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歌》谭哥哥

26、第26章

　　寒月国果真是美女的圣地，街巷上来来往往的标志人儿，正是四伏天潮湿温暖的暧昧天气，路边聚集成群的游吟诗人摇着上了墨香的羽山，都是让有志青年热血沸腾的东西。
　　一辆月白马车顺着夹着馨香的春风悠哉地驶进了无棱镇。
　　驾车之人斜身倚在车前，偶尔挥挥马鞭催行，面上并没有长途跋涉的倦意。姑娘婆子们纷纷指手画脚，却又在窃窃私语时羞红了俏脸。
　　驾车的男子不悦地横了一眼道路两旁发呆的女人们，是不满意旁人如此无力地品头论足。此人健硕中透露出另类的性感，耀眼的小麦色肌肤在太阳下晒得微泛瑰红。张扬邪肆的长发亦泛出红色的光晕，梳理得整齐平板。华丽的脸形如刀削，细长的丹凤眼风流不羁。像是一只收敛静观，而又随时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豹子，颇具狂野气质。
　　如此优秀的男子，应是少女眼中的完美情人、老娘心中的乘龙快婿，怕是门槛被踩烂了几道都数不清了。这样尊贵的人居然肯为别人驾车——光敏之知道，在他的面前，永远都没有他骄傲炫耀的资格，因为那是一尊神，一尊他会虔诚跪拜的神。
　　马车停在了客栈前，男子向马车内的人交代后，便步入客栈唤来了酒生儿，要下两间这家所能提供的最好的客房。正欲出门安置马车，便听见有人唤着：“敏之兄——，巧了巧了，哈哈哈……”
　　在江湖中混熟了脸面的人也许会立刻认出，眼前赤发凤眼的男子便是真神教教主座下的四大护法之一，光敏之。此人武功卓绝，剑术独步天下，只可惜英雄偏爱风流，坏了好名声。
　　“寻欢道长，许久不见，当真是巧了。”光敏之回身，向一身着道袍的男子作揖，在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里，寻欢道长算是最投机合得来的，含笑问道：“怎么寻欢道长也来这里游览美景吗？”
　　那道长面目猥琐却不让人厌恶，回道：“来寻佳人，也算是游览美景了吧？哈哈……”然后与光敏之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默契笑容。“正好老哥我正一个人喝闷酒呢，既然碰见了就与敏之兄好好叙叙旧，今天都我请了。”
　　“就这么定了，不过我晚会儿再来。”光敏之凑近些，压低声音说道：“我家少爷还在外面等着呢。
　　道长立即想到光敏之口中的“少爷”是何人，立即惶恐推送道：“那你快去，不耽误你。”
　　光敏之再次拱手，然后朝门外走去，再进来时跟在一位面带白纱的怪异男子身后。只见光敏之恭敬地将人引进上房，方才再下楼亲自挑了些菜式端进房内。
　　店内的其他客人以为有事那家装腔作势的公子，也便不甚在意，继续吃自己的酒菜，谈论时下的新闻。

