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枝露白

58、Chapter58

　　等明瑜从洗手间出来，余下的三人早就卧到床铺上去了，他正要熄灯，看见姜成已经把他的书还回来了。明瑜把课本放回书架，想起来上次随手把朵朵的照片夹在了书里然后忘记不知道放在了哪里，得亏是今天姜成发现，不然哪天上课不留神有可能就把照片真给丢了。

　　明瑜拿起照片，盯着照片发了会儿呆。

　　那天下午，明瑜照常送朵朵去上学。
　　“好啦，进去吧。”明瑜松开手，把书包递给身边的小朋友，“下午放学，闻老师来接你放学啊，他还有你妈妈带你出去吃饭……”
　　一旁有几个小学生也一起到了校门口，大声喊着:“朵朵！你快来呀！”
　　“嗯！我马上来了！”
　　朵朵开心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头也不回地就要往校园里跑。
　　“啊，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沈明瑜无力地捂住脸。
　　温柔的阳光洒落在校园里，嬉笑的小学生们奔跑在一起，灿烂的笑意挂在脸上，是天真无邪的最真实标识。
　　明瑜拿着手机，把小朋友的带着快乐的侧脸拍了下来。

　　明瑜知道，那是他们一家三口正式提出永远在一起的誓言的那一天。

　　“所以，我们以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吗？”
　　“朵朵觉得不好吗？”
　　“没有没有，我很开心！”

　　“妈妈！”
　　“哎！”
　　“爸爸！”
　　闻彬在那一瞬间感到了惊讶。他原本以为，对于朵朵，他尽力去做一个父亲应该做的所有，一辈子的闻叔叔也值得。
　　他想好了去陪伴这个孩子成长，去一起经历很多事情，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她能理解几分他对她的感情，别别扭扭地叫上一声“父亲”，那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而眼下——
　　小孩儿乖巧地坐在对面，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甚至，闻彬都能在她那乌黑圆溜的眼睛里，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确认了，她在叫自己“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引得餐厅里的其他顾客都侧目而视，服务生连忙赶过来：“啊，这位先生，我们餐厅的甜品都是采用新鲜天然的食材做成的，很适合小朋友食用的，您女儿既然想吃，不如点一份吧。”
　　闻彬哭笑不得，伸手揉揉小女儿的脑袋：“你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点，不要吵到其他客人哦。”

　　坐在餐厅另一边角落的四个人顿时舒了一口气。
　　“终于……”
　　“啊我好感动呜呜，万紫，是不是啊？”
　　“是是是，悦然你别掐我了，疼啊——”

　　小包厢外还有一盆高高的绿植，把他们四个人遮得严严实实，成光悄悄竖起手机准备把这一幕拍下来，忽然听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吓我一跳，你要过来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
　　成光眼疾手快地抓回差点掉到地上的手机，不满地朝谌恺嚷了一句。
　　其他三人也吓了一跳，谌学长右手端着餐盘，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放在嘴边：“这边虽然不会被看到，但隔不了音，你们小声点。”
　　接着，他把甜点一一都端上桌。

　　“我看他们挺好的，这一家三口。”
　　“其实最担心的就是朵朵，我们还以为小孩子接受不了呢。”
　　“不过我倒是不觉得，因为这次婚礼上的很多设计，都是听了朵朵的意见呢，她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我们朵朵，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呢。”

　　明瑜听着周围的人小声讨论着，没有出声，侧过脸去看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眼眸里也印染上了笑意。

　　“哎，我说阿瑜，你还不熄灯睡觉吗？刚洗完澡也不穿外套的站在那，容易着凉的。”
　　“哦，我这就睡了。”
　　明瑜拉开抽屉，把朵朵的照片，放进了文件夹里。接着，他转身关了灯，也躺下睡着了。

　　其实那天，万紫也被触动了。
　　在小朋友清脆的叫着“爸爸”的声音，突然让她想起来一个人。
　　向叔叔。
　　是啊，自己也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一忙起来，晕头转向，每天就在稿纸堆里工作吃饭睡觉，想不起来什么别的事情。倒是向海川还时不时地给她打几个电话，也无非是要吃好喝好压力不要太大之类的老生常谈。
　　其实他自己也忙，还要抽出空闲时间来，排除清早、午休和深夜，揣摩着对方大概是忙闲了的空档，打几分种电话还怕打扰她。
　　她觉得自己有时候挺没心没肺的。
　　去看看他吧。

　　周末的时候，朵朵来上沅复诊。
　　医生给她做完所有的检查之后，对身后的监护团说：“恢复得很好，以后也不必来这么频繁了。一年之后再来复查吧。”
　　“好，谢谢医生。”
　　小朋友八周岁生日最好的礼物，是她送给自己的。

