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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Chapter41 ...

  •   廖万紫在夏末的林荫道上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和外婆曾经无数次地从这条路穿过去,走到周阿婆的家。

      这片樟树林,是芝小的学生们一棵棵栽下去的。童年里可以作为道路标记的小树林,郁郁青青得十分可爱。而今都长成高高的大树了。

      她跟外婆说,等她长大了,就可以看到这些小树苗的树梢是什么样子了,最高的一片叶子,究竟是翠绿还是橘红。可是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个单方面的、无效的约定,因为树木也会在岁月中拔节生长,并且,比人的成长更加寂静无声,也更加奋不顾身。
      一路参天去,不惧向上会遇见骄阳似火还是阴霾阵阵。

      万紫抬头看向树梢。
      此时早已经没有了人前来打理,也没有人能够有闲心,做一张无尽的天梯,去修剪半空中的枝丫。
      因为他们,长大了。

      “树犹如此。”她的脑海突然蹦出来这么半句诗词。

      当树木高过人们的头顶,枝叶进入无拘无束的空间,日月云霞风雨雷电皆比肩,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从二十来年前的岁月中走来,从心灵与生理皆稚幼中过来,从人群聚集散开又回来,这一路甚是漫长,因为这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生命之问。

      她从李冉云那儿继承了艺术的天分。
      虽然李冉云平日里疯疯癫癫的时分占大多数,但是对女儿的美术教育却是分毫不减,也正因此她才能打下深厚的基础。

      向叔叔也很支持她画下去。
      “画室整夜通明,你一个人坐在杂乱的屋子里,身形纤细而神情专注,像极了你妈妈当年。”

      万紫毫无意外地选择进入美院。
      她有时候还是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是的,那个童年时被无数人嘲笑梦想的大教室是她长长久久的噩梦。

      或许那不叫梦想,只是“我想要去”的一个方向。
      廖万紫总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人就一定要信奉一个叫作“梦想”的东西。
      “我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我这辈子注定不会进入《名人传》。因此我一面遗憾,又一面庆幸。我只想过好一个普通人的一生,今天早上想喝一杯冰美式,明天要去去拜访朋友,这个月我打算看两三部电影,上半年要把正在画的漫画完结,这就是未来啊,你能说我说的不是未来吗?”

      在医院空荡荡的病房内,她闲下来翻了很多东西。包括以前画的漫画,访谈杂志,一些朋友和读者的信件。
      她才不由得笑出声:“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啊。”

      因为个体跟不上逐流的大众而感到害怕,想以死亡宣告自身无罪,如今看来是多么愚蠢的行径。
      可是18岁的她全然意识不到。

      “我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万紫沮丧地说道,“我太容易崩溃了,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态和情绪,想死的念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总觉得活着死了都没什么所谓,找不到可以被称作‘意义’的支撑。”

      “那就不去找好了。”
      老太太的老花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她伸手扶住但没有着急着推上去,神神秘秘的眼神睛抬看向廖万紫,像极了童话里通天晓地的老巫婆。
      “要不要来一杯咖啡?我可是琢磨了一下午,要是不喝的话我会很伤心的哦darling。”

      “芮老师——”万紫拉长了声音。

      老太太终于收起了玩笑脸,很认真地说:“你啊,就是对自己太苛刻了,为什么要追求和别人等样的优秀呢?你在我眼里,是天赋型画手,同样也是最勤奋的画手。只有你自己的生活明媚动人,才能让别人感受到画作里的生命力。
      你和谌恺都是我的得意门生。如果说,他的画是从里到外生机勃勃的,你的画就是迷頽间尚有对人世的眷恋。
      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我算是什么都看明白了,但是你俩啊,真的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相信老师说的话,来,喝咖啡。”

      成年后的第一次天崩地裂的额人生动荡,是这个可爱的老太太拨正她偏航的小舟。她有很多个学生,她应该也曾说过很多类似的话吧,可是万紫啊,只有一个她这样的老师,把她当做孙辈女来看待。
      她对我真好,就像外婆当年一样。

      她不上课或者不练习的时候,就喜欢去芮老师那儿坐一会,有时候万紫会叨叨一下自己的心境,有时候就什么都不做,看着老太太在忙自己的工作。

      落地飘窗的外景从蓝天白云转换成日暮斜阳,万紫想,如果能一直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老师陪着她也好或者她陪着老师也好,无论怎么样都可以。

