先经过了族长的许可,这才带自己登岛的。
      族长走近江云跟前,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摸着自己的络腮胡须称赞道:
      “不错不错,果然是一表人才,不愧是江无缺大侠的儿子啊!”
      这你都知道?江云在心里暗自吃惊,想必华紫音如实交待了他的身份。华紫音见江云眉头微蹙,也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份泄露,毕竟江氏兄弟退隐江湖后,十分保护妻儿隐私,江湖上许多人都只是听说过江云和江瑕两个人的名字,却并不曾见过他们的面貌。而且,江云和江瑕这两个名字委实普通,江湖上随随便便就能拎出一打重名的,所以只要没有把人和名字对上,光是知道姓名,也泄露不了身份。但如今族长可是既见过了江云的人,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华紫音怕江云多想,连忙解释道:
      “云,请你勿要见怪。祁族与中原没有来往,除了万神医,你还是第一个登岛的外族人,我……我没办法向族长隐瞒你的身份。”
      江云自然理解,一族之长若是都不知道远客的真实身份,那也未免太疏于防范了。他摇头道:“无妨。”
      族长笑眯眯地看着江云,道:
      “江少侠请放心,只有老朽和紫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们绝不会泄露半个字的。”
      江云点头,他没有理由不去相信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更何况,华紫音和族长的关系看着甚是亲密,她又对自己极为热情,若不是得她相助,自己只怕现在还找不到祁族的入口。想到此处,江云心生感激,抱拳道:
      “多谢族长,这次多亏紫音帮忙,晚辈受家婶所托,来给万神医送信。”
      族长点头道:
      “你的来意,紫音早已告诉我了。万神医出门采药,晚上才会回来。你远到是客,请务必让我们尽地主之谊,今晚我们会举办篝火晚会,载歌载舞,是祁族的待客之道,还请江少侠务必赏光,多饮几杯,也让紫音带你多走走看看,观赏一下祁族风光,若是少侠不急着回去,请在祁族多留几日可好?”
      江云本不愿意耽搁时间,只想赶紧送完信就返回中原,但是他正待回话时,见到华紫音看着自己,眼波盈盈,期期艾艾,一时间心意动摇,不愿教她失望,到嘴边的话就硬生生改了口:
      “多谢族长,晚辈却之不恭。”
      族长见江云爽朗答应,哈哈大笑,甚是高兴。而华紫音则翘起了嘴角,一只手摆弄着自己的卷发,站在一旁一会儿看看江云,一会儿又低头不语,极尽小女儿模样。
      “紫音,江少侠就先住你那里好了。”族长安排了江云的住所,华紫音点头答应,又和族长话别了几句,然后带着江云往自己的帐篷里走。
      江云听说要住在华紫音家里,觉得万万不妥,刚出了族长家,就喊住了华紫音:“紫音,我不可住你家。”
      华紫音行走中原多年,岂不知江云心中担忧,莞尔一笑,道:
      “没事的,你先去我家看看,就知道了。”
      江云一肚子疑惑,但自己人生地不熟,除了跟着华紫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她来到了那顶最豪华的帐篷面前。
      华紫音掀开帘子,请他进去,然而江云踟蹰不前。华紫音见状,心想不先和他说明白了,只怕会显得自己太不识礼数,于是先关了帘子,站在外面,同他道:
      “你放心好了,我家还有父母,虽然外面看着是一顶帐篷,但里面有隔间,除了我住的卧室和父母住的卧室,还有一间客房,都有帘子隔开,你住的房间和我的房间,中间还隔了一个客厅和我阿爹阿娘的卧房,你可别想歪了。”
      江云听到此处,才放下心来。若是她只是一个人住,那么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到底不合适。但听到她父母健在,家里的格局又这般这般,便不再犹豫,拱手道:
      “多谢。”
      华紫音见江云不再困惑,心情大好,掀开帘子带他进来,刚探进去脑袋,就见到客厅上座的榻榻米上走下来两个中年男女。那男子面色黝黑,双颊红彤彤的,显得油光发亮,一头短发,身穿白色背心,两条手臂颀长垂至大腿边,臂上肌肉团团,显得十分矫健。那女子与华紫音的样貌有几分相似,生得白白净净,杏眼翻飞,只是眼角的鱼尾纹暴露了年龄,让江云一看便知那是华紫音的母亲。
      “紫音,这位就是江公子吧?”那妇人走到江云面前,上下大量了一番,始终眉眼含笑,和蔼可亲。
      华紫音点点头,对江云道:
      “云,这是我阿爹阿娘。我阿爹叫华小满,阿娘叫格里里。”
      “伯父,伯母,打扰了。”江云向两位长辈作揖。
      华小满端详了江云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急着和江云打招呼,而是若有所思地说:
      “紫音啊,你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嘛。”
