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歌》谭哥哥

17、第17章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像铜钱大小般的泪渍溅在无垠的夜幕之上，不再言语，也没有了悲伤，只是默默地疏离了人间。
　　山间的夜果然很冷，一串串娇媚的紫罗兰在海殇庄特有的阴风中瑟瑟发抖，光滑的大理石上结着寒霜，凄婉冷凝。树影婆娑间，潋滟着温柔的湖光水色。低沉流浮的馥郁浓香充斥着整个错彩镂金的古色院落。
　　似是有意挑衅回降的寒冷，凌青珠裹着单薄素裙蜷缩在湖边石岸上，浅淡而不安地睡着了。
　　十年精心编制的巨网，总是随着倦意袭来，将凌青珠牢牢束缚，扼着她的呼吸，狠狠地……
　　“暖……”她看见自己问一个看不清样子的男人，自己的模样像是悲起秋来的碧君一样，像是傻瓜。
　　男人不语，俯首吻住了她，那个凌青珠的梦中的自己。然后很不争气地发现，那个梦中的凌青珠哭哭啼啼地抱住男人的颈项，回应那个柔情的吻。
　　紧接着，场景飞快地更换。
　　十二根宝石魔柱修筑的祭坛，血红色珍珠堆砌的水池，生生世世诅咒镇压的冤魂。闪着寒光带着破风厉声狠狠扎下去的钢叉，胜利地邪侫笑着挑起血红色鲜艳的鱼尾，四个诡异恶毒的法师挖出仍在跳动的血淋淋的心脏，盛放在器皿之中，然后……将最毒的毒药献给父皇。
　　仙音姑姑哀怨地抬起布满血污的脸，用凄迷愤恨的声音、狰狞扭曲的面孔，威吓父皇：“别再害了那孩子，她是我的珠儿呐——”那字字句句、那尖锐的哭号刺进凌青珠的耳膜，在脑海中恣意放肆、根深蒂固，直刺得凌青珠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近在咫尺的夜幕中，城外荒凉的孤道，一男子策马狂奔、风驰电掣，却是衣衫褴褛、狼狈邋遢，一路扬尘马嘶，打破了宁静的夜，如一道燃烧的炽焰，直逼寒月国城门。
　　城门上守卫的武士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盯着飞快迫近的一点，一名面容憔悴夜路归城的男人。
　　“来者何人，还不快明示身份！”卫兵站在城墙上高声问道。
　　男人在破旧的衣里掏出手令，动作急不可耐。疲惫的马儿随即扬蹄嘶叫，穿破沆瀣闯进大开的城门，留下一阵疾快的马蹄声。身后满城的守卫齐齐跪拜，施以最标准的军礼，朝绝尘高声呼道：“恭迎皇太子——”
　　十年的艰辛修为，不是白驹过隙而是度日如年。终于，三天前他得到了十年努力的认可，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到这片故土，守着未曾稍离一分、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儿。
　　“不，不要……是血……好可怕，好怕啊……”就这样，如同从前每一个有噩梦的夜一样，汗涔涔、泪潸潸地惊梦，不知所终地平复淡沲的喘息。
　　与此同时，诡异的身影潜进笼罩在巨大阴影之下如鬼城般森然的海殇庄，并没有引起诸多誓死护庄的护卫的注意。男子放慢了脚步，走过爬满艳丽紫罗兰的木廊，声音都淹没于夜间的薄雾，视线再也不能从那人身上移开。
　　凌青珠曲起柔软的纤弱双腿，抱在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麻木的，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什么是恐惧，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想些什么。
　　是凌青珠不敢想，就在这一刻，她会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炙热的体温烫得她生疼。习惯性地挣扎，冷下眉眼：“大胆狂贼还不放开，本宫留你全尸！”
　　他圈得更紧，他不在十年，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凌青珠已不是那个抱着他打滚耍赖的无邪女孩儿了，然后将妹妹的狠毒误解为任性，道：“栉风沐雨、风尘仆仆，三天不眠不休赶完了半个月的路程回来，第一个就是来见你。你就打算给我个全尸吗？”
　　凌青珠不可置信地翕动着双唇问道：“红……红玉哥哥？你是他吗？你是吗？”
　　身后的男人发出低沉的笑声，言道：“你说呢？傻青珠。”
　　语毕，便小心地扳正怀里的身体，两双泛红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对望。
　　凌青珠长大了，不再是儿时会不可一世张狂大笑的小女孩了。凌红玉看到，她的脸色苍白病态，身体严重瘦弱，却变得像醇香的美酒一般醉人，满是过早渗出的魅惑气息。凌红玉什么都忘了，因为一瞬间的不可自拔。
　　凌青珠呆愣地望着凌红玉，十年磨砺后便是成熟内敛的男人，逼人的王者气势和强健的年轻体魄，眼前的英俊男子与先皇凌风的影像相吻合重叠。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懦弱无能的小皇子，更不会是被凌青珠的小把戏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别扭少年。他是……寒月国即将登基的准皇帝，委任伟大使命的凌家主人。
　　霎那间，凌青珠却想起了父皇临死时的情景，被怨恨的毒药抽干精力的干瘪老人，他对凌青珠说，他说：凌家人都是注定好的……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竟然具有敲碎两人做了十年美梦的力量。
　　“大胆皇太子，面见本圣女，为何还不下跪行礼？”凌青珠冷漠地喝令。
　　“青珠，你……”凌红玉不可置信地凝视那一脸的冷霜，然后，全部了然，十年的时间，他应该学会的也都学会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什么都不是他能控制的……
　　于是，起身，屈膝，三叩头……“寒月不肖子孙，凌红玉拜见寒月圣女大人……”
　　“回来就好，皇兄能安然无恙，青珠也就宽心了。”凌青珠强颜欢笑，然后拉起凌红玉的双手攢紧在柔软冰凉的小手中，婆娑上面的厚茧和伤痕，问道：“皇兄一定又饿又累的，想吃什么？”
　　凌红玉如梦初醒，眼角有泪水渗出，大手抚上眼前憔悴的绝世容颜，用力地揉弄，直到揉出红痕。他无力地放下手，硬朗的身体竟不可抑止地颤动。他亦哽咽地说：“那你陪我一起，皇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