      然而大三的时候老太太就过世了。
      万紫那个时候基本山已经大部分时间在公司了,两地来回跑是在不方便,索性就寒暑假搬去上沅住,也没赶上为芮老师送行的最后一程。

      也就是那个时候,谌学长离开公司选择去开了自己的店铺。

      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去奢求点儿什么,每当心生出点儿什么眷恋的念想,就会用命运敲痛心脏的一击,痛得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看似是她变得极为高产的两年,是她宁肯让自己变得忙碌一些,一头扎进二次元的世界,会不会对现实生活的感触少那么一些。

      她的画风在改变。
      她自己察觉出来了。
      更加诡谲,更加迷离,在与资本的较量中输得一败涂地,她的美术世界也像极了一个笑话,或者谎话。

      她想要的从未改变,只是不得不离开。

      忙碌了这么多年,创造的故事世界不会成真,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变成一片荒芜。
      万紫有时候在难以入眠的深夜想起自己的母亲,是不是和自己有过同样的绝望——渴望爱与被爱,但又无法克制自己远离它们。所以阴冷潮湿鲜血痛苦,却可以做碌碌平庸生活的佐料。

      最终,她想回一趟芝南。
      或许能溯源,又或许能眺望点儿什么。

      但孑然一身久了,她即使遇到的温暖的人,也会有一种旁然置身事外的漠然,即使她能模糊地感受到别人传递给她的好。她分不清是体面是客气是礼貌,还是不求回报的爱和爱情。

      成光,对她来说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她想起人生中第一个感知严寒与初春的节点,温柔微笑让她难以割舍,但是她越趋向于温暖,会不会给温暖本身带来伤害?她又想起朵朵那天和她说过的话。

      “成光叔叔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南方人的情感比河水更要弯上几道弯,不是忸怩,而是一种互相为对方考虑太多,你以为的悬而不决,恰是他内心坚决的时刻,是这样的吗?

      “我希望能够帮助到你一些什么,但是你自己拥有足够强大的心脏去调节这些生命中不平衡的一切。”
      她回答:“人不如意之时十有八九,处处难以配平。”
      “那我就陪你等待着天平摇摇晃晃的节点到来的那一天。”

      “我从大学出来,带着一腔学生气就在公司的屋檐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生命太过于安生,大抵是要全然归还的。”

      万紫回忆起毕业和离职时的心痛。
      她总以为是因为老师去世的过于沉痛,痛得心脏整宿整宿地痛。现在突然有些明白了,是因为前路何方,一直都是茫茫的。

      万紫一直信奉“什么年龄做什么事,自有命运的规则”,说白了就是承认命运“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的玩笑,然而唯独在这样的一整个重要的生命环节上,她偏偏缺席了最重要的一课。

      临走之前,老师曾经叫她去她家一趟。现在想来,她或许四想告诉她一些什么,而她拒绝了补课的机会,也因此错失和老师的最后一面。

      懊悔吗,怨恨吗,自责吗,无力吗?这些眼泪都不能换来任何东西。

      她翻开住院期间的成光的某一封信,竟然和老师留下的寄语意外地重合: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重返芝南第一面见到的,是他和他的家人。不管是出于上一辈的交情也好,还是对同乡人的热情也好,起码在归程的第一段,她没有被芝南的大雪惹上风寒。
      在这样一个绝望的冬季,因为他时不时的出现,才好慢慢看清记忆里的小镇,是否和童年时代有着一脉相承的柔情。
      他是个朋友,是带她看花的导向,也更像是一个春的领路人。

      在她去上沅住院的时候,纸短情长,言短意赅。这第一封书信穿过尚且寒凉的风交到廖万紫的手中时,她感受到,很确切地感受到了,那个小心翼翼的却又饱含深情的笪成光。曾经在她身上存留过又消逝的生机,被他这么多年一路捡拾起来,最终归还给她。

      她笑了。
      是完全不带阴霾的笑容,是光终于找到了光。

      她问他:“变好了不好吗?”
      他有些感动,惊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莫待明日又明日,今日花红最好时。春天就要过去了,今年到现在,她还没有走出门去。

      出去走走吧,去看看这个新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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