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歌》谭哥哥

7、第7章

　　意料之中的，凌青珠的小脑袋瓜又含得低低的，乌溜溜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不洗，人家臭臭的也不洗，呜呜呜……红玉哥哥，我不要尾巴，我不要鱼的尾巴……呜呜呜……”
　　“好了好了，不哭了哦。那红玉哥哥帮你把眼睛蒙上，就不用看见尾巴了，好不好？总是不洗澡的话，小虫虫就会爬进你的身体里面哦，很可怕的。”凌红玉见青珠收住了眼泪，虽还在抽抽搭搭，当下便也明白小家伙是妥协了。

　　然后转身出去……
　　只是，只是……浴池中，凌青珠的脸上绑着布条，可她还在偷偷地抽泣，甚至比刚才哭得更委屈。

　　或许是因为帮她洗澡的仆人用力过度，致使凌青珠的身上出现了一道道肉林子，一旁的侍女显然没有发现，她还在抱怨，为什么就是她的运气这样不好，分到了这个伺候怪物公主的差事。

　　然后侍女持续战战兢兢地，用哆嗦的双手有些粗鲁地为这人类中的异类搓洗身体……
　　夕阳时分，半轮乌金犹掩面露出地平线来，懒洋洋地将金灿灿的光透过树缝洒得满地皆是。正值深夏，百花争妍斗艳，芬芳卷帘。牡丹酡红，碎菊橙黄，杏桃粉霞，百合洁白，美不胜收。红玉将病怏怏的青珠背在自己的背上，悠然地穿行在爬满了紫罗兰的雕花木廊。

　　青珠的高烧还没有褪干净，口中嘟囔着红玉哥哥的种种不是。凌红玉宠腻地莞尔笑着，单臂用力，将掉下来不少的青珠抬高了些。再多出一只手习惯性地轻轻拍打在青珠的小屁股上。

　　金辉将瘦长高挑的影子拉地很长很长，黑色的影子中背部不时有个脑袋晃荡几下。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两个孩子憔悴到这般地步，可没有人知道应该怜惜他们。
　　凌红玉感觉到背上的衣突然湿了，原想是青珠睡时流的口水，再想青珠是从来不流口水的。凌红玉一时间也就跟着红了眼眶。五岁的孩子哭的时候，即使不是号啕大哭或是声嘶力竭，总归是要出些声音的，可青珠已经学会了掩藏哭声。
　　凌红玉两手捏着青珠的两条木杆儿小腿儿，柔声问道：“青珠怎么了？嗯？怎么哭鼻子了？”

　　青珠那沾了泪水和鼻涕的双手越过凌红玉的颈项，默默地环紧。
　　红玉颔首吻了吻在他项上打了结的小手，然后听到背后传来青珠有点任性却微微颤着哭腔的声音：“我就不告诉你！”
　　凌红玉忍俊不禁地笑了笑，用力颠了颠伏在他的背上的小人儿，用小孩子的口吻问道：“青珠不是最喜欢红玉哥哥的吗？怎么有秘密都不肯跟红玉哥哥讲呢？”
　　“坏哥哥！别学我说话!”青珠抽抽搭搭地回话，抡起小拳头不痛不痒地擂在凌红玉肩上。

　　凌红玉反抓住那只生事的小手，揉在手心里。“青珠若是真的害怕了，不是还有红玉哥哥在吗？哥跟你保证，红玉哥哥会很努力地变成像父皇一样强大勇敢的君主，让所有的人都不敢欺负我的青珠，把你永远保护在我的怀里。”
　　青珠反抓住红玉的手指，因为哭得很伤心，所以奶声奶气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青珠……不要一个人，青珠都好害怕……青珠的父皇，青珠想……要红玉哥哥……永远永远陪在青珠身边，让青珠跟红玉哥哥一起玩。”

　　凌红玉侧脸，看见青珠难过的皱巴巴的小脸，脸颊贴了过去轻轻磨蹭。“好，哥会陪着你。你是我的妹妹嘛。”
　　“骗人！红玉哥哥骗人！将来你会被你的新娘子抢走的，然后就再也没有人照顾青珠，对青珠这样好了……”青珠气鼓鼓地仰起潮红的小脸，不满地控诉便被妖冶盛放的紫罗兰悄悄收纳。。