      华紫音听父亲这么一说,立刻双颊绯红,低下头去,轻声细语叫了声“爹”。格里里见女儿害羞了,连忙拉住自己的丈夫,示意他别再多话,然后笑呵呵地对江云说:
      “江公子,欢迎欢迎。听说你一路上照顾我家紫音,还几次出手救她,真是太谢谢啦。”
      江云摇头,表示不用客气。格里里见江云不爱说话,也不再多问,指着她右手边的一间房道:
      “你的屋子在那边,我让紫音带你过去。请务必在我家多住几日,也让我们聊表感激之情。我们老两口的房间和紫音的房间都在大厅左边,你若有事,叫唤一声,我们就出来了。”
      江云顺着格里里的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以及整个大厅的布局,果然如华紫音所说,他的客房与主人家的卧室之间隔了一个四五丈长的大厅,厅上摆了几张别致的乌木茶几和矮座,还有几个蒲团,装潢十分精简,更显得大厅空间开阔。而华紫音的房间和她父母的房间,都用帘子遮着,他甚至分不清谁是谁的房间,但也无须刨根问底。
      “好了,紫音,你们风尘仆仆辛苦了,先带江少侠去歇息吧。我们去准备饭食,待会叫你们。”格里里吩咐了一句,就拉着华小满的手转进了大厅左后方的一个小隔间,想必那里就是厨房了。
      华紫音将江云领进客房,里面家具陈设简单,一张行军床,两把圆凳,还有一张矮桌,一面靠墙的木柜,再无其他。华紫音知道江云是大户人家出身,虽然没去过他家,但是想象中该是雕梁画栋,玉宇琼楼,里面的一桌一椅,也绝对不是俗品,因此生怕他看不起自己家,只能赔笑道:
      “真不好意思,我家小,祁族也不懂中原的家居审美,委屈你了。”
      然而江云喜欢素净,就算是在九秀山庄和仙云栈,他的房间也窗明几净,装潢简单,除了必要的家具,连一副装点门面的字画都没有,因此,这样干净简洁的小房间,倒是非常符合他的心意。
      “哪里,这就很好。”
      华紫音见江云言语诚恳,这些天与他相处,也知道他不是一个阿谀奉承之人,安下心来,笑着说:
      “你不嫌弃就好。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很累了,你先休息会,我也回房整顿一下,待会叫你吃饭。”
      江云点头答应,目送华紫音出门,自己也坐下来,矮桌上放了几个倒扣的茶杯,还有一壶热茶,他自己倒了茶,递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竟然是人参茶。他在雪山长大,人参茶是日常饮品,后来去九秀山庄,除了当地盛产的采花毛尖、恩施玉露、英山云雾等名茶之外,黑惜凤和慕容九每日都饮人参汤,以此增进功力,避免练功出汗,坏了女儿家的体香,他偶尔也能喝上一杯,因此这人参茶的味道,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没想到,这样一座小小海岛,岛上居民看着朴实无华,居然也喝得起人参茶。他喝了几口,突然又放下了杯子,心中觉得不安,难不成这人参茶是专门为了款待他这位贵客,才让大家节衣缩食买来的?若是这样,那他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在房里休息了片刻,华紫音已经在外面唤他出来吃饭。帐篷里的隔间都是用帘子挡住的,没有实体门,因此也没法敲门。江云应声出来,只觉得眼前一亮,华紫音换了装束,穿了一袭碧绿色的长裙,虽然仍是祁族服饰装扮,但比起她平日里的水红色装扮,这身衣服显得格外清新透亮,好似碧波仙子,苍翠欲滴。江云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言语。华紫音则垂下头,两只手腕上各挽着一个银色的七星镯,在她葱白的双手上显得晶莹剔透,仿佛玉承明珠,花凝晓露。她知道江云正看着她,一定是因为自己这身衣服令他看得痴了,心里欢喜,脸上也就飞了两朵红云,柔声道: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江云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定了定心神,诚心诚意地道歉:
      “抱歉。”
      华紫音则抿嘴一笑,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笑意盈盈地说:
      “这回就原谅你了,快来吃饭吧。”
      江云微微一笑,跟着她来到饭厅。
      祁族人吃饭席地而坐,只在中间摆了张比地面高出五寸的矮几,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以鱼虾蟹类居多,到底是海边的民族。江云自小生在内陆,山珍倒是吃了不少,但海味却没怎么尝试过,也就在九秀山庄偶尔会吃些海参鱼翅一类的补品,那都是慢火煨出来的,保留了原汁原味,只是过于清淡,并不太讨他欢心。而眼前的菜色,汤菜不多,倒是有很多烧烤,比如烤鱼、油爆大虾、剁椒花甲,让人看着食欲大增。他虽然看上去风轻云淡,但是口味偏重,喜欢花椒、辣椒,以及酸菜等辅助烹饪的美食,很像西南山区人民的胃口,这或许也和他常年在西南剑庐学艺有关。
