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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东都风物向来为邻国欣羡,德懿长公主带来的自然都是佳品中的佳品,非她们这些偏僻之地的人所能见识到的。
      何况还有那一整套烹茶、斟茶的技艺,陆嘉芝亲自执了茶壶,做来似翩翩起舞、行云流水般。
      陆离最后一个接过茶盏,尚未饮便嗅到一股清幽茶香扑鼻而来,不由得微微露出一丝笑:“果然是好茶。”
      虽然比不上她惯常爱喝的每年仅能够出产二斤的武夷九龙茶,但较之齐宫之中常见的砖茶总要精致得多——兰妃之前用什么荷花露水泡茶,若是换成真正上等的茶叶,茶香被花香一冲、就会弄巧成拙,反显得累赘、损了清气。
      尝故乡之味,思故乡人物,哪怕是陆嘉芝所予。才浅尝一口陆离便觉心中触动,一点点苦涩在嘴底泛开,也不知是否乃茶之苦、茶之涩?
      其他人也赞好,然而在后头站着的陆离分明注意到她们只略略沾了沾唇就放下,根本没有谁肯真的去品——宫中多险恶,没头没脑的恐怕连怎么送掉性命都不会知道,而在场的这几人都已久经阵仗了。
      陆离不动声色地呷着盏中碧色茶汤,将目光缓缓移到那位贵妃娘娘身上。
      茶当然是好茶,陆嘉芝尚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况且这等粗陋稚拙的伎俩连齐宫中都无人肯使的,她何苦冒险?

      这一场戏显然还没有结束,只听陆嘉芝放下茶盏又道:“品茶这等雅事就像鼓琴一般不可无香,今日既有雅兴,便要把雅事做到十分——不知各位姐妹们可有兴趣?”
      皇后道:“贵妃妹妹特地从东都带来的,自然不会差,正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种种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总不会明着来,面上自然还是一团和气、欢洽融融。
      李贤妃也顺着皇后的话说:“有什么好东西还不快快拿出来让大家见识?以后对别人说起,总算可以炫耀一番。”
      话音刚落,就有贴身宫女捧上一个精美绝伦的青瓷熏香炉来。
      “我自制的越女香,平常闻惯了,”陆嘉芝道,敛袖抬手间就已经点上香,“不是什么特别的,恐怕要贻笑大方。”
      麝香之类常常用来暗害有孕妃嫔,然而在场诸人并没有听说谁有孕,即便使出这种手段也无济于事——闻上一次两次的麝香,于普通人总不会有大坏处罢?
      淡雅幽香渐渐逸散开来,仿佛刚刚下过一场雨,洗去尘土,自山野草木间升腾起清新气息,令人嗅之精神一爽——无怪乎称它做“越女香”,光看名字就与闺阁宫室间充斥的或温柔婉约或高贵不可犯的香全都区别开来了。
      也只有这样的香气能够和茶香不冲突,并且互相衬托、相得益彰。

      然而陆离却从其中嗅出一丝异味来。
      陆嘉芝烹茶、调香的技艺从前也常常拿出来表演,以博取陆离,或者其他贵族小姐公子一笑,而越女香是最常焚的。
      在它的香气氤氲里,他们谈诗论画、煮酒品茗,日日复夜夜,是以渐渐地对此香熟悉到了每一个细小处,甚至偶尔陆嘉芝手抖多添了几钱香料也会被察觉。
      那么其中极微弱、几乎不可捉摸的一点苦意是什么?
      若不是碧霞希事先告知,恐怕陆离即便能够敏锐地感觉到也会当作是错觉,至多暗叹一声,想不到人得意之后竟然连手艺都会退步——毕竟她于此道并不精通。
      想必,那就是传说中的蓇蓉草了,幼时听保母说起的故事中就有它的影子,虽然陆离在此之前并无缘得见。
      食之使人无子,那么嗅之呢?
      药既有内服也有外敷,嗅这种方式应当介于两者之间,比起直接服用或许效果稍差,但并不见得会全然无效,便是蓇蓉草不似麝香般见效快,逐日潜移默化也能渐渐显出其厉害来——岂不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一场谈笑风生中无人察觉湖面下暗暗涌动的凶险,当然除了陆离。
      或者有人存有犹疑,隐隐觉得不妥,但到底并没有抓住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我很喜欢这种香呢,贵妃娘娘可否给予少许?”
      众人向声音来的方向投去目光,才发现不过是小小修媛,那个母凭子贵的小宫女。
      彼时东都人喜欢谈论关于皇室贵族的笑话,而这位独一无二的郡主常常作为笑话的主角,字迹难看、不会作诗、弹起琴来仿佛锯木头,等等琐事在人们口中一遍遍说着,不时博得几声笑。
      而同他们在一起玩乐时,这位郡主殿下也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所有事情似乎一举手一投足间就能解决,天底下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所有的忧愁不过是自寻烦恼。
      这样的人,想必不会精细罢,陆嘉芝放下心来。
      何况,陆嘉芝心中未必没有存着一点恶毒的念头,让郡主从此不孕,多么美妙,魔鬼在她耳边诱惑着。
      陆嘉芝稍一迟疑,很快就应承了下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你既喜欢尽管拿去。”

