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34、34 昆吾有兽

　　商五井回屋前递给芒四一个巴掌大的东西，只道，“送你的。”

　　芒四一时不明所以，乃问道，“这是什么？”

　　“蝉笼，其他镇子不常见到的小玩意。知道你用不着，但怪可爱的，就买来了。”

　　自记事起，芒四便没养过动物，就连落月山庄的那两条鱼，也是路无尘后来自己偷偷养的。竹编的蝉笼，层层叠叠，倒也精致，像个小小的阁楼。只是夏天已然过去，不知这小小的阁楼又该迎来怎样的住客？芒四虽有疑惑，但并不打算追问，她在等商五井告诉她更重要的事。

　　商五井却道，“我有些乏了，晚些时候下楼，我再与你说。”

　　果然午后时分，商五井敲开了芒四的房门。两人挨着昨日喝酒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想我知道的并不见得比冷欲雪多，你想知道的冷欲雪多半也与你说了。你一定觉得纳闷吧，对冰蚕讳莫如深的冷欲雪怎会慷慨告知你兔剑的事。”商五井提起茶壶，给自己续上，接着又道，“越是怪异的人，往往也越简单，冷欲雪呢，江湖独一剑痴，论起剑来，只看心情，不遑他顾。如今且先不说冷欲雪，你来说说，镇庄之宝也好，结亲之礼也罢，这兔剑与你有何相干？”

　　“为着我母亲花宜之故。这些年我始终在寻她的下落。”

　　“我不是很明白，你母亲与兔剑又有何关系。”

　　“有个人与我说，找到兔剑，便能找到我母亲的线索。”

　　“若是这样，你与澹云山庄的公子早日完婚，兔剑不就是你们落月山庄的。”

　　“您方才也说了，最后这兔剑许会是落月山庄的，但不是我的。”

　　“有何区别吗？”

　　“落月山庄是落月山庄，我是我。再者您也知道，兔剑实乃一雌一雄，澹云山庄的墨九青墨庄主曾亲口告诉我，他并不知庄里那把是雌是雄。”

　　“那个人，说找到兔剑便可找到你母亲下落的那个人，你可知是谁。”

　　“我不知道，一年前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信上写着，‘欲寻花宜，先寻兔剑’，而后又暗示我一年后去一个叫红布的客栈，寻一个叫辞九的人。起初我只是不解，直至真的找到辞九，我便想，兔剑的事兴许不假。

　　不过前阵子，我父亲，也就是落月山庄的楼潜西，终于开口对我说，我母亲花宜应该是被梅衿山人带走的。”

　　“你是说梅衿山人？”商五井皱起眉头，问道。

　　“掌柜您知道她？”芒四忙不迭问道。

　　“只是有所耳闻，半年前有个住店的江湖客提及过这梅衿山人。”

　　“那人是谁，可曾说了什么？”

　　“倒也没特别说些什么。只说原要去找梅衿山人讨教梅骨鞭，然而找到的时候，人却已经死了。”

　　“死了？是梅衿山人死了？”

　　“不错。”

　　“可知被谁杀死？”

　　“不是被谁杀死，她是自己死的。”

　　“自己死的？”

　　“正是。梅衿山人是老死的，寿终正寝。据说死的时候，满园梅花落了整整一夜。对了，找梅衿山人的那个江湖客，自言是曳影鞭的传人。”

　　见芒四默不吭声，商五井笑道，“你是不是觉得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芒四道，“你怎知她是个厉害的人。”

　　商五井道，“活到我这个年纪，江湖上厉害的人已是屈指可数了，我又怎会不知。再者，我这里人来人往，江湖的事我也能风闻个八九不离十。”

　　芒四笑了笑，不知如何应答。商五井又道，“这江湖，潮起潮落，没有一朵浪花可以一直留在岸上，不被卷走。再厉害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纵然谁都对付不了，死神可从头到尾在盯着呢。任你是江湖豪侠，还是蛇鼠小辈，是王公贵族，还是黎民百姓，全都一个样，时辰一到，插翅难逃。

　　所以，梅衿山人若已死了，你欲作何打算？譬如那隔谷，他自有他的来处，亦有他的去处。你呢？”

　　“落月山庄虽是我的来处，却不再是我的去处。倘若梅衿山人真的死了，那么有些事情或许就无解了，花宜的事，还有，辞九的事。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花宜是生是死，岂是我能左右。即便如今她活着，站在我面前，哭着，笑着，我也多半识不出来。毕竟，我们生离得太早了。”

　　芒四的记忆里，始终有那一隅桃树李树，可那树下的人，那人的音容，早已模糊不堪。凭芒四如何擦拭这记忆，它永远像面铜镜，蒙着一团挥之不去的氤氲。

　　“只是，梅衿山人是梅衿山人，兔剑是兔剑，我总要继续寻的。因为那信上说的，我是信的。所以，掌柜您和我说说兔剑的事吧。”

　　然而这话说出，芒四心内只作苦笑，她知道自己隐去了真正的理由。与其说兔剑是她寻花宜的线索，毋宁说是她离开落月山庄的借口。

　　“也罢，那便言归正传。冷欲雪说兔剑出自乌栖镇，此话确实不假。这一雌一雄两兔剑，系冷欲雪的祖祖祖师爷，反正年代久远到说不上往前第几代的祖祖祖师爷铸造的。后历江湖辗转，几经易主，在冷欲雪祖师爷这一辈，机缘巧合兔剑回到了乌栖镇。故冷欲雪与我，少时有缘得见一次。只是这兔剑后不知遭遇何种变故，又从乌栖镇销声匿迹了。江湖再有传闻时，它已成澹云山庄的镇庄之宝了。”

　　“您怎能断定少时所见的便是兔剑？”

　　“你若见过，自会知道，那是世间再也寻不出的。我敢断言，冷欲雪毕其一生，都铸不出那般瑰奇的宝剑。现在，我与你说一说这兔剑的渊源吧。晨间我说过，这乌栖镇乃倚昆吾神山而建，故盛丹石，多铜铁。只是你未必知晓，古书上曾载，昆吾山栖兔兽，又以地穴为窟，雄者毛色如金，雌者色白如银。昔吴国武库，时有兵刃铁器不翼而飞，吴王令人检其库穴，猎得双兔，一白一黄，杀之开其腹，而有铁胆肾，方知兵刃之铁为兔所食。王乃召剑师，令铸其胆肾以为剑，一雌一雄，可切玉断犀。王甚宝之，遂霸其国，后以石匣埋之，消匿江湖。只不料人事代谢，王朝更迭，这兔剑便时隐时现，几番沉浮，有说沉于龙潭，有说掘于地穴。又有说这兔剑为天子剑，得之可争天下。当然，说到此处，你应已猜出，那剑师正是乌栖镇之人，冷欲雪之祖。是以，不论古书所载是真是假，唯一可以断言的是，兔剑确确实实出自乌栖镇。

　　至于又如何去了澹云山庄，不单是我，冷欲雪怕也不知其详。或许，冷欲雪之所以铸南鸳北鸯两剑，正是源于年少时曾目睹过那举世难寻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