　　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凌青珠一直着以为幸福可以自己掌握，凌青珠以为幸福可以自己选择争取，好想……逃避这个世界，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错误——她不该妄想不属于她的奢华人间。
　　秋奴和她不同，她是真真正正的人类，她可以很快地融入这个她们曾经一同陌生过的世界。凌青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已经找不到了，秋奴欢快而兴奋的身影，她完全被这个奇妙的世界所吸引。
　　凌青珠想大笑一场，眼角却是湿湿的，泪水又一次偷偷地流了下来，流入了她的心中，流入了她的血液，更流进了她的生命。
　　她学着平静的向前走，人鱼的双脚踏在地上所带来的剧痛——她习惯了，可悲地习惯了，不当作是一种折磨。
　　她是那么勇敢，即使总是一个人也始终相信，当雾散开了，她就可以看见自由，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光芒也总有一天会照进她的心里。
　　因为懂得可惜才懂得珍惜，她要学着再勇敢一点，路越难走越要坚定，可是……她知道总有一天，凌青珠还是凌青珠，再多的勇气也不够。
　　血脉……好像是一堵墙，阻隔了她与这个世界。
　　每一次让苦涩掏空心底，取而代之的全是面对人群的决心，可是为什么凌青珠连一点点也没有学会——她是个异类。
　　永远一个人的世界，她开始变的更加无助，伤痛如果让人成长，她为什么还是害怕寂寞。——凌青珠迷惑了，她不懂。
　　凌青珠一个人走在路上，寂寞吞噬了整个心房。
　　涌动的人潮中，她看清了眼前的什么地方，朱栏白石，绿树香花，飞尘不到，香烟缭绕。原是一处神庙，有匾额写着：海神殿。
　　已是夜深，这里仍有人迹笑语，如花般清新美好的姑娘们红着俏脸，虔诚地求解签子，成双成对的少男少女们买来了鲜花，端放在神台上，然后合上双眼祈求了心愿。
　　殿前一排排杨柳的枝上挂满了写着名字的木牌，在晚风中相互拍打碰撞。
　　细想才知，代表了光明的是日神，掌管着惩罚和灾难的是月神，一直守望着人间的是人神，能够操控时间和生命的是花神，只会散播战争和邪恶病毒的死神。而那集中了爱和智慧的神邸，凌青珠可悲的先祖，海神……
　　爱，听起来太哀伤。
　　静静的，木牌拍打的节奏是安静的，空气是安静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过往的一幅幅画面围绕在她的身边。闭上双眼默默地享受这不一般的安宁。
　　“姑娘，买块百合牌吧，写上你和心上人的名字，海神就是把她的爱分过你们，保佑你们百年好合的……”
　　当泪一滴一滴的掉落在手中，不想让人看见她的悲伤，有谁了解，爱为何这样的讽刺。
　　海神就站在你们的面前，你们看看她是什么样子！她的血液冰冷，她伤痕累累痛不欲生，她更没有爱去分给别人，她甚至从来没有爱过。所以……都是错了，都错了……
　　“不用了，我没有情人。”凌青珠回身望向面容苍老的阿婆，再三确认她叫的确实是自己，然后垂下眉眼，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拒绝。
　　正是杨柳繁茂时，如烟般柔软的枝桠相互交错缠绵，难舍难分。面容慈祥的阿婆笑着说：“姑娘又不是妖魔鬼怪，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买个百合牌吧，写上过名字的公子小姐们也都说很灵验的哦。”
　　妖魔鬼怪？可她偏是……泪水早已失去了温度，干涩的让人厌恶那涩涩的感觉。
　　凌青珠徒手攢紧了一块辨不清什么木质的牌子，苦涩的话语，冰冷而魅惑的声音响起：“生存在这世上，是不是也是一种罪孽，为什么要教会她什么是残忍、什么是绝情、什么是……不需要……”
　　凌青珠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让另一旁空空荡荡。然后，她挂好不需要爱人的牌子，等待神明的怜悯。
　　“非我族类，必存异心，我看未必如此，心都是空的，何必多作孽来，只怪天意弄人……”
　　不！不！凌青珠不要，她是人，她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没有人知道。
　　疾步躲进了殿堂，为那句“非我族类”。
　　香火缭绕，善男信女皆跪伏在地，求签祷告。
　　海神，那尊海神——寂寞的表情、无情的眼眸、冰冷的躯体……
　　机械地驱动着寒冰般的血液的流动，她不知自己活过了多少岁月，她坐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望向生机盎然的陆地，她不知道那里还有什么，她很好奇真神给了她什么，什么是爱，什么是智慧？是像永远没有声音的海底一样一片黑暗冷冷冰冰的吗？是像广袤无垠沉重而深邃的大海一样孤独而没有意义吗？
　　直到，那一天海水有了波浪，大陆上的风吹了过来，吹乱了一切……
　　海神，在哭……
　　没有人听得见，绝望凄美的歌声……在人世间的上空久久徘徊，千年万年……
　　于是，凌青珠惊慌忙乱地退出了殿堂，她无法正视那尊活过来一般的神像的悲伤。天空冰轮孤寂，夜色妩媚，她却无处安身。她是异类……
　　凌青珠放肆地摆出亵渎了神明的邪笑，像小时候一样，躲进了门后，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蜷缩不住战栗的身体……
　　男子写上秀气的小字，将那枚百合牌再度挂上梢头，两个名字几挨到了一起，浓浓的沆瀣夜色中，玄暖和凌青珠的名字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闪闪发亮。“阿婆，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对不对？”
　　神殿的人已经走空了，只剩下一室虚浮的焚香和孤伶伶的神像，打盹的阿婆睁开略显干涩的双眼，慈祥地笑了。“嗯……很美，美得玷污了神明……她，没有了心，是背叛了真神而没有了心的游魂。”
　　男子展开手掌，那一枚只写了一个凌青珠的木牌，蓝紫色的幽火尽情吞噬。“她的心，我给。她的快乐悲伤，由我来施舍。”
　　“教主有礼。”阿婆颤巍巍地走出来，屈膝下跪，向身着金丝蝶衣的男子徐徐下拜。
　　“织愿长老，您请起。”男子扶起了阿婆，柔声说：“我听见了她的哭声，只有我能救她，不是吗？”
　　织愿一张苍老如同雏菊花的脸舒展了起来，“多年未回总教，当年可人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她一脸的慈爱，伸手捏了捏男子的脸颊，笑道：“嗯……教主是天下第一英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快去吧，我看她还躲在门后面……这会儿哭得累了已经睡着了……呵呵……”
　　闭上眼睛，他也能感觉到，此刻她的心中也有一份悲伤。
　　轻轻的，玄暖仿佛看见了一滴眼泪滴进了他的心里，触动了内心的涟漪，可是慢慢的又平静了，只剩下波澜的心绪。
　　那天晚上，男子栖身挤进了门后，小小的空间刚好容纳两个人。
　　凌青珠睡得不沉，但并没有醒，脸上还残留着她逞强的笑容。
　　“你是小傻瓜。”玄暖轻轻地低声说着，将几乎没有温度的躯体纳进怀中，习惯了的，为她取暖。
　　睡梦中，凌青珠被玄暖紧紧地抱住，他温柔地亲吻她，爱抚她，安慰她，让她，从此有了依靠……
　　“暖，我怕，我好怕……”
　　“那你告诉我，你怕什么？”
　　“我怕……我怕没有自由！我怕用双脚走路！我怕被别人利用被人欺骗！我怕躲躲藏藏守不住秘密！我怕丢了自己那颗只会害人一点也不暖一点也不热的心！”
　　“我知道，……你怕自己一个，怕孤孤单单没有人陪……
　　睡梦中，凌青珠不那么冷了，耳边呢喃不断，黏黏连连竟是一夜，紧接着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渗出，却没有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