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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待到云收雨歇时,萧琸再想起那封写着名字的奏折,从地上拾起,用朱笔圈出一个“赜”来,玩笑似的道:“朕替宝龄取这个名字,以后你可不要不认识了。”
      陆离强撑起身,下来谢恩。
      又小心翼翼、不失分寸地横去眼波,嗔道:“陛下可是在欺负奴婢没学问?”
      萧琸哈哈大笑起来,道:“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知道那许多做什么!朕倒爱你痴顽。”
      陆离到底不服气,忍了忍还是道:“那么兰妃娘娘这样的才女呢?”
      她从前最恨的就是世间人皆称女子不堪大用,每每贬低一番之余,总要加一句“供闺房燕娱尚可,否则便是牝鸡司晨、有失体统”。
      现在想来,惆怅唏嘘之余,仍旧还是有一丝丝的不甘。
      幸而萧琸此时心情愉快,不同她字字计较,搂住她笑说:“不同的,就像是芍药与丁香、月桂,各有一番风情,根本无从比较——而这满园的花木,都属于朕所有。”
      丁香和月桂都是极普通的小花,一朵朵堆叠而成,或者也有淡紫、嫩黄这样娇艳的颜色,然而比之被称为“花中宰相”、既大且美的名贵芍药,大概就像寒门贫女与贵族小姐,有着泥云之别了。
      原本凝聚在心头的不甘一点点沉淀下去——此时此刻,什么都不必谈,尊严荣耀,全部都已经被她自己像沙子般从指缝间漏掉,这里、现在,是一个她要费尽力气才能活下去、往上爬的世界。

      皇长子的名字在百禄之喜上正式定了下来,而德懿长公主仪驾也在不久后到达了西京,下榻在城郊漱玉馆。
      上回皇后拿到的只是非正式协商公文,这一次郑国使臣才正式递上国书:
      “吾大郑皇帝愿以皇妹德懿长公主,与大齐结为秦晋之好。”
      中原大地上,有郑、齐、燕三大国分据东、西、北三方,其中郑国稍弱,在北方狼子野心的燕国虎视眈眈下此番终于下定决心,向齐国示好,送来长公主也是结盟的意思。
      名位早就磋商定下了,乃是四妃之中最高、离皇后仅有一步之遥的贵妃。
      原本郑使要求的是满雕凤凰白玉如意,当即萧琸就寒声道:“朕有元后,结缡数载,未有失德,不敢废弃!”
      笑话,当初他遣使带着龙凤呈祥如意前去求婚被狠狠拒绝,现在眼见齐国国力日盛还想回过头,也不嫌太迟了些!
      拂袖而去,只留下了礼官与之协商。
      当然,必要的虚礼还是应当给予的,这一点萧琸早就给了礼官旨意,可以在无害实质的前提下适当退步,以示对郑国的尊重,否则惹恼了——民间有句话叫做“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于是五月廿一,在皇后操办、国中老臣主持下,萧琸以半后之礼从齐宫正门将郑国德懿长公主迎了进来。
      十里红妆,从城郊的漱玉馆一路迤逦至宫门前,空前的盛大,说是半后礼,只怕连皇后当初被册立时都没有这么风光。

      在当晚的宫宴上,陆离才得以远远地瞧上这位郑国长公主、齐国新任贵妃娘娘一眼。
      陆嘉芝,真的是你,原先无名无号、总是跟在后头起哄凑热闹的那些县主中的一个。
      陆离敛起容,随着布菜的宫女一道,不为人注意地悄悄退了出去。
      这样的情景,实在让她难以忍受。
      所谓的家世门第乃重中之重,有了郑国做后盾,哪怕陆嘉芝再如何貌似无盐,也能够一来就高居贵妃之位,处处压众人一头——当然陆嘉芝相当的美貌,否则便不会被选中前来向齐国示好。
      至于她自己,失去了一切倚仗,汲汲营营,好不容易母凭子贵,才仅仅能够成为九嫔中的修媛罢了。

      就在她心中悲怒交加,埋头闷声疾走的时候,不当心撞到了一个人。
      “呀,你且当心些——”
      来人忽然停住了口,整个人凝滞在那里动也不动。
      待陆离抬头去看,不由得也愣住了——“碧霞希。”
      “郡主!”碧霞希低低呼了一声,若不是顾忌着人多眼杂,几乎就要跪倒行礼。

