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9、9 独漉独漉

　　对于见惯江湖风云际会的人来说，墨家寿宴，再热闹也不过如此，再繁华亦不过尔尔。照例是一通吹吹打打，唱唱跳跳，各路杂技百戏轮番嬉闹。跳剑丸、走绳索、爬高杆、斗口技，楼台上是风月百态，楼台下是尊罍丝管，杂伎名优，争妍献媚，络绎奔赴，笑声喧天。

　　这边台上正唱着“独漉独漉，水深泥浊，泥浊尚可，水深杀我”，忽一声惨叫，只见那唱戏的伶人瞬时倒地，不再言语。众人先以为是在演戏，没曾想这一倒下，足足半晌没了动静。澹云山庄两个护庄剑客，一个叫虞七，一个叫庚八，此时已跃上了台子。众人这才觉知那唱戏之人已暴毙身亡。

　　秋数天给然忽忽递了个眼色，然忽忽亦上台探了探经脉，后又细细看了七窍之处，最后确定人乃中毒而亡。

　　然忽忽退到台下，道，“毒被混于口脂上，刚才她唱那几句正值毒发之际。”

　　墨五微忙问，“与昨晚可是同样的毒？”

　　然忽忽道，“不是，市面上可寻的一般毒物罢了。”

　　墨九青敛色道，“看来是有人存心要与澹云山庄不对付了。”

　　众人唏嘘一片，议论四起。不过澹云山庄屹立江湖数十载，名望且不说，其根基早不是常人可撼动的。只见虞七庚八二人，速速清好台子，那唱戏的便继续唱着，那听戏的见状便也继续饮酒畅叙，只作若无其事样。

　　墨五微招呼了宾客几句，留下墨言迟、墨言白两兄弟在外应酬，便和墨九青退回堂内商议。一日之内，澹云山庄连发两起命案，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谨慎处之。如今敌在暗，墨家在明，麻烦确实不小。吴声之死，看似偶然，然其身中的却是江湖近乎失传的奇毒，而这优伶虽是梨园之人，与墨家素无瓜葛，但眼下死在澹云山庄，亦非巧合。

　　且说这唱戏之人，名唤石沉音，是近来都城最负盛名的独漉谷当家花旦之一。原是她的师姐石沉容来山庄唱这一出戏的，无奈途中寒疾发作，便急急换了石沉音。又说这沉音沉容，自幼师从都城名角玉芙蓉，三十年前，玉芙蓉便是以一曲《独漉》誉满天下，此后三十年间，她虽收了不少弟子，但真正天资聪颖到得授习此曲的，竟也只有沉音沉容两姐妹，故玉芙蓉向来厚待，视其为己出。若非澹云山庄墨五微六十寿辰，独漉谷断不会破了不出园子唱戏的规矩。

　　作为能与劳劳渚并绝都城的华荣之所，独漉谷背后权势自也不容小觑，甚至比起劳劳渚有过之而无不及。目下独漉谷当家花旦横生生死在了澹云山庄，玉芙蓉那边断不会善罢甘休先且不提，于这江湖，澹云山庄怕也不得不尽快给出说法。

　　所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若说在澹云山庄，说话最有分量的，倒不是现任庄主墨九青及其夫人洛玉翦，而是墨五微的女儿墨莲时。

　　墨莲时素来冷淡，庄里大小事务鲜少过问，但今日庄里连出两起命案，她自不好置身事外。眼见墨五微和墨九青进厅堂议事，半个时辰了仍未出来，墨莲时便打定主意，叫上虞七庚八一同进去。

　　江湖皆传墨莲时的母亲叶繁霜聪慧识见世间罕有，只是那叶繁霜美人如花，已隔云端，幸在墨莲时青出于蓝，承其遗风。昔年都城最大的飞凫案便是借墨莲时之力得以水落石出。那宗悬案事涉虞七庚八，两人蒙冤获狱命悬一线，正是墨莲时阴差阳错救下，故虞七庚八便投入这澹云山庄，成为护庄剑客，但实为报墨莲时救命之恩。

　　墨家人在堂内愁眉不展，见墨莲时进来，瞬时松了口气。墨五微忙问女儿有何想法。

　　墨莲时便让虞七庚八把晨间所查吴声之死的始末原委又细细道了一遍。原来这吴声死前虽是在劳劳渚流连玩乐，但私下却与独漉谷的一个小戏子交往甚密，更一度缠着父亲吴慕允他娶了小戏子。而这小戏子，正是石沉音的贴身丫头青帘。

　　所以，这青帘就成了两起命案最为关键的人物，此刻也已被虞七庚八请来了澹云山庄，暂安于一处别苑。

　　且说这青帘先是听了吴声之死，早哭得死去活来，再闻自家小姐也中毒而亡，更是呼天抢地不能自己。待到被唤来内厅时，已是眼泪流干，呆若木人。

　　墨九青问，“吴声死前可曾与你说起什么人？可有人寻他闹事，或发生纠葛？”

　　那青帘先是没听见似的，毫无动静，过了片刻方反应过来，还未开口，眼眶却又红了，只是这会儿早已没了眼泪。

　　“没有，吴声什么也没说。前阵子只说澹云山庄的墨五爷寿宴在即，他日夜里忙得不可开交，怕是会疏忽我一段时日。我想，墨五爷是何等尊贵之人，所以近日吴声没来独漉谷找我，我也不敢去打扰，私心里盼着这阵子忙完，他就该来娶我了。他说他家老爷子已应了这门亲事了，谁曾想……”青帘说到这，嗓子哑哑的，又要哭了起来。

　　墨九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家小姐呢？近日可有异样？”

　　青帘摇了摇头，笃定道，“我家小姐向来只顾台上唱戏，戏罢便回房，从不与客深交。近日不曾有过异样，也不曾与陌生之人有过接触。”

　　墨莲时问，“你家小姐可识得吴声？”

　　青帘道，“见是不曾见过的，只知他常来独漉谷寻我，我也与小姐说过不久将要成亲的事。”

　　墨莲时又问，“你家小姐与师姐石沉容感情可好？”

　　青帘道，“两个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台上台下交情都好。”

　　墨九青问，“那你们谷主玉夫人呢？待她们如何？”

　　青帘道，“玉夫人待她二人也极好，这些年未曾厚此薄彼，全是一样的教习，一样的礼遇。这次来澹云山庄，原是安排大小姐的，但大小姐自幼患有寒疾，不赶巧途中偏又发病，这会子还在谷里休养，每日间都吃着药。”

　　墨九青又问，“那你家小姐呢？可曾染过什么疾患，或常吃着什么药？”

　　青帘道，“我家小姐身子一直挺好的，不曾吃那汤汤水水的东西。”

　　待墨九青又要细细盘问，门人来报，说有两位客人要面见庄主。一问，却是楼潜西与程山水。

　　墨九青与墨五微对望一眼，急急出门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