　　从医院出来后，万紫说自己还有事，就目送着思葭、闻彬，朵朵，还有明瑜先行离开。
　　电话拨通后，万紫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边的声音就已经传过来了：“万紫啊，有什么事情吗？”
　　语气里显然带了几分担忧，万紫很少给他打电话，就是之前出那么大事情也没有想着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他承认自己在她心里或许没有那么重要，有那么一点儿难过，但很快又被自己的愧疚所冲淡。

　　“是我这辈子好像亏欠她的。”
　　“向总——”
　　“我没事，你先去忙你的吧。”向海川想了想，还是叫住了秘书，“小陈，你把这两天的会议都往后推迟吧。”
　　“好的，向总。”

　　父女俩坐在车里，身边是川流不息的晚高峰，堵车把人堵得都快没脾气了。
　　“上沅真拥挤啊。”
　　万紫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其实我也没想过在上沅待这么久，那时候，也是想到这里来多挣点钱，能让家里人过得好一点。”
　　他所谓的“家里人”是指什么人，万紫心知肚明，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过他的话。

　　向海川见她沉默，又担心是自己说了什么惹得她不开心，扶着方向盘去想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接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孩子。”
　　“嗯？”
　　“就是你们上次过来，说在上财读书的那个学生。”
　　是的，沈明瑜。

　　芝南就这么点大，盘来盘去，其实到底都是亲朋好友，沾亲带故。

　　万紫有些惊讶：“所以，你认识明瑜的父亲？”

　　岂止是认识。
　　他想起少年时代里，那个年纪比他小，但脸上始终挂着不认输的表情的男孩。人到了中年，不免变得容易怀旧，只要打开那个记忆匣子，好像能讲出很长久的故事一样。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也就算了，为什么身边的人也总是在受苦。或许不是因为“麻绳偏挑细处断”，而是相同命运的人容易走到一起，是因为同病相怜，互相依靠，以抵御生命里彻骨的寒风。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成为有出息的人的！”
　　“海川哥哥，你要一直好好的。”
　　“海川哥哥，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啊。”

　　说什么下落不明，他怎么会不知道。

　　“你是干什么的吃的！就这么不顾线人的安危吗？”
　　他指着昔日同窗的鼻子边骂边哭，“你去告诉他们，去告诉同乡们，他不是什么贪财贪色的小人，他是为正义而死的！”
　　“不能啊，他这一环还不能公布出去。”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胡思磊挨了向海川好几个拳头，被打得鼻青脸肿，才堪堪制服住了情绪失控的老同学。
　　向海川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发呆。

　　不是窝囊废，而是隐忍的英雄。
　　他选择进传销窝点，明知九死一生但还是选择相信正义，为了不暴露警方的行迹而牺牲。只能希望，在未来会有那么一天，他的儿子能挺直腰杆，为自己有这么一个父亲而感到骄傲。
　　向海川的眼睛湿润了，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从这些事情里走出来。

　　万紫听完，眼前也一片朦胧。
　　看似他和她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也认为自己对他有那么一知半解。但是自己从来自以为是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来，为什么会这么冷漠呢？
　　她转过脸来看着向海川。

　　绿灯亮起，向海川重新启动自己的车，缓缓驶过车流量的分叉口，拐近一条畅通的道路。
　　大概，还是他把自己保护和关照得太好了，他觉得自己是欠她的，她也就这么理所应当地认为是他该欠自己的。
　　连自己都能察觉到的冷漠和自私，这么多年来是该多伤这个人的心啊。可是这颗心一直都是滚热的，无条件包容的，哪怕是在现在——

　　“我一直在关注着这个案子，但遗憾的是到现在也还没有破。你也暂时不要和他说吧，我是说，那个孩子。”
　　察觉到万紫转过来的目光，又迟迟不听见她的回应，向海川有些迟疑地问道：“万紫？”
　　“开快一点啊爸，我都快要饿死了。”
　　万紫瘫在副驾驶上，往座位下滑了滑。

　　“好。”
　　向海川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和，但在心里惊诧这好像是万紫第一次以这个称呼叫他。

　　万紫也把头扭向车窗外，去看上沅灯火通明的夜色。

　　他们彼此都太过于刻意，一个拼命去做一个所谓“无私好父亲”的形象，一个努力去完成一个“乖巧好女儿”的样貌，却弄巧成拙，互相端着十几年，其实谁也不认识谁。
　　如果，早一步敞开心扉，会不会避免这条弯路？

　　但好在，此刻也为时不晚。

　　忙忙碌碌的流动灯火，都不属于我的思念。终年漂泊在万家炊烟之间，劳苦疲惫的灵魂，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却发现心安之处一直跟在身后跋山涉水从不曾离开。
　　我终于明白你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