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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洛长宁在谢之凛所说的两个时辰后准时将自己沉浸到域里。
      皇宫灯火通明,外面倒是还算安静,只有御林军巡逻时铠甲彼此碰撞的轻微声响,外加上声嘶力竭的蝉鸣。虽说夏季尚未步入尾声,但蝉鸣声显然比之前听起来聒噪些许,像是一场最后的狂欢。
      “长宁,来这边。”
      谢之凛站在明明暗暗石灯旁,依旧穿着那身华丽的衣袍,倒是把繁复的头饰都拆掉了,只留下一个发髻,发髻上插着简洁的乌木簪。男人在远方对他遥遥伸出手,手上缠着布条。
      “你受伤了?”他边走过去边问。
      “不,这个是给你的。”谢之凛摇摇头,将手里的布条盖在他眼睛上,又在他脑后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跟我来。”
      视野被剥夺的时候谢之凛始终牵着他的手为他引路,并小声提醒哪里是草地,哪里地上可能有许多石子,洛长宁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因此而受伤,大大咧咧地跟着生命中那只唯一温暖的手,被引领到全然陌生的方向。
      “到了。”
      男人主动帮他拆掉布条,洛长宁缓缓张开眼,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带进充满萤火虫的御花园,却没想到却被带进了一个布满夜明珠的房间,房间布置有些眼熟,他思索片刻,终于在记忆深处搜刮出与这房间有关的线索。
      “这里是——南宫家的房子?这不是我刚来那晚你拖着我进的那房间么?窗户位置,房间走向,甚至连床帐的材质颜色都一模一样。还有这夜明珠。”房间里没有灯,只有夜明珠灼灼发亮,他随便拿起一颗鹅蛋大的珠子用两只手丢来丢去。“皇室果然财大气粗,这么大的夜明珠我见都没见过。”
      “是我在南宫家暂时落脚的地方,我差人还原了这座房间。”
      “嗯,挺有纪念意义。”
      谢之凛沉默不语,安静地等在原地,似在思索着什么。
      “然后呢?这次换你给我讲个童话故事?”
      外面传来模糊的叫嚷声,男人始终绷紧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些许,谢之凛一手撩开床帐,一手从枕头下面摸出羊皮卷,塞进他手里。
      “……生辰快乐,长宁。”
      啊。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几乎不记得还有生日这回事了,所以谢之凛将生日礼物塞进他手里时他是真的感觉到了惊喜。洛长宁在谢之凛略显期盼的目光中走到桌边,将羊皮卷摊开。羊皮卷上不是他的画像,更不是他们两个人的画像,而是一副潦草简陋的地图,只有画工值得一看,完全比不上现代的印刷技术,谢之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笔墨来,羊毫笔上沾满了朱砂。
      “你曾经说,你娘留给你的礼物是一张地图,它代表着你们想去但没去的地方。”谢之凛在北方关外草原的位置用朱笔画了个圈。“未竟的承诺也是承诺,你娘没能带你达成的愿望,由朕带你实现。”
      然后是伽国皇城以及蓝国皇城,也都被谢之凛用朱笔画上圈;紧接着是皇宫附近的一座小城,他们曾经在湖上吃过兴盛斋的糕点;还有北朝皇宫附近的村镇,那里小字写着南宫的字样,大概是他们初识的地点;还有南下时曾经路过的几座村镇,他们曾经进过几个农家的院子讨水喝。
      地图很大,朱笔画过的地方却少得可怜,剩下大半地方都是留白。洛长宁什么都说不出口,他甚至完全没意识到原来两个人已经零零散散走过了这么多地方,北方的旷野南方的焰火,虽说比起世界之大他们依旧渺小,但却已经比生母洛冬留给他的黑白地图好得太多太多。
      “长宁?看着我,你看着我。”
      他迷迷糊糊地把目光挪向谢之凛棱角分明的脸,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那双凤眼迷惑了,他想说你知道吗,你其实只存在于域里,这个世界不过是个假象,是受到BIAS加持后可以操控的地方,你面前站着的也只是你的癔症,洛长宁在这个古代世界里根本不存在,而谢之凛在真实的现代世界里也不存在,我们是真正两个世界的人,而这两个世界间的通道将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完全关闭,届时无论是百年江山还是人间山河,都将成为虚无缥缈的幻影。
      有轻柔的吻落在他的眼角,洛长宁这才意识到脸上的温热,他正在哭。