      其实,祁族人的饮食也是偏好清淡的,除了在热闹非凡的篝火晚会上,会以火烤海鲜,来一场饕餮盛宴,平常家里吃饭,都是清蒸和水煮为多,华紫音家也不例外。只是,华紫音与江云结伴而行十余日,路上两人上客栈打尖,江云总是让她点菜。她虽总是先问江云,想吃什么,但是江云永远都是两个字:随便。华紫音无奈,只好猜测他这样沉静的性子,恐怕饮食也如外表般清淡,而自己也吃不惯辛辣油腻,头几日都是点的如小葱拌豆腐,香菇炖鸡,清蒸鲈鱼之类的菜,然而江云总是吃了几口就说饱了。他虽然不言明,但是华紫音蕙质兰心,猜他定是对菜的口味不满意,后来斗胆尝试,点了一份葱爆羊肉,还有辣子鸡丁,他果然多吃了一碗饭,华紫音这便有了数,知道他的口味其实偏油偏辣,暗自记下了,也让父母投其所好,准备了一大桌他喜欢的菜。只是华紫音本人并不擅长吃辣,对油腻腻的荤腥也十分反感,这桌菜大部分都是为了江云准备的,她一边为他夹菜,一边自己只捡些黄瓜、海鲜粥之类的吃,不敢碰那些油炸或炙烤出来的食物,以免上火长痘,那就不好看了。
      华紫音的父母坚持要江云先坐,自己再盘腿坐在地上,大家的坐垫其实就是一个蒲团,江云入乡随俗,席地而坐,面色如常。华小满先倒了一大碗酒,双手抱住酒碗,对江云道:
      “江少侠,我们祁族好饮酒,这是自家酿的女儿春,感谢你路上照顾我家闺女,老朽先干为敬!”说着,华小满仰头,酒香绵长,酒水咕隆隆地自他喉头流下。他一饮而尽,翻过酒碗,滴水不漏。
      江云暗暗佩服这位中年汉子的酒量,他平日里不喜饮酒,但逢年过节总会陪家中长辈喝上几杯,而且熊霸和江瑕两个兄弟都是酒鬼,经常偷偷自斟自饮。他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如何,但是印象中并未醉过,也不知是否因为从没狂饮过。但如今,主人好客,先干为敬,自己又怎能不给足东家面子。因此,他也端起跟前的酒碗,双手奉上,道:
      “伯父客气了,这一碗我敬您。”
      说完,江云头一仰,酒已入喉,也是一口喝了个底朝天,只是他不将酒碗翻过来,觉得此举有炫耀之意,因此只是将空碗往旁边一放。格里里本是坐在华小满旁边,见两人酒碗已空,立刻捧了大酒罐过来,为两人续满。华紫音这些日子和江云赶路,知道他滴酒不沾,还以为他不胜酒力,本来父亲要与他畅饮一番,她暗自焦急,但见江云这一海碗下去,面不改色,才稍微放下心来,只是用眼神示意母亲,叫她也劝劝嗜酒如命的父亲,别把人家逼得太甚。格里里怎能不知女儿的心思,虽说还未挑明,但是母女连心,她早已看出来华紫音属意江云,因此处处向着他,真是女大不中留。格里里自己是过来人,想起她年轻时与华小满的爱情,不禁莞尔一笑。她趁着来给江云倒酒的契机,顺便拍了拍坐在江云旁边的华紫音的手背,又朝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会提醒父亲注意分寸,华紫音对母亲感激地一笑,只是母女二人的互动,江云毫未察觉,华小满却尽收眼底。他对江云的第一印象不算坏,只是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沉闷,不知以后会不会让他的宝贝女儿觉得无聊。只是男子汉大丈夫,嬉皮笑脸也不是好事,遇到大事时要勇于担当,这才算真英雄。祁族儿女性格豪爽,更视酒品为人品。虽然华紫音央求父亲手下留情,但是华小满还是想试试江云的酒量,顺便看看他醉后的德行。人们都说,酒后吐真言,这醉酒之人的一言一行,多半反映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华紫音对江云情愫暗生,可江云对华紫音是什么态度,平常不好意思开口问,这时正好借着酒劲试他一试。
      酒过三巡,两人皆面色如常,华小满也不禁佩服起江云的酒量,心里琢磨着后生可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已经喝光了三大坛女儿春。这女儿春类似于中原的女儿红,是祁族人为了女儿出嫁而准备的,一般自女儿出生之日起,就酿好了酒埋在沙子地里,等着女儿十八岁嫁人的时候再拿出来。华小满是个酒中英豪,他家埋下的女儿春比别人家足足多出三倍,因此就算提前拿出来几坛,也不担心日后女儿没了陪嫁。他作为华紫音的亲生父亲,对女婿的要求只有两点:第一、人品好。第二、酒量好。华小满与江云以酒为媒,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已经喝得豪气干云,兴致勃勃。江云虽然从未喝过这么多酒,但他似乎天生海量,无论多少酒下肚,都不觉得醉,连他自己也不禁吃了一惊,只是在别人家做客,总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于是装得一脸镇定,仿佛自己是个经年久月的老酒鬼。人们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华小满觉得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能与自己畅饮数十碗仍能谈笑风生的对手了,甚为满意,还要再倒上。华紫音担心江云只是勉力支撑,急忙伸手去挡,华小满见女儿袒护外人,正喝在兴头上,极为不悦,挥手叫她退下,父女二人正待争执,却听见外面有人急匆匆地在喊:
      “紫音,紫音!”
