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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人间自是有情痴 ...

  •   江云出现在华紫音的房间里时,几个脚夫早已离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郎中正摇头叹息,然后起身对站在床头帷幔外面的泰哥说:
      “这位姑娘毒气攻心,不消十日,只怕就会……”
      泰哥和华紫音非亲非故,方才在仇心柳的言谈之间听到了“水影仙子”四个字,知晓了这位病入膏肓的姑娘身份,但仔细一想,华女侠和仇皇殿应当势不两立,而小姐的吩咐也不过是让她自生自灭罢了,因此连伪装的眼泪都不曾掉下,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让郎中出去。当他目送郎中出门的时候,很快就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少主。
      少主不愧是少主,来无影去无踪,他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在这里站了多久,泰哥竟然毫无察觉。念及此间,泰哥先是在脑海里迅速回顾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言谈举止,确认中规中矩,没犯忌讳之后,才乐呵呵地迎了上来:
      “少主,您怎么来了?”
      江云没有理会泰哥,径直朝华紫音走去。方才郎中的话,他尽收耳底。数月不见,江云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华紫音的时候,她已经是这般模样——铅灰色的脸上一丝光泽都没有,紧缩的眉头和紧闭的双眼之间,全都是抹不平的川字结。碍于身份原因,江云不便坐在床旁,更不能握着她的手,替她把脉。只是见她胸部的起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江云眉头一蹙,抿紧了嘴唇。
      “找最好的大夫。”江云淡淡地开口。
      泰哥一直在旁边垂手待命,此刻见少主终于发号施令,眼睛一亮,但听到江云的吩咐之后,又眸光一暗,想起了仇心柳的吩咐,不由得眼珠子转来转去,人也待在原地犹豫不决,半晌才开口道:
      “少主,这个……小姐也是这意思吗?”
      泰哥并不清楚少主和小姐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敌是友,但是听他们两人方才的谈话,似乎多有不合之处,倘若他此刻听了少主的命令,去找人为华紫音续命,会不会刚好触了小姐的霉头,但若是完全不理会少主的吩咐,那就得罪了这位仇皇殿的新贵,进退两难,让泰哥这个做属下的,着实发愁。
      “嗯。”江云也没料到自己会自然而然地肯定了这个说法,又或者说,他实在没心思去辩解自己和仇心柳之间的意见是否统一。眼下最紧要的,是救活华紫音。
      然而就是这样一声云淡风轻的回答,却让泰哥精神抖擞,焕然一新,立刻扬起头来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
      “好嘞,少主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请城东五脏庙的麻颠大师来为华姑娘诊治。”
      麻颠?江云总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思忖片刻,突然想到——师父风行骓似乎曾经提起过他。剑邪风行骓位列江湖最具传奇色彩的五散仙之一,而其余几位高人分别是地狱夫人荆花容、娘娘书生王良良、苦竺大师,以及麻颠和尚。想不到,传说中喝酒吃肉两不误的破戒和尚麻颠竟然会隐居在宜昌城外。若是记得不错,风行骓曾经评价麻颠为五散仙中内力最强的高手,只是他为人洒脱,浪荡不羁,丝毫不遵守出家人的戒律,和与他师出同门的苦竺大师形成了鲜明对比,因此尽管能打能扛,在五散仙中的地位,却还不如风行骓和苦竺,只是碍着年岁,比年纪较轻的王良良和荆花容略高一等。
      不过,若是能请到麻颠,想必华紫音的性命无碍。江云点了点头,吩咐泰哥快去快回,而他自己却也不便在华紫音的房中久待,以免被人看出端倪。还好此时华紫音昏迷不醒,也不会拆穿他的身份,因此等泰哥走后,江云轻轻为华紫音捏好被角,便走出了房门。
      他刚进入客栈大厅,就看见摩加罗领着若湖往外走,而仇心柳则站在门口与他们道别。江云和若湖在九秀山庄是见过面的,因此千万不可被她认出来,只好侧身倚在房梁之后,不敢现身。
      若湖似乎比之前更加清瘦,眼神中多是无可奈何的感伤,捏着自己的裙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摩加罗的身后。而摩加罗则抬手对仇心柳道:
      “多谢仇小姐对若湖的照拂,就此别过。”
      仇心柳摆摆手,道:
      “好说好说,若湖也是我的族亲,你以后娶了她,可得好好照顾她,细心呵护她,不能令她受半分委屈,否则,嘿嘿,我就第一个饶不了你!”