　　“红玉哥哥就算娶新娘子了，也会一直留在青珠的身边，对青珠好。我们打勾勾。”凌红玉勾起青珠的小拇指紧紧地相互勾结。“哥一定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然后，后背的小家伙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变形了的小脸像颗褶皱的核桃。
　　“红玉哥哥……‘新娘子’是做什么用的？”
　　“给夫君洗衣煮饭，生儿育女，帮男人打理家务。”
　　“红玉哥哥，可以把你没收了好久的布偶还给我吗？”
　　“不可以，你毁了我一床被子，还半夜扮鬼吓我。”
　　……
　　“那，红玉哥哥，如果我幸福的话，你就陪我一起幸福，好不好？”
　　“哈哈……你真是……好~~我就陪着你这个小坏蛋……”

　　当逃不掉的命运降临时，凌青珠必将造就另一个全新的、独一无二的凌青珠。
　　寂寞的深夜，孤独的宫道，她的哭声是那么尖锐，深深刺进过路人的心。
　　被当做怪物，被所谓的亲人囚禁，作为试验素材，一直接受拷打。那个瘦弱到连肢体都撑不直的她，凌青珠清晰地记着那个曾经禁锢她的容器：暗无天日、见不到阳光，只有阴冷和肃杀。

　　终于，他们还是忍不住了，向她这新鲜的□□索取他们欲望的镇定剂。
　　她被重复那一样样惨无人道的试验，她的鱼尾被暴露、鱼鳞被生生撕下，她的血肉被剜下、当做炼制毒药的原材料，从她的血液中寻找长生不老的秘密。
　　终于，诅咒从体内苏醒，她的血液慢慢变冷，爆发出杀戮和暴戾，成为冷酷残忍的杀人魔。记得，她本身也曾经反抗过这种海神后裔的天性，黑夜里惊醒的她，反抗自己嗜杀的身体。

　　但不能，别人不死，就是她死——她突然明白。
　　人性的泯灭，她早已司空见惯，麻木了人类的无知和无耻。
　　“自己是不幸的，所以需要比自己更加不幸的。”这便是人类，可悲的人类，可怜的人类。

　　在这段期间，凌红玉并不再凌青珠的身边，凌红玉也许是知道的——他走后，凌青珠将会面临的是什么。只是，他还是走了，被遣送出宫学习所谓的君王之道。
　　在凌青珠混乱的思绪中，有被欺骗了的惶恐，有可怕回忆的谋杀剧幕，还有她的使命——肃清这个悲哀的人类社会。
　　就在凌青珠第一次被送进水祚长老的研究室之后，凌青珠的公主殿发生了一次令人惊骇的屠杀，凌青珠像疯了一般，五岁的凌青珠握着匕首，在人鱼血脉被迫觉醒之后，杀掉了所有畏惧过她、排斥过她的诡异身份的人，她开始了她的报复，另一个凌青珠就在那样鲜血弥目的月夜，存在了。

　　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实验室里，凌青珠被关进没有一丝光亮的囚室，周围满是幽绿的兽眼，它们都饿极了。没有人知道凌青珠，那个只有五岁而且病弱的小女孩是如何杀死七头恶狼而存活下来的。他们只知道，本性，人鱼的本性便是残忍无情。
　　当她回到她的公主殿，夜里她找到了匕首，她想起了曾经那些因为害怕她而让她难过的人。杀干净了吧。对！把他们都杀了。

　　深蓝几净的夜幕，血色的玄月，粘稠的晚风……
　　她的衣服被吹得呼呼作响，鲜血已经将它浸透，白净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血迹，然后她望向天，撤出神经质的嘲笑。
　　小小的青珠，谁都忘了她也只是个孩子。她几乎每晚都可以看到那尖利的闪着寒冷银光的三角钢叉狠狠地戳下去，戳向自己，戳向下一个牺牲品。然后浑身浴血的仙音姑姑冷笑着趴在她耳边呢喃似的重复着说：“你们会后悔的……”
　　青珠避开所有人，她讨厌人类，将小身子挤到窄窄的缝隙中不让宫女找到。一向疼爱凌青珠的凌风，从一开始的天天守着青珠，到一天来几次，到一天就一次，到隔三差五，到每个月一次，到几个月一次，直到最后的根本不来。放任自流遭受冷落的凌青珠完全成了一个小疯子。

　　但还有比这更让人关心的事情。
　　寒月国的风帝，凌风那曾经充满了光热和力量的躯体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日渐衰竭，那是寒月国的秘密，贪婪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