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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第一阵秋风吹过西京时,一队黑甲兵士由众多青袍簇拥着出了城门,一路向北迤逦而上。齐国服色尚黑,若有人见着不难分辨出,此乃是宫城之中拱卫天子的禁卫玄甲军,而这一支正是御驾亲征之师。
      兰妃这些后宫女眷都落在龙辇之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至于独独坐在龙辇里伴在君侧的陆离,虽是殊荣,行的却不过是宫女之责罢了。
      饶是行军途中不比深宫,一应器用物事都从简了,这至尊所乘辇车还是舒适到了极点。且不论车中铺陈的皮毛褥子既软且厚,更有锦绣软垫、紫金风炉之设,单单是整座车构架巧妙、无论道路颠簸与否都能始终平稳如一就足以使人惊叹不已了。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此言非虚,愈往北行,天气愈是严寒难当,军士刚出西京时所穿夹衣此时已换成了皮裘。
      陆离生在东南方的郑国,即便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比起眼下也不过尔尔,偶尔探出头去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就不由得生了畏意,瑟缩在辇车里不敢出去了。
      车壁四周围用极厚重的毛毡挡得密不透风,又有风炉在角落里“毕剥”燃着银炭,车内自然温暖非常,萧琸半倚在软垫上翻看军报奏折,身上仅着了薄薄的一层锦衣。
      陆离从火炉上捧下一壶喷香奶茶来斟了半碗,素手递与萧琸道:“陛下穿得单薄,且稍饮些奶茶驱驱寒。”
      萧琸随意接过,唇边露出一丝笑,道:“这么暖和,虽然衣裳薄了些,却又哪里会受寒了?”
      “实则是奴婢贪嘴,知道了这烹制奶茶的法子就忍不住试着做来——陛下可不要笑话。”
      于是那一丝笑意变成了吟吟笑,萧琸尝了一口,微微蹙起眉道:“却嫌淡了些。”
      “胡人饮这奶茶是要加些盐的,”陆离取出一罐盐来,往茶中小心添了些许盐粒调匀了。
      “你哪来这许多古怪主意?可真是一副七窍玲珑心肠!”
      这等夸赞陆离实不敢受,唯有低下头去,用手指缠绕把玩着衣角,轻轻道:“奴婢些微心思,不过是痴心想要博陛下龙颜一悦罢了——”
      说着就有一丝委屈流露出来。
      料理饮食中馈,乃妇人“四德”之一,与诸如兰妃之流聪明外露的才女自然是不同的。而她这副小儿女情态又着实可怜可爱,萧琸被逗得不禁一笑,便是有星点疑虑也烟消云散,将那句“七窍玲珑心肠”的话丢在了脑后不提。