      摩加罗冷笑一声,道:
      “你放心,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对若湖更好。”
      “人间自是有情痴,你为了若湖,不惜挟持江家、轩辕家和熊家三大家族的后人,就是这份与天下为敌的勇气,我也必须佩服你!”仇心柳突然拍了拍摩加罗的肩膀,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然后,她又越过摩加罗的肩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若湖,然后绕过摩加罗,走到若湖的身侧,捧着她的手,道:
      “若湖,此去大食,路远迢迢,你可要多多保重啊。”
      “嗯,我会的,谢谢你,心柳。”
      仇心柳见若湖说着场面话,眉头却依旧紧锁,只好双手握住她瘦削的肩头,一字一句慢慢道:
      “江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江小鱼的儿子根本靠不住,你啊,早日想开,跟着摩加罗去大食做皇后才是正途!”
      听到仇心柳如此评价江家人,而且直接点名“江小鱼”,躲在房梁之后的江云不由得眉头一皱。难道江小鱼之前调查仇皇殿的背景,已经和对方直接发生了冲突,如今都被纳入黑名单了?
      三人简短道别后,仇心柳终究是恋恋不舍地送走了若湖和摩加罗。此时大厅里还站着四海分舵的黄舵主和宜昌分舵的聂舵主,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各自站在仇心柳身后五尺开外的左右两侧,直到仇心柳转身,这才恭敬行礼,然后聂玉深抢先一步,道:
      “小姐辛苦大半夜了,还请赶紧回房休息。”
      江云这才注意到,更声作响,竟然已经过了四更,大约再过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想不到今晚生出了如此波折,也不知道明天是否还会按照计划前往宁芳。然而,念及华紫音危在旦夕,他又如何能抽身离去?正思索间,泰哥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跑了进来,然而他只身一人,并没有看到任何大夫或者和尚的身影。
      “小姐!”泰哥显然没料到这么晚了,仇心柳竟然会大喇喇地站在门口,但小姐肯定不是来迎接他的,好奇心大盛的泰哥便开始寒暄:
      “这么晚了,小姐还没休息?”
      仇心柳摇了摇头,说:
      “刚送走了贵客。”说完这句话,仇心柳突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毕竟都快通宵了,她这种每天都要睡养颜觉的大小姐,总还是会体力不支,精神不济。
      “这就走了?不多住几天?”泰哥都还没弄明白是谁走了,就已经开始机械式地说起了客套话,好在仇心柳此刻瞌睡虫上头,已经无暇顾及他的问话,哈欠连连之后,慵懒地迈着步子准备回房。
      黄大英见仇心柳睡眼朦胧,作揖拜别:
      “既然此间事了,小姐,属下就先回四海了。”
      “好……”仇心柳有气无力地答应着,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走进了后堂。等仇心柳彻底离开,聂玉深那张写满关心的脸立刻就跟川剧似的变了面孔,目光深邃犹如刀割,锐利地看向黄大英:
      “怎么,黄舵主不多住几天?是嫌敝舍简陋,配不上黄舵主显贵的身份?”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字里行间全是辛辣讽刺,然而黄大英却不以为意,哈哈一笑:
      “聂舵主啊,小弟这回真的没别的心思。那位若湖姑娘你也看到了,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她啊,真是求了我好久,让我带她来见小姐。这不,我也没想到小姐和她还是族亲,幸亏小姐喜欢得紧,否则小弟我这不是添乱吗?”
      “哼,小姐来宜昌这事,你倒是消息灵通。我还以为,你会带着那丫头去总舵呢。”聂玉深对黄大英的解释并不满意,想到他一直追查着少主和小姐的行踪,便气不打一处来,就仿佛自己的宜昌分舵都处于别人的监控之下。
      黄大英继续乐呵呵地装糊涂:
      “哪里哪里,咱们仇皇殿的眼线遍天下,想要知道少主和小姐的行踪,不是易如反掌吗?这也是为了能够随时接应主子,以防不测,可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不然咱们这几个分舵,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啊,你说是吧,聂哥?”
