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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椒麻鱼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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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夜,今日新晴。天光融融,照得芙蓉树花娇叶亮,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晓珠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岂料峰回路转,事情竟往好处发展了去。秦嬷嬷昨晚还了她身契,还给了她些碎银子,说是这本月来的工钱。
不用入牢狱、恢复了自由身、还有些碎银子,晓珠实在是开心。
只脖子上的淤青,还有些疼。晓珠拾掇好蓝布包袱,将那件暗青色的披风好放在桌子上。又对着面盆里的水瞧了瞧,实在是很明显的两个手印子。
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晓珠一看,是冬青。他在外磨磨蹭蹭好一阵,还是进来了,怀里抱些东西。
“姐姐,秦嬷嬷说昨日委屈了你,这些是给你的补偿。”晓珠发觉冬青的脸红红的。
他模样看起来虽小,个子却比同龄人高得多,把东西摊在桌子上,却把脸别窗外说话,那模样多少有些怪异。
晓珠知他害羞,有些想笑。听了他的话,心头又愕然,秦嬷嬷昨晚已经来过了,怎会又唤他来?又看那些东西:一个青瓷瓶,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荷包,还有……一把匕首。
冬青一样一样解释:“这是膏药是京城宝仁堂的,最是活血化瘀;这是五十两银子,买个小宅子什么的绰绰有余了;还有这把匕首,姑娘独自一人,可防身用。”
晓珠胆子虽小,人却不笨。膏药倒也罢了,银子竟有五十两,还有匕……匕首,怎么也不像是秦嬷嬷的手笔。
桌子的一旁放着叠好的披风,她又想起昨晚上,那人冷漠如霜又怜悯不忍的眼神。
晓珠脖子疼,心里也蒙蒙的,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意思。但她为婢多年,从来都是个往前看的人。
罢了,想那么多作甚,她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按照以前与王大娘的计划,去邻县去某个生路。她有一手好厨艺,不愁寻不到饭馆儿。
管他是为什么,那些心沉如海、冷心冷情的人,终究与她一个小厨娘没有关系。
“那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谢秦嬷嬷,还有这件披风,是……”她顿了顿,“是裴大人的,也……谢谢他。”
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恶狠狠地想:谢他什么呢,谢他抄了沈家,害她流离失所?谢他不问青红皂白,差点儿掐死她?
纵然给了她钱,这些事儿便不曾发生过吗?还有什么匕首防身,他不知道,这南屏县,最大的恶人便是他么?!
晓珠做惯了下人的,在沈府时纵然有王大娘护着,也会遭些气受。她便学会了心中演绎这一套,在心里骂过了气也消了。只此时,她面上还是笑着。
冬青去瞧那披风,不小心瞥了晓珠一眼,这一下子,更是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托着披风,似乎青砖地烫脚一般,逃也似的跑了。
“知……知道了,姐姐慢走。”
哪里是慢走,晓珠和冬青都想快些走,能多快就多快。
冬青一溜烟儿跑去裴屹舟那里报喜,脸上的红还未褪尽:“事情办好了,晓珠姐姐收下了,还说谢谢大人的披风。”
裴屹舟“哦”了一声,心里却玩味了一下“晓珠姐姐”四个字,心道:你倒和人交心交得快。嘱咐冬青去挂在衣柜里,忽的想起不对劲儿来:“不是让你交给秦嬷嬷吗,怎的自己去了?”
冬青一大早上跑上跑下、忙来忙去的,委屈极了:“她一早就要走了,可秦嬷嬷想是昨夜劳累着了,同二小姐两个都还没起呢。我刚在门外叫了两声,就被二小姐结结实实骂了一顿,说再吵她睡觉,就要把我下油锅炸了。”
裴屹舟瞧瞧外头,日头已挺高了,又看冬青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以手扶额:“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与你有正事要说。”
冬青挺直腰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衙门里确实有细作。”
*
那厢,晓珠生平从未走得这样快过。
在沈家,虽然大人们宽厚,她们随时也是低着头,缓步而行,不可显出半分急躁来。在裴家自不必说了,秦嬷嬷总是嘱咐她,走路要娉娉婷婷、袅袅媚行。
只是现在,她自由了,谁的话也不必听了!
整整一个半时辰,从早晨走到中午,到了一家名为“来福”的客栈门口,她才停下脚步。这里是城北,距离裴家已经很远很远了。
晓珠开了一间上房,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放松。
随意吃了点午饭后,就连连打哈欠,困意上来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在裴家,成日惴惴不安,连一个好觉也没睡过。
而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隔壁有些“咚咚”撞击木板的声音,吵醒了晓珠。她揉着头坐起来时,月亮都出来了,挂在窗棂上。她心情好极了,看着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连圆圆的玉盘都在冲她笑。
睡饱了,就去找好吃的!