      华紫音听声音,连忙跑到门口,掀开帘子,一见来人,笑道:
      “阿里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喊人的是一位祁族汉子,年纪约莫二十多岁,绑着白头巾,汗涔涔的,他的脸上似有焦急之色,见华紫音在家,谢天谢地:
      “总算神明保佑,你在就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快进来说。”华紫音见阿里神色有异,心想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事,不敢怠慢,忙把他请进了屋。
      阿里见华小满等人都在,还有一个生面孔,先是一顿,华紫音急忙解释道:
      “这位公子是江云,我的朋友,已经和族长知会了。你有什么事,直接说无妨。”
      阿里又看了一眼华小满和格里里,两人都微微颔首,表示默许。阿里先朝两位长辈行了礼,又对江云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华紫音道:
      “万神医在无名岛上出了事!”
      听到这话,不仅是华紫音,连江云也猛地站起身来。他此次来祁族,本就是为了给万春流送信,因此万春流出了事,他比谁都焦急。
      “什么意思?万神医怎么了?”华紫音追问。
      阿里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又咽了一口水,这才道:
      “是狂狮铁战,不知什么时候回到无名岛的,见到万神医,就嚷嚷着说要比武。可万神医哪里通晓拳脚功夫啊,推脱不比,那铁战却犟起脾气来,拉着他不放,要他的采药童子阿令回来报信,说请祁族派一个最强的武士过去和他打一架,赢了才放人。”
      华紫音听闻,哭笑不得,摇头叹息:
      “铁前辈手又痒了。我明白了,你放心,我这就赶去无名岛。”
      阿里听华紫音这么说,点了点头,道:
      “辛苦你了,紫音。我让琴斯在观星崖等你,你准备好了,就去找她,她会催使巨龟游去无名岛。”
      说完,阿里又和华小满,格里里两位长辈告辞,退出了帐篷。华紫音则转过身对父母道:
      “阿爹,阿娘,我……”
      她话还没说完,华小满已经伸出手道:
      “不必说了,你快去快回。让江少侠同你一道吧。”
      华紫音看了一眼江云,江云面露疑惑之色,她只好长话短说:
      “云,铁前辈是住在无名岛上的一位高人,武艺超群,喜欢切磋比武。我一年前曾经和他较量过,这次只怕也得应战,否则万神医只怕回不来了。”
      江云虽然不知为何狂狮铁战会出现在祁族附近,但他听母亲铁心兰说过,自己的外公就是以修罗决和狮子吼著称的狂狮铁战,可惜他嗜武成性,四海为家,终日游走江湖,寻衅生事,无非就是想找人切磋武技。因此,哪怕是自己的外孙出生了,这么多年他也没上雪山看过一眼,说是小娃娃有什么好看的,除非他以后长大成人,成为了绝世高手,能够和他过招,他才认这个外孙。因此,江云只闻其名,却从未亲眼见过自己的外公。不成想到,此次祁族之行,竟然能见到传说中的外公。眼下情况紧急,他也无暇解释那么多,只是抱拳向华小满和格里里道:
      “伯父伯母请放心,晚辈同紫音去一趟无名岛,定将万神医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华小满欣慰地点了点头,道:
      “很好,很好,你们快出发吧,今天晚上的篝火晚会,可还等着为你们接风洗尘,顺便庆功呢!”
      “紫音……”格里里到底是做母亲的,有些不放心,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江云,欠身说:
      “江少侠,我听紫音说,你武功高强,到了无名岛,还请你多照顾紫音,我先在这里谢过了。”说着,格里里又是一鞠躬,江云哪里受得起,急忙扶住了格里里的胳膊,道:
      “伯母无需客气,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华紫音听江云这么说,不由得脸上一红,他说这是“应该做的”,意思是照顾自己是他的本分?那他们俩的关系,岂不是又近了一层?华紫音正在胡思乱想,已听到江云在唤她:
      “紫音,我们走吧。”
      她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合时宜的遐想全都甩了出去,对江云点点头,然后和父母辞行,带着江云往观星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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