      早些时候的课上教授曾经带每个人科学地分析了域的成因,它们大抵与不太幸福的童年有关,剖析自己是个很艰难的过程,但他还是做到了。大部分的孩子父母双全,而洛长宁则不然,幼时虽然父母健在,但他从记事起便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只有永远忙碌的母亲,为了他的安全将他锁在家里。他们住的小区相当破旧,但楼下总是能听到其他孩子玩闹的声音,他不被允许触碰与电与煤气有关的东西,只能搬着椅子坐进阳台,边借着阳光做木雕边听其他同龄人的嬉笑。洛长宁没有玩伴,但人总需要玩伴,所以他亲手为自己创造出一个玩伴。
      在BIAS的加持下,教授帮每个人注入了一条程序,帮助大家追本溯源,洛长宁在进度条读到百分之百的瞬间被再次扯进回忆里。
      不是带着血与咖喱的味道的初遇,而是另一个毫不起眼的春日,午后的阳光明亮而温暖,他与谢之凛并肩躺在御花园的深处,身下是柔软的草地,鼻腔里灌着清新的气息,拥有修长双腿的仙鹤高傲地闯入视线,对他们两位入侵者抖抖羽毛。于是洛长宁便咯咯笑起来,他撑起身体摸了摸仙鹤的翅膀,漂亮的动物则昂着脖颈,勉强回应着他的触摸。
      “阿凛——”
      片段转瞬即逝,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还在课堂上,洛长宁深吸气,见到教授正逐个将沉浸在域中的同学唤醒。
      “在听到三声拍手声后从你的域中抽离出来。”
      “教授,我觉得我童年生活挺幸福的啊,我爸妈关系相当好,俩人从来没吵过架,我的吃穿用度也基本是他们能给我的最好的,我为什么也有域呢?”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室友对走过身边教授比比划划。
      年轻的教授停下脚步推了推眼镜,解释道:“嗯……我猜你父母和你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由他们来提议某件事情,然后以为你好的名义强加给你,也许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真的为了你着想,但他们从来没主动考虑过你的心情。”
      “……好像还真是,我这样的生活也算不幸的吗?”
      教授微微一笑。“我说的不幸指的是广泛意义上的、塑造人格方面的不幸。从小被操控着精神、完全按照父母的喜好过活也能度过字典里定义的幸福快乐的一生,但一旦你的自我意识觉醒,你所寻求的自由与你实际获得的、被强加的喜好发生了冲突,你的‘不幸’便出现了。就像我们上周讲过的内容那样,域的存在本质上是一种对内的发泄,如果你有办法将你的负面情绪以对外的方式发泄出去,你将很难拥有自己的域,但如果你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用于对内,也就是当不幸出现的时候,你没有选择将它向外发泄,而是将一切矛头指向自己,你拥有域的概率将比大部分人高很多。这段内容期末会考,记得记到脑子里,好了,时间到了,还有谁没从域中出来?”
      洛长宁幼时缺少陪伴也缺少玩伴,人类生来就是群居动物,而他在小学的时候经常要随着母亲工作的变动而转学,从而失去之前交过的所有朋友。于是他在八岁的时候亲手制造了一个不会因他转学而离开玩伴给自己,也就是谢之凛,他在他的域里、在谢之凛身上找到了无可替代的安全感,这也是他在再度重逢时下意识地接受了谢之凛的亲近的原因之一。
      谢之凛是他最接近‘家’的港湾,从他童年时起,在他完全没注意到的角落里。
      他早在刚接受BIAS没多久后便被BIAS记录了域的变动:八岁出现,十四岁消失,直到十七岁再次出现,持续至今。他花费了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分析接下来域消失又出现的成因。
      十四岁那年对他而言最大的事件莫过于生母洛冬的死,按理来说这件事应该加深‘域’的存在,可在那个时间,他的域却完全消失了。洛长宁那段时间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时光教授为他量身定做了一段于BIAS上加载的程序,虽然无法还原那时域里发生的事情,但却能刺激大脑皮层,重新激活并加深强调与现代社会有关的记忆。
      在时光的帮助下,他被带回十四岁的黄昏,他想尽办法离开新家来到埋葬母亲的墓地,然后被生父宋建玉抓回家里。与前阵子遭受的一切极为相似,他被痛打,被治疗,被关进小黑屋,发高烧,身体虚衰。唯一的区别是,那时的家庭医生给他开了精神类的药物,而他以为那是安眠药,于是学着电视剧上小说里寻死的方式,一口气吞掉了七天的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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