      刹那之间仿佛昨日重现,边关风霜、东都繁华,一幕幕从眼前浮现又似云雾般散去——当此刻,足可潸然泪下。
      然而,愈是饱含着一腔感情,愈是无从说起,最后只有化作轻轻的一声叹息,消融在此夜淡漠月色中。
      陆离拉着她走到僻静无人处,强作出欢笑道:“怎么你也来了?”
      “自郡主走后,我们几个处处受人排挤,正好德懿长公主,也就是从前的嘉芝县主,要来齐国无人跟从,左右不如意,便随驾来了。”
      碧霞希晶莹泪珠凝于双睫,痴痴半晌道:“郡主不应当在这里。”
      她见陆离同宫女一道,衣饰又着实朴实无华,便想当然地以为昔日金尊玉贵的主子今朝沦为了齐宫之中一名小小宫女,不由得怅怅神伤——若非之前一番“母凭子贵”,她所猜想并无谬误。
      “不在这里,却应当在哪里?”陆离又笑了一回,随手拈下一朵紫薇揉碎了,纷纷落在泥里。
      这里已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去处了,更有那不堪的地方碧霞希见所未见。
      “郡主——”终于泪珠从面颊上滚落下,碧霞希只觉得喉咙哽咽住,只有将千言万语化作了这一声低唤。
      郡主,郡主自然应当住在东都那座独一无二的公主府里,穿着最华美的衣裳,周围众星拱月般地围着宫女侍卫,出门就骑大宛良驹、汗血宝马,稍不如意,挥起鞭子朝人来上一下。
      碧霞希、紫牙乌,当日陆离身边最得意的两个女官,因她自己乳名乃琉璃之意,便突发奇想地用碧玺、石榴石两种宝石取代了她们原本的名字。
      身上环佩琳琅、流光溢彩之余,陆离还曾道:“孤最爱锦绣灿烂、各种绚丽的宝石,而你们二人便是孤身边最美的两块。”
      但这会儿碧霞希仔细打量,只见陆离身上穿的仅仅是最平常的春绸,除了发上一支银簪外别无饰物,本就大恸的心更是像有千万根针扎似的难受。
      “总要吃些苦头,才能知晓世事——如今这般不也很好么?”难以诉尽的酸楚因为碧霞希的来到而从心底最深处翻滚起,需要紧紧攥着手,陆离方能维持住这般云淡风轻、仪态不失。
      无言相顾半晌之后,陆离笑起来:“好了,你不见人影这么一大会儿,也不怕有人四处寻找?”
      说着就从花木丛里走了出去。
      碧霞希跟在后头默然道:“除了郡主,还有谁会时刻念起我?”
      到了稍微光亮处,陆离停下脚步道了声“珍重”,便与碧霞希暂时分别了。

      宫宴自然不想再回去,陆离任凭双脚带着她走到燕宁宫,却不是西暖阁,而是正殿。
      “小皇子呢,我想要看一看。”陆离对保母这样说。
      领头的保母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弹,硬邦邦道:“皇后娘娘吩咐,任何人不得私下里探视小皇子。”
      这里的“私下”指的大概就是皇后不亲自在场的时候,而此刻皇后正在集英殿饮宴。
      陆离愣了愣,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来,企图扭转道:“我大概并不包括在这‘任何人’之中,不妨将小皇子抱来——这里这么多人,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所谓母子天性,即便陆离原本不在意、能够轻易割舍的,在听到啼哭、见到粉雕玉琢似的一团后,也无法阻止自己心中逐渐生出眷恋来。
      皇后在的时候,她虽然能从旁远远地看上一眼,但那好比只予干渴的人一滴两滴水,根本无济于事。
      奈何保母油盐不进,陆离纵然恼怒气极,也毫无办法。
      终于只能改口宛转道:“那么就请乳母出来一位,好让我问上一问安安心。”
      就连这,也是往保母手里塞了几枚金锞子才被允了。