      黄大英的脸皮之厚的确匪夷所思,在聂玉深如此横眉冷对的情况下,还能亲切地唤人家一声“哥”,可惜聂玉深并不买账,甩袖道:
      “哼,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暗通大食王爷摩加罗,以给仇皇殿拉外援为名,来四海向小姐邀功。那个叫若湖的丫头,呵呵,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以你黄舵主的精明,怎么可能查不出这丫头是火狐族人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咱们殿主夫人就是火狐族来的,而小姐有夫人的一半血脉,自然也是火狐族人。你借这个沾亲带故的机会,表面上是给小姐找了个亲戚团圆的机会,实际上还是想让小姐知道,摩加罗是你拉拢过来的。我说的,没错吧?”
      聂玉深不愧是分舵舵主,只是这么察言观色了一个晚上,便将黄大英突访宜昌的目的说得一清二楚,而黄大英似乎也无从辩驳,索性嘻嘻哈哈地承认:
      “不愧是聂哥,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呐。但这次是在宜昌让小姐认了亲,那个摩加罗和宜昌轩辕赌坊也关系匪浅,以后若是论功行赏,自然也少不了聂哥您的一份。哈哈,您说是吧?”
      “你……”聂玉深听黄大英如此厚颜无耻地还把自己的功劳也算上了一份,就好像最后论功行赏的人不是殿主仇雠,而是他这个分舵舵主,言语之间明明就是将自己的地位拔高,压在他聂玉深的头上,越想越气,刚要发作,突然就被泰哥从中劝阻:
      “好了好了,两位舵主,少主和小姐还在这里呢,可千万别伤了和气。今天大家都辛苦了,这都快天亮了,也不知道少主和小姐明日什么安排,是否还要赶往宁芳,有的是事做啊,还是赶紧歇息吧。”
      听泰哥这么一说,聂玉深虽不服气,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和黄大英斤斤计较的时候。更何况,现在是在宜昌的地盘,若是真的惊扰了少主和小姐,他聂玉深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而黄大英这可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全身而退。他念及此间,就看到黄大英正油头粉面地在窃笑,然后突然抬腿往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别:
      “还是泰哥懂道理啊,不愧是宜昌分舵的门面。聂哥啊,我都已经和小姐告辞了,这就和你告辞,先走一步咯。”余音未歇,黄大英已经消失在了客栈大门之外。
      而泰哥听着黄大英最后对自己的夸奖,额头直冒冷汗,什么“懂道理”,什么宜昌分舵的“门面”,这不摆明了挑拨离间吗?更何况聂玉深此刻肯定还在气头上,泰哥绝对不愿意冒任何风险,因此老老实实作揖,道:
      “舵主,少主吩咐小的照顾好华姑娘,我这就先去看看华姑娘了。”
      说完,泰哥一溜烟往江云躲藏的房梁这边小跑过来,还好江云反应迅速,早已先行离开,站在华紫音的房门走廊外,装作一副正往这边走过来的样子。
      果然,泰哥见到江云,立刻兴冲冲地迎了上去:
      “少主还没睡呢?”
      “麻颠呢?”江云单刀直入。
      泰哥颇为无奈,道:
      “麻颠大师给您写了字,说您看了就知道怎么办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江云接过纸条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首打油诗:
      “五脏毒藏将烂坏,六脉阴气续生机。七声金阳寒蝉鸣,八束白菊清明祭。九天玄女下凡来,十里铁山埋仙华。”
      十里铁山埋仙华——江云出身名门世家,虽然自幼习武,但读书写字从未落下,更何况有江无缺言传身教,因此要解这么一首通俗易懂的打油诗,还是轻而易举的。他略微思忖,便有了答案,问泰哥:
      “城外十里,是否有名字带铁的山?”
      泰哥点头道:
      “有,城西十里开外,有雪山名铁栈。”
      “山上可有花开?”
      “听说有两种花,都开在山顶,一个叫天山雪莲,一个叫水露仙花。”
      江云了然,对泰哥道:
      “好生照看华姑娘。”说完,他转身走向客栈大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这天还黑着呢,少主,您又要出门啊?”泰哥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询问。
      江云脚步一顿,倒不是因为泰哥的话令他驻足,而是意识到了时间问题。现在大约是四更半,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天亮,而他并没有把握在两个时辰之内带着救命的仙花回来。到那个时候,若是仇心柳已经醒来,问起他的行踪,却不知所踪,难免惹人怀疑。而方才大夫诊断过,华紫音还能活十日。因此,权衡之下,江云决定等到天亮之后,和仇心柳做出合理解释,再上铁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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