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22、22 空花花空

　　芒四虽每年都来空花观一回，但因空花观并无她要见的人，故她素来只当这空花观为遣思排闷之地，不过是寻几处清寂□□，走走停停，观花折条，再无他想。

　　三人沿小山行至观顶，舒然一石陈于亭前，有一白一灰着素色衣袍之人，坐于石桌两侧，举觞而饮，白衣男子身后亦立有一皂衣女子。饮酒之人，见有来人，笑盈以对，也不吃惊。

　　“你与你母亲倒是极为相似。”灰衣之人看一眼芒四，说道。

　　芒四由此料定此人便是空花观观主，而那附面纱之人自然就是缁尘阁老了，其后清素柔美之人，大约是其侍女。

　　听得空花观观主此言，芒四亦不吃惊。但凡见过花宜，后又见到芒四的人，无不惊异两人如出一辙的相似。但芒四心知，这相似无非在皮，骨子里她与花宜绝不是一类人。花宜的寡淡和决绝，从来不是芒四所能企及的。

　　芒四道，“我竟从未想过与观主见上一面，虽然年年我都来您这空花观一趟。”

　　观主停下酒杯，笑道，“自花宜走后，我倒时常想着什么时候会与她的孩子见上一见。”

　　芒四因势问道，“观主可知当日我母亲是缘何来了这空花观，又缘何离了这空花观。”

　　“你且认为呢，这空花观可是留人的好地方？”观主问。

　　“我不知道。那时我以为是她耐不住寂寞。但如今看来，这空花观清幽有余，绝不寂寥。”

　　“你母亲是为了躲避仇杀，方入了这空花观。”

　　芒四一时惊住，乃问，“既如此，她又为何离开，转而去了落月山庄？”

　　“很简单，她来空花观，是为了躲避仇杀，她去落月山庄，自然也是为了躲避仇杀。”

　　芒四困惑至极，她不明白，花宜那般性情的人，怎会惹来仇杀。

　　“你大概忘了，你母亲曾是梅衿山人的弟子，更曾是淅风楼与织雨楼两楼里最不容小觑的人物。”

　　“是以我母亲结了很多仇人？”

　　“倒不是很多，仅有一人。”

　　“何人？”

　　“我并不知晓。”

　　“您不知晓？”

　　“是的，我只知那是个从未露面的人，但只要他一露面，你母亲必死无疑。所以她这一生，都在逃。她来空花观，是逃，她去落月山庄，更是逃。”

　　“难不成她杀了人？”

　　“正是。”

　　“杀的什么人？”

　　“我亦是不知。只知她杀的这个人，和要杀她的那个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学高手。”

　　“倘是这般厉害的人，观主您怎会不知他们的名姓。”

　　“这江湖藏龙卧虎，不显山露水的大有人在。能让花宜亡命似躲藏的人，又岂是一般之人。”

　　说完此话，空花观观主举酒饮尽，坐在对面的人，亦隔着薄纱对杯而饮。

　　芒四无奈，转而问向对饮之人，“关于这陈年旧事，阁老可曾闻得一二？”

　　“不曾。”

　　“听闻缁尘阁主于江湖之事，鲜少不知，如今是不便告悉晚辈吗？”

　　“非也，实乃不知。”

　　片刻沉默后，芒四忽大笑了起来，弄得墨言白和然忽忽一时云里雾里，但他们确已许久未见芒四这般发自肺腑的纯然之笑。

　　那面纱之下的人见芒四如此，遂也笑了起来。

　　芒四笑道，“我竟不知你已入了缁尘阁。”

　　空花观观主亦笑道，“她这话一时倒也驳不了。毕竟你今日可是替老阁主来输棋于我的。”

　　听对面之人如此说辞，缁尘阁老便爽然起身，揭下面纱。果如芒四所料，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辞九。辞九的声音，芒四总能一下子辨出，只是刚才惑于缁尘阁老的身份，一时没反应过来。

　　辞九笑了笑，“其实方才与观主饮酒时，已听得你三人的脚步，故临时起意，开了这小小的玩笑。实乃是缁尘阁老染上风寒，一时不便下山。适逢我作客阁中，闲时又与阁□□了些下棋之道，便应了阁老之请，代为赴约。如今输了棋，亦是合理之中。”

　　“也当是为难你了，若不是你，我倒真是一局都不能胜的。”空花观观主也盈盈笑站起来，“今日开心，风玉露便依旧约，照例给老阁主，毕竟若是他来，我定要输的。只是要烦九先生回去后与阁主说上一声，说与他老人家下棋，可不如与你这年轻人来得惬意。”

　　辞九笑了笑，道，“蒙观主不吝赐教，晚辈定当勤勉棋艺，待他日再寻观主对弈一回。”

　　“如此甚好。你们别后重逢，怕是有许多话要叙，此处便留与你们，这观顶红英绿苔，风景也是极好的。”话毕，空花观观主便扬袖自行而去。刚走下几级石阶，忽又想起什么，便回头对墨言白道，“亦代我向澹云山庄的人，及你师父问好，他这老头，整日里悠游江湖，反倒忘了来探望探望我这旧人了。”

　　墨言白急急点头应承，心想空花观观主性情潇洒自在，实为可亲可敬之人，师父秋数天江湖友朋不少，竟从未提及有过这么一个故交。

　　观顶清风翦翦，微寒阵阵，一行人这才意识到时辰已近黄昏，但山脚下的空花观依然游人不绝，小小影儿如蜂，如浪，如萍，一时聚了散，散了聚，流转不定，渺渺乎乎。

　　三人正要问辞九何以出现在空花观，但转念又想，自己不也在这空花观吗，想来，尘间世事皆有定数。

　　芒四本该有许多话要问辞九的，但空花观观主冷不防谈至花宜，竟使芒四的心倏又变得时幻时真，时真时幻，及至想起忘了问观主最重要的问题时，山下訇然一声，如石破柱裂。几人未及寒暄，只相视一下，便急急往山下赶去，只见走在前方的空花观观主，大步流星，更是一跃飞身而下，而那原本如浪如萍散聚无定的小小人儿，此时望去又忽如采完花蜜的峰子，抽身无影，全无眷恋似的，让半山腰的人，竟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