      新纳了邻国的长公主做贵妃,皇帝春风得意,理所当然地一连宿了几夜在贵妃所居的承平宫,直到三五日后才想起有个陆离,移步向西暖阁来。

      “朕记得你一向最不耐烦的就是动针动线,今天怎么转了性子?”萧琸笑道,趁着陆离行礼的当儿,拿起了一团软缎。
      只见上面针脚歪歪斜斜、粗细不匀,而整个儿看,又莫名其妙地不知是什么形状,到底比较像小衣还是像裤子?
      陆离双颊染上红晕,绞着手指不作声。
      萧琸拉起她的手,那一段洁白如玉的指头上微微有些红肿,不由得生出怜意道:“这些有绣工去做,何苦这般操劳。”
      “奴婢,总想着为皇子殿下做些什么——”陆离忽地生出惊惶,抬起头急切中又略带了些许怯意,“奴婢一番痴心罢了,并没有存其他意思。”
      萧琸笑起来,不知怎么想起幼时豢养过的一只小狗,柔软身体在他脚边蹭着撒娇的同时,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无辜。
      “只是宝龄穿的全部都由最好的绣工费心做成,似你这般手艺,恐怕连挨近宝龄的身都不能。”萧琸故意道,存心想要逗她一逗。
      “即便如此,奴婢也还是想要做些什么,否则,”陆离眉宇间浮现出淡淡愁色,声音低低道,“奴婢实在无法安下心——已经三日未见着殿下了。”
      齐宫之中皇子公主们自幼由保母乳母照看,尤其是皇子,常常一出生就被抱养在嫡母身边,于母子亲情上极为淡漠,萧琸原本已经习以为常、视之为理所当然了,因此让宝龄认皇后为母从来没有让他觉得有何不妥,至多是名份上有些差别罢了。
      但而今眼见陆离这般,心中竟蓦地隐隐生出不忍来。
      于是随口吩咐一边垂手侍立的总管说:“传朕口谕,朕有些想念皇子,命保母立刻将皇子抱来西暖阁一见。”
      霎时热泪自眼底涌出,陆离心中欢喜难当,深深拜下去——却被萧琸扶住了双臂,继而环住了腰拥入怀中。
      “何须如此大礼,朕只不过想见一见宝龄,一叙天伦。”

      皇帝陛下下令,有谁敢抗拒推辞?不多时,小皇子就被抱到了跟前。
      陆离眼巴巴地望了萧琸一眼,得到允许,才敢伸出手小心翼翼接过襁褓,却因为从未有此经验而手忙脚乱、举止无措。
      “呀,他在笑!”陆离既惊且喜,这一时间甚至顾不得仪态、尊卑称呼。
      然而下一刻,又有一颗泪从面颊滚落。
      “怎么,又掉泪珠子?”萧琸用手指替她擦去。
      “奴婢,奴婢着实欢喜得狠了。”

      即便是公主,来到这里也不能不尊重皇后这个后宫之主,每逢初一十五的拜见并没有为她破例免除。
      六月初一这一天,妃嫔们早早齐聚在了燕宁宫,亟于见识见识这位德懿长公主的风华。
      郑国向来以曾经强盛一时、万国来朝的大郑王朝的正统继承者自诩,数十代统共五百年荣耀,与处在偏远荒凉之地暴发户式的齐燕两国不同,放在几十年前,不要说公主,就是普通的县主、乡主,给她齐燕两国的皇后之位,也是不屑一顾的。
      郑国国力这些年虽渐渐衰弱,但东都贵族们的精致奢华,还是让她们这些人连想都想不到。
      人还未至,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便忽高忽低地从宫外传了进来,稍为近了,又有一股玫瑰香随风飘散至。当真是先声夺人。
      终于莲步踏进来,只见一身百鸟裙满幅锦绣,裙角缀着十二枚金铃,每迈动一步便有铃声叮当作响,当真是熠熠光华逼人而来,把在场一个个妃子全部都压了下去。
      更不必说她艳容丽色,无一处不美、无一处可挑剔。
      众人都被她风姿震住了,只有皇后神色淡淡,笑着道:“贵妃妹妹从别国来,住了这几日可有任何不惯之处?”
      陆嘉芝在离皇后最近的一张罗汉椅上自顾落了座——原本那一直是林淑妃的位置,即便她身体抱恙不能亲至的时候,也绝无人敢跃居。
      林淑妃默不作声地依次往后移了一位。
      “一应物事都是我从东都带来,使唤的人也一样,倒没什么不惯的——只是承平宫未免漆色暗淡、稍嫌简陋了些,是否应当另行整饰一番?”
      齐宫尚俭,宫殿楼阁大多以实用为主,少有精致华丽、美轮美奂的,与以奢华著称的郑宫当然无法比较。
      落在这位新来的贵妃娘娘眼中,就成了经年失修,仿佛故意想要以此给她这个远道而来之人一个下马威,自恃身份的陆嘉芝当然不会退让。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立刻冷了脸色,唯有皇后仍旧笑着道:“这倒是我疏忽了——稍后便传内务府的人来责问一番。”
      陆离依旧似个寻常宫女般侍立在一边,无人注意到。
      唯有陆嘉芝那一句狂妄之言入耳,方抿唇微微露出了一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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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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