      不知不觉已是申时正,透过白琉璃窗户照进来的日光渐渐暗淡了,到了安营扎寨的时候。
      陆离从暗格中抱出一袭狐白裘来服侍萧琸披上,料理妥当方跟随着萧琸亦步亦趋下了辇车进了营帐。
      不过是奴婢仆役出身罢了,即便母凭子贵也脱不了一个“卑贱”,座中妃嫔除兰妃外,品阶皆在陆离之下,仗着豪门世家千金身份,却都不曾将陆离放在眼里。
      陆离不以为忤,依旧倒茶分盏片刻也不稍歇。
      从前陆离在披芳宫中执贱役,容色又最是寻常不过,不知怎么竟会得了皇帝陛下垂幸,在兰妃看来甚至不如狐媚的叠琼,虽不时刻牢牢记挂嫉恨着,出一口气倒是早有的心思,在宫里的时候还顾忌着皇后、怕打鼠碰了玉瓶,此刻却是不再约束,言语间将陆离支使得团团转。
      其他妃嫔们也都依样画葫芦。
      彩袖殷勤捧玉钟,笑语香风熏人醉,陶陶然之下萧琸怎会念着一个小小陆离?何况那唇枪舌剑暗藏在一团绵软祥和之中,若非身处其中,谁也不能察觉体会出来——
      “修媛娘娘这些时日可真劳累了,伴在陛下身侧可不比我们闲人呢。”待陆离方坐下,就有一人迫不及待道。
      陆离略略凝滞了手中银筷,一眼觑去,这回挑起话头的人见都未曾见过,不知是哪个偏僻宫室出来的美人才人,可当真是个闲得很呢。
      于是抿出笑来,淡道:“为臣为妾的本份罢了,有什么好提的。”
      繁英阁梁美人终于耐不住性子,抢声道:“修媛娘娘一步不离陛下的,是不是还要值夜?”
      在兰妃之前,陆离便是在繁英阁做的粗使宫女,原先蠢蠢笨笨,哪里就起眼了?不料竟一步登了天、高高越过了她的头去,教她怎能不忿恨?是以那一口气梁美人憋得比兰妃更甚。
      值夜通常由得宠的宫女太监担任,在夜里守在寝宫帷帐外听候皇帝、妃嫔们随时的吩咐,凝神用耳辨认帐内呼吸、翻身等微小动静以供太医院询问。
      替皇帝陛下值夜,岂非就要听到侍寝时的声响?
      都是承过宠或者受过专门教导的人,对床笫间情形心知肚明,那一刻的地动山响若近在耳边、敲打在心上,而自己却是局外人、旁观者,不啻于被当众狠狠打一记耳光,什么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何必与她们计较?纵然伶牙俐齿争得一时,终归无益。陆离牢牢记着一个“忍”字,端坐着闷声吃菜并不发作。
      奈何世上的事都是我退一步,人就要进一步,她不理会,那些闪着寒芒的刀剑就越发锋利,一支支刺在她身上,终于——
      “今夜陛下点了我侍寝,香药却还未送来,修媛娘娘能否帮忙催上一催?”
      侍寝焚香,乃是惯例,宫词“参于鼻观气非清,脉脉遗芳媚寝情,雨迹云踪易牵引,莫容轻露上空明”说的便是此。
      “必是底下人疏忽了,”陆离顺势离了座,“且容我去问问。”

      才拂起毛毡、一步迈向帐外,就有一股寒风夹着粗砺碎雪扑面而来,陆离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忙将银鼠大氅系得更紧了一分。
      六尚局女官在另一小帐中,陆离漫步而去,地上松软积雪透过靴面渗进寒意来,不多时双足就没了知觉。
      突然一股力从旁袭来,猛地将她整个人拉了过去——
      皎皎白雪映出石青色锦面大氅上绣有龙纹,五采九瑾,正是亲王服色,除了萧琅还有谁?
      陆离直把此人当做了煞星,恨不能今生再不遇,这会儿陡地见到,恶感不减反增,一愣之后便想要转身离去。
      怎奈半幅袖子被紧紧攥住了——强行挣脱只怕衣裳撕裂,叫人看见反有口难辩。
      “原来你就是那位母凭子贵的陆修媛。”萧琅冷道。
      凛冽彻骨,令她蓦地噤渗。
      待缓过来,陆离方怒目而视道:“我早就说过我是妃嫔,偏偏,偏偏你要轻薄于我!”
      此事若是泄露出去,不消说,两人都是欺君大罪,哪怕萧琅贵为皇帝手足、藩地亲王,也不免大祸临头。
      至于陆离,身似浮萍无所倚仗,又怎经得起疾风骤雨?
      萧琅一时无言,不错,这位陆修媛确实曾经这样说,虽然冒的是别的妃嫔名头——但无论如何,窥伺觊觎内廷总不是他的本份。
      最初的蓬勃怒意稍稍过去,萧琅平静下来又嗤笑轻薄:“人人都道你容色寻常,我倒觉得颇有几分可取之处。”
      既然错已成定局,何妨再进一步?立于九仞山巅,虽行差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但会当凌绝顶,自有一种隐隐快意在里头。
      赠皇兄一顶绿玉冠,也未尝不可!
      陆离怒极反笑:“我倒觉得你败絮其中!”
      这句却嫌动静太过大了些,话音才落就惊起一只觅食的雀儿,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两人心中都是猛地一跳。
      咬了咬唇,陆离终于扯过衣袖,一顿足,等不及喘口气就急急向黑影里躲去。