然而,晓珠刚弯腰套上绣鞋,便听见隔壁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哼哼唧唧,有男声,也有女声,还有床-板的撞击声。
晓珠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她都快十五岁了,虽不明白具体细节,但大致上还是知道的。以前三公子年纪小,与她们年轻婢子最能玩到一块儿去,总与她们说些没羞没臊的话。
初时的害羞之后,晓珠握紧粉拳,有些气恼。
她明明是出了五十文的大价钱,让掌柜的开一间清静的上房的,怎么还有这些污七糟八的事儿?!
可现在已是晚上,只有等到明日再换客栈了。她这样一个小娘子,万万不敢孤身出门。
不止如此,中午她进门的时候,一副忠厚模样的掌柜的也提醒她,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晓珠想了想,动手改了改自己模样,去楼吃饭时,已变作了个脸色黄黑、还有好些麻子的丑女模样。
岂料,“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1],风波还是起了,只事儿主不是她。
客栈一楼正厅里,两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在骂客栈老板:“这什么破玩意儿,一股子土腥味儿!”
姓李的老板连连道歉:“对不住,咱们厨子手让滚油烫了,现下只能凑合凑合。”
一汉子将筷子摔在地上:“凑你-妈-的!老子来吃饭,不是来吃凑合的!没厨子,还是早日关门算了。”
掌柜的愁眉苦脸得很,不管这两人是不是同行请来砸场子的,他也确实理亏。正经厨子受了伤,现在是个小徒弟,唤作三儿的掌勺,味道上是要欠缺一点儿。
平日食客们点些家常小菜吃不出来,遇上挑剔的客人,再点椒麻鱼这样的大菜,就漏了馅儿了。
但掌柜的也不敢真的关了门,他家儿子马上就要科考了,这束脩费、书本费、赶考的路费,都指着这客栈的流水呢,只好拱手作揖、连连道歉,只希望花点儿小钱哄了这两人出去。
这两人却不依不饶,只说若是味道不好,定要掌柜的关了门去。
晓珠想起进门时分,掌柜的嘱咐她要当心,也算是好人了。她自然是个心善、有恩必报的,不如就帮他一把。
“两位客官稍等片刻,麻辣鲜香的椒麻鱼马上就上桌。”晓珠说完,冲着掌柜的眨了眨眼睛。
椒麻鱼并不难做,只是有些地方须得注意。
譬如:要先用蛋清、淀粉、盐和黄酒码味儿腌制,才能去了鱼的土腥味儿,又吃起来嫩滑可口,鱼头鱼排与鱼片,还得分开码。
又如:炒料里一定得有泡姜、泡豇豆和泡酸萝卜这几种腌物,才能解油开胃。
之前掌勺的小徒弟定是腌鱼的时间不够,泡姜、酸豇豆、酸萝卜也没放,这才压不住土腥味儿。
晓珠系上围裙,袖口高挽,手脚十分麻利,一看便是行家。
大锅高火,将三种切好的泡菜,并新鲜的葱头、蒜末、姜末、少许豆瓣酱爆香,放入鱼头、鱼排,以及刚刚没过的清水。熬开后再煮一会儿,加入薄薄的鱼片,变色后即迅速捞起。
将已经熟了的鱼头、鱼排、鱼块一并装入大碗中,表面上铺上葱段、芫荽、竹叶花椒、干辣椒段,最后再浇上一勺勺烧得滚烫的热油。
花椒、辣椒及所有佐料的香气,在浇油这一刻,全部被激发出来,溢得满屋子都是。
小徒弟三儿见了行家来,主动跑去烧火了,此刻慌忙掩住口,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口水流了一地。厨房外,掌柜的和跑堂的,也是喉头滚动,一下一下地咽着口水。
只有那两名客人叉手立着,一副高傲的样子,似乎不为这香气所动。只不过,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俩还是飞快地咽了口唾沫。
晓珠想着那两名食客的样子,特意将油、盐、辣椒放得重了些。果然,一盆色香味俱全的椒麻鱼片一上桌,两人便都熬不住了,将将夹起鱼片尝了一点儿,眼睛都开始发光。
在这美食面前,哪里还有时间找茬儿骂人?
闻着先是香,放进嘴里是麻辣,轻轻一抿,嫩滑爽口又咸香入味儿,最后一嚼,满口酥酥麻麻,余味悠长,吃完一片还想一片。
他们一通胡吃海塞、风卷残云,不多久,便干完了一盆椒麻鱼,并一桶米饭。
吃人家嘴软,他们吃得碗光盆净的,再也无茬儿可找、无话可说,乖乖付了钱就走了。
他俩前脚一走,厨房里的小徒弟就端了晓珠做剩下的鱼片出来,仍是一句话不敢说,紧紧抿着唇,喉咙不断吞咽。
跑堂哥儿小虎子舀了四碗饭,桌子一边一方,三个男人也同方才那两个客人一样,狼吞虎咽、啧啧称好。
晓珠做完椒麻鱼,解了围裙出来,掌柜的一边扒拉饭一边招呼:“那个……小娘子,快来吃饭,吃了饭再说!”
晓珠还没和他们三个怎么说过话,但这种温馨的、自然而然的感觉,令她十分熟悉,这是家的感觉。她擦了擦手,甜甜一笑:“来啦。”
却不知,因为她,裴家那边已闹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