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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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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红的烛火映着大红喜字,隔着厚厚的盖头也可以感受到一片红艳艳的喜气。外院的锣鼓喧天还在没完没了,但是感觉已经越来越遥远,好似这场闹剧一样跟自己没有关系。
信追顺手把那盖头扒拉下来,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喜房里的布置——哎,一点吃的也找不着。心里盘算着起码床单下应该有“早生贵子”等等的干果花样,但是把床铺翻了个底朝天,连一粒芝麻也没找到。无事可做,只好把盖头攥手里搓来柔去,一边寻思自己一大好少年怎么就落到了这等红妆喜服的尴尬境地……
信追本家姓林,祖上似乎是京城里的哪户名门,后来许是遭人陷害还是怎的,一夕之间被抄家外放,亲族离散。信追父辈流落到这沧州地界时,既不会营生,傍身钱财也已开销干净,成了一文不名的破落户,只得卖儿鬻女求一时温饱。幸而沧州一位名士——唤作时无斋主人秦德昭,膝下无子只一女承欢的,素与秦家有些来往,可怜秦家境遇,有意接济,便舍了些钱财与信追父辈购了处薄产,收了一名秦家孩童改了林姓,充作自家儿子看待。这孩子便是秦信追。
可叹世道艰难。不几年灾荒深重,不止林家又逃难至不知所踪,连秦德昭也深感难于维持往日那般名士风流。唯一可喜的是,人到老年终得一子,从此儿女双全天伦共享,再无遗憾。
谁想天灾人祸世事难料。秦家小姐长到及笄年龄容姿清丽性情婉约,知书达理才华横溢,被好事者冠上了个“沧州第一美人”的浮名。这出头的椽子可不好做,一时间沧州有多少贵公子对这“第一”心向往之,就有多少贵小姐心下忿忿……给秦家暗地里使绊子的可不在少数,秦家有苦难言。此时就有一桩绊子直指那美人秦小姐。
原来县太爷家千金钱小姐打小爱慕省城名才子刘才高,而那刘生信了这沧州美人之说,修书与秦家小姐;这秦小姐又爱了那书生书信才华,俩人便结了锦书之谊。这下那钱小姐可被冷落的利害,气的狠了,想出一支超级阴损的招儿,要害那两人成不了夫妻,更要秦家小姐一生痛苦。
话说沧州城外有一大宅,有一京城大员的妻室带着儿子在那养病。那儿子据说身患奇疾,生的歪瓜劣枣私的——不止半边身体残疾不能人道,且身上生着大片霉斑。那夫人则笃信坊间流言,说自家儿子是遭了怨鬼报应,天天求神卜卦,办法事摆道场。那家公子私下便被唤作鬼公子,关于他的流言可是沧州一大茶余谈资,传的是神乎其神天花乱坠,有说这人生下来青面獠牙吓死稳婆的,有说他病入膏肓名不久矣的,有传他乖张暴戾,敢吃死人肉的……附近十里内小孩子听到鬼公子的名字都要吓到哭起来,姑娘们也要花容失色一番的。
这鬼公子与这钱千金的阴招又有什么关系呢?原来这钱千金花大钱雇了一个有名的神婆去向鬼公子那天天求神拜佛的娘亲说媒。这神婆也有些本事,要说媒,开口却绝不提一个秦字。只说有怨鬼作祟,需得八字方位身家命格如何如何的女子才够命吉,与公子相配,能解救咒怨,再奉上沧州名小姐的名册和八字,那大员夫人自然一眼便相中这秦小姐了……
也不知那所谓大员究竟什么底细如此了得,竟取来了一份圣上赐婚的公文拿到秦府。那夫人也明白寻常女孩儿对自己儿子的态度皆是唯恐避之不及,唯恐这救星逃了跑了,事先什么招呼也不打,圣旨一到,便责令三日内择日成婚。
这下秦家便跟遭了大难似的一个个愁苦起来。因那秦小姐自小便是老爷的掌上珠心中肉,如何肯把女儿推进那火坑,拿一生的幸福去伺候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残废……
秦德昭把家人统统叫到跟前,一个个细细看过,长叹一声,最后只把信追留下,看着他少年青涩的身体跟那女孩儿似的娃娃脸蛋,半晌才喃喃道:“看来,只好对不起你了……”
信追心里隐约明白了一点。秦家当年风光之时,把自己当成家业的继承人来培养,得养父母关爱可说是恩重如山;后来弟弟出生,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便有些微妙;再然后秦家家业不兴,秦老爷便收了许多生意,一心清修,自己与秦家的缘分便更淡了。如今秦德昭一意不愿出卖女儿,又对沧州无甚恋栈,有意举家躲到外地趋吉避凶,便想了个主意……
信追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义父待我,待我林家恩重如山,为了义父和姐姐,信追愿意做任何事。”
秦老爷默默的看了许久,最后道:“事发以后,只管跟我们撇清关系便是,自己千万要保重,别遭了罪,以后有缘再见,你便是我秦家的恩人。”
后来信追便被家里人摆弄成现在这幅红彤彤的女娃似的样子,架到这红彤彤的房子里来。没有拜天地也没有摆酒,因为没有新郎。放了几只炮仗,锣鼓倒是响了一夜。
新郎呢?信追饿着肚子一边期待目睹鬼公子的真颜,一边盘算着如何再拖住些时候让秦家跑得更远,一边担心自己得身份怎么隐瞒……
忽然一阵喧哗声近了,信追慌慌张张把手里皱皱巴巴的红帕子往头上盖,没盖住门便开了。那盖头又滑到手上,门口出现的竟然是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后面跟着一大帮子人。那夫人面容严厉却没有表情,瞄了信追一眼便转过头去,毫不在乎那盖头帕子,新娘的仪态之类。只见她命身后的家人从后面扶出一个男人,需两个人搀着才挨到喜床前。这男人穿着红服,脸上盖着一张红纱,只露出一双漆黑却呆滞无神的双眼,看得出皮肤昏黄,一幅身负沉荷的模样。
老妇人柔声对男人说到:“流儿,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过你不用着急,这是为了给你冲喜,你不用难为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哎,流儿,我可怜的孩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说毕又看了信追一眼,冷道:“不用整你那盖头了。只要记得把少爷服侍舒坦了便是。”
房间忽然冷清下来,信追动了动被吓到僵掉的脖子,转过头去看那男人。只见那鬼公子望着自己的漆黑眼眸里泄出了怜悯。
那人忽然提着嗓子说了一声:“时候不早了,睡吧。”然后撑着身体蹭到桌前,拨熄了置于床头的红烛。又等了一阵,便听到门外有脚步满意的离去。
鬼公子第二次开口却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今晚屈就小姐与在下共处一室,实在对不住。小姐如愿意的话……床下有竹席和被褥枕套,若把桌椅稍移便可打个地铺凑合一晚。可惜在□□虚受不得地气,若小姐无意席地而睡,那就只能委屈小姐跟在下挤一挤了……家母一意孤行败坏了小姐名节,实在是对不住,流聿无能,虽然早已决心不再以这残躯连累他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被关进这笼子来陪我……我会尽力还你自由…………还有,在下面貌丑陋不敢惊扰小姐所以戴上面纱,并不是无礼不肯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