      六尚局其实并不远,循着帐外防风的牛角灯一路过去就是了。
      这次随陆离伴驾出来的是玉英,因着陆离自己须在君前服侍,就把玉英放在了六尚局里。此行兰妃之下便属陆离位份最高,少不得要看顾着些。
      一问玉英才知,原来今晚被点到侍寝、席上咄咄逼人的是王才人。
      侍寝送香本是定例,何消她特地跑上一趟?为了饰去那一丝讪意,玉英奉上香包后陆离还多此一举地打开来细细查验。
      是紫褐色的香粉,“咦”了声,陆离掩好香包道:“怎么不是苏合香?”
      苏合香焚之使人酣睡无梦魇,以苏合香煮酒饮下能祛病驱寒,正适合冒严寒赶路体虚疲累者,因此连日来六尚局进的都是苏合香。
      一名尚服上前禀道:“苏合香用得多了却嫌烦闷,沉水香暖肾纳气也是好的。”
      沉水香好虽好,却有一桩——阴亏火旺者慎用。那位王才人呼吸浅,莫不正合了“阴亏火旺”表征?
      “如此,就送去与王才人香汤沐浴罢,万勿误了时辰。”陆离弹了弹指甲,掸去甲缝里些许红色粉末。
      值夜当然不必陆离亲力亲为,求了个恩典就由玉英伴着回自己寝帐歇下,一夜无梦不提。

      隔日便有笑话传出,只道是那昨夜侍寝的王才人喝多了水,几次说要“更衣”,一搅和,陛下没了兴致,命人将她送回另换了位美人来。直到即将他们登车启程的这刻,王才人还抬高了袖子想要遮去哭得通红的双眼呢。
      玉英一边拂去银鼠大氅上沾染的灰尘,一边说着这些一大早就听来的闲话。
      陆离淡道:“只怪她自己没福了。”
      若非这回出来,这位王才人怕是连天颜都无缘一睹呢。并不是什么大的妨碍,陆离把她的名字轻轻抛在了脑后。

      旅途无趣,偶尔萧琸这位皇帝陛下没有军政要务急于处理、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传来兰妃下棋,或者与三两个喜爱的妃子们握槊。
      陆离不爱这些,加之技艺不佳,总在旁边做个看客,负责茶水点心以及说些笑话故事凑趣。
      不过月余时间就抵了边关重地、山阴十六城中的金山城。
      金山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势险要,城墙又修得十分坚固厚实,易守难攻,乃山阴十六城中第一雄关。更妙的是,它并非首当其冲,前方有五六城作防御线,若有万一也可从容而退,两侧后方又是数城支持,相互呼应。
      四周形势透过白琉璃窗映在了陆离眼中。
      北破燕都,西踞齐京是郑国百年来的夙愿,而想要完成这一宏图大业,占据齐燕接壤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山阴十六城就是关键。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以多少兵力、沿何种路线行军运粮、采用什么战术取下这些要塞城池。
      世事当真无常,哪里能够料想得到有朝一日她竟然有幸与齐国皇帝同车共游此地?
      “茶。”
      萧琸一个字就把陆离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了过来,忙斟了杯递去。
      “看些什么?”
      “边关风光雄奇,与别处都不同呢——奴婢见识浅,难得见到这样的景致,竟然目不转睛了。”
      萧琸阖上今日飞马传递送抵的奏章,望了望窗外山峦起伏,道:“‘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就连朕也平白地生了层豪情。”

      犒赏三军过后御驾下榻在了城中离宫远芳馆,是夜自少不了一番饮宴。
      陆离虽然常常近在君侧,为了避嫌却不好过问军务的,每每整理奏章都务求目不斜视,因此对战局情势、战况胜负知之甚少,整日里不是独自看书练字,就是寻兰妃等人你来我往作为消遣,日子过得倒也不觉无聊,一连十几天过去,直似仍旧身在齐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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