      从此西暖阁氤氲着的就是来着郑国东都的越女香。
      萧琸第一次嗅到还问起。
      “贵妃娘娘从郑国带来的呢,陛下可喜欢?”陆离将香炉捧过来放在手边的案几上。
      原本她并不爱熏香,西暖阁素来都是清清爽爽,全不似别处香气浓郁得几乎要让人昏眩,而她身上淡淡的则近乎体香。
      不过既然是这般清新的气息,倒也相配,萧琸想起最初见到她时就是在荷花池里,不由得微微笑了。
      食之使人无子,似乎并未限定这里的人是男是女。
      陆离嗅着清香,心中有一种隐秘的快意。
      皇子,只需要一个便够了,哪怕是同胞也会阋墙。

      皇后住的正殿陆离常常去,充当的是在旁边凑趣的角色,虽然萧琸予她密旨,但等皇后发话开恩之后再抱一抱问上一两句,也是尊重的意思。
      这日亲戚中几个外命妇按例进宫拜见皇后,团团围坐在一起,倒比寻常热闹些。
      陆离小心挑起帘子进去,放轻了脚步,似乎担心一丝一毫的声响会损了贵人们闲谈欢笑的兴致。
      皇后身后、两个宫女之前,是她惯常的位置,陆离轻车熟路地就站到了那里。
      “说起来,我都已经好些天没见到小皇子了,娘娘还不快快抱出来,让我们见上一见?”说话的是皇后之母。
      既然皇子已经认了皇后为母,那么这位老妇理所当然地就成了皇子的外祖母。
      白胖的小皇子很快被裹在襁褓里抱了出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看向人时颇有几分伶俐劲。
      毕竟觉得快慰,陆离把全副注意力都投注在了小皇子身上,目不转睛,似乎想要从中辨认出他每一天的变化,与前一次见到时是否有细微的不同?
      老妇逗弄着小皇子,一边有意无意向旁边坐着的另一人道:“你家如意怎么到如今也不曾听闻有讯?”
      原来那是临汾王妃谢如意之母,谢如意与皇后乃是姨表姐妹,而两人的母亲则是嫡亲的姐妹。
      “王妃毕竟还年纪轻。”姨母说,讪讪着伸手想从老妇怀里抱过皇子,却被老妇不动声色地避过了。
      “表妹既然无子,不如选几个贴心的放在身边,也能体现其大度,”皇后淡淡道,低头抿茶的一瞬嘴边却露出了丝丝笑,“否则临汾王无子,过继一个为嗣反嫌麻烦。”
      姨母唯唯应了声。
      这时有宫女奉上点心来。
      老妇将枣泥软糕拈成一小块一小块送到小皇子嘴边,笑道:“殿下爱吃呢。”
      “姐姐,小心衣服上落了碎屑。”姨母作势要给她拍去。
      老妇毕竟年老不灵活,又一心在喂着小皇子,一时间来不及闪躲,眼看着就要被她拍到身上。
      那一点寒芒刺痛了陆离的眼睛,还未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人已经飞奔了过去抱住小皇子。
      那一根锋利的针结结实实扎在了她的胳膊上,刺破了表皮、入了肌理。
      “姨妈,你这是何意?”
      饶是皇后向来泰然自若,这一刻也不由得微微变了色。
      陆离感觉到生生的疼痛,偏偏在这样的场合她不但不能呼痛,还要走到皇后跟前,让皇后一观针扎处。
      “呀,该死的奴婢,一定是今早收拾衣裳时哪个粗心大意的落了下来。”姨母马上把跟进宫来的婢女唤到面前不管不问狠狠训了一通。
      然而既然被扎到的不过是一个出身微贱、向来恭顺的妃嫔,此事就不好小题大做,毕竟她还是皇后姨母,打断骨尚且还连着筋。
      皇后拔了针,吩咐陆离先行退下,又看她一步三回望,随即命保母抱了小皇子进内室。

      陆离拂帘出去,方觉手臂上痛得厉害,尤其是被针扎过处竟是连碰也碰不得了,不由得蹙了蹙眉。
      “前面的宫女且留步!”
      陌生男子的声音,隐约似曾在何时何处听过,陆离闻言自然是更加快了步子。
      然而渐渐地脚步竟然沉重了起来,甚至于脑袋也昏沉沉,一种疼痛从脑仁里钻出似毒蛇般纠缠撕咬着。陆离身体晃了晃,脚下踉踉跄跄起来,几乎要一头栽倒,还是扶了旁边的廊柱方站稳。
      “你这个小宫女,叫你停也不听?”萧琅缓步从容走过去,将她搂入怀中。
      他这日入宫觐见,与皇兄萧琸叙完话正想去寻同来的王妃,怎料半道上嗅见一股幽香,细细一品味恰是皇子洗三礼当晚撞见那名女子身上所带,这才猎奇心起命她止步。
      方一入怀,便觉出不同来。
      不说她窈窕轻盈得仿佛要乘风而去,也不说手触及之处皆是一片柔软,单单是那透骨而出的体香便足以令人沉醉。
      放眼望了望,见廊外假山后花木繁盛,萧琅将她整个儿抱了起来,几步过去隐匿了身形。
      “不得无礼,”陆离勉强支撑着想要将来人喝退,奈何力气不济,话一出口竟软绵绵似软语娇嗔,“我乃妃嫔。”
      “呵!”萧琅低低笑了。
      “上回你说你是钦封的美人,然而后宫之中遍寻也没有你这样一位美人——可见你说话不尽不实 。”
      她体态虽美,容貌却不甚出色,哪里能当真做什么妃嫔?大概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
      就连萧琅也只不过是一时起意,并非真的见色心起。

      待她醒觉,为时已晚。
      陆离一声呜咽,勉力推开萧琅。
      “你!若是叫人知晓,你我都是死罪!”
      “有什么了不得,至多我把你讨来。”
      看着萧琅不慌不忙、意态悠闲,陆离纵然惊怒交加也只得暂时按捺住了,匆匆将衣裳整理妥贴。
      想走,却被萧琅握住了手腕挣不脱。
      “急着走是想去投胎么?”
      萧琅撸起陆离袖管,指着那一片青紫笑道:“中了这么厉害的毒都不理,也不知是谁不知死活。”
      陆离一惊,方才着实气极了,连手臂高高肿起都不曾察觉。
      心中陡地一跳——那一根针!
      那人当真好大的胆子,陆离暗自冷哼一声,一时间脑海中各种解毒办法杂乱纷陈,比如最普通的绿豆、金银花、甘草煎服,就算不对症,统统用上总能抵消几分——她到现在都不曾毒发身亡,或许并不会致命。
      突然手臂上一痛。
      “嘶!”
      陆离本能地一缩,然而这一番挣扎只会令疼痛加剧而已——萧琅正在用一把匕首割开她手臂青紫肿块处。
      “毒血若是不排出来,或者再迟个一刻半刻,你这只手就废了,”萧琅掏出块绢帕拭去污血,又将一丸丹药以指力捏碎成齑粉撒上,“遇见我算你运气。”
      陆离宁可失去一条手臂也不愿有今日这样的事发生,然而此刻唯有将怒意化作利箭,向他直射去。
      所谓的流盼便是怒目而视,指的是一双美丽而带有恨意的眼睛,有时候柔情似水倒不如百般不从、事毕犹恨来得让人魂牵梦萦。
      萧琅一怔,之后是放声笑,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宫女竟如此烈性,手上不由得一松。
      那一声声笑只会令陆离更加惊慌,唯恐被人捕捉到声响动静生出疑心,总算挣脱,再不敢逗留,也顾不得臂上钻心疼痛,急忙转身钻入了花木更深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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