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20、20 归来卿卿

　　芒四与花宜住的偏苑有一口井，不过是枯井。

　　据说花宜入住偏苑不多久，有人触井了，井自那时便被废弃，用一层铁网浅浅覆住。苑里之人洗衣做饭，亦习惯绕开这井，去别的院子汲水。大概也因这个缘故，苑里有不少缸，作为储水之用。但那缸，是从来不曾养过鱼的，日复一日，冷凛凛地只有水。

　　芒四并未去见楼潜西，楼潜西既无生命之忧，芒四便也没有见他的理由。说来也怪，芒四对楼潜西的厌恶宛若那庭前芳草，萋萋刬尽还生，但芒四深知，楼潜西对她的厌恶并不比她浅。

　　然忽忽拉芒四的手时，芒四刚好对上了她的眸子，这眸子清澈水灵，与她一身薄妆浅黛极为相称，风流俊逸，全不似那一般少女娉娉袅袅，芒四想，无怪乎墨言白这般冰冷之人，都难免对这个小师妹关爱有加。

　　芒四遂又想起那夜与然忽忽及墨家兄妹在江边对酒赏月的情状，众人妙语飞动，流连忘返，虽只几日之隔，竟似有三秋之别。

　　两人凝情相望之际，路无尘出现了。

　　路无尘是来送茶与茶点的。近几日这个时辰，他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给然忽忽送吃食。见到路无尘，芒四笑了，她笑，这天下，终于有第二个人，是路无尘喜欢的。

　　距落月山庄不远有个小丘，丘上有个空花观。每年这个时候，芒四都要去一趟空花观。花宜诞下芒四之前，曾一度在观里染香销念，无奈情多难了，空对那松门叹几番凉月后，花宜最终还是去了落月山庄，就像此时此刻的芒四一样。

　　空花观没有芒四要见的人，虽然每年这个时候芒四都会前往观里。但这世间每年都会有一些时候，有一些人，因一些执念，去一些地方，所以，对观里的人而言，芒四不过是芸芸众生里去而复来来而复去的陌生之人，谁也不识得谁。说是空花，亦是花空。花开了，便是开了，花落了，自是落了，终如大梦一场，空空如也。

　　路无尘备了两份茶与茶点，一份是给然忽忽，一份是给芒四。众人皆以为芒四是为楼潜西和落月山庄回来的，但路无尘知道，芒四是为她自己。

　　茶是都城上好的窈窕叶，名取《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茶点是路无尘亲自炊制，仍用芒四自小喜欢的几味桃李花果。但比起茶点，芒四更喜那茶盒，盒面绘着孩童放纸鸢斗蛐蛐的模样，雅致有趣。

　　芒四转向墨言白道，“既然二公子与然姑娘一早已代我先行看过庄主，我便不再打扰他休息。今日我有个地方要去，恕不能招待。两位有何需求，只管与路无尘说。他这人，极好的。”

　　然忽忽很怕芒四离开似的，忙叫住，问，“四姑娘是要去往哪里。”

　　芒四笑道，“一处道观罢了。”

　　然忽忽听此也看向了墨言白。墨言白会意，笑道，“你若想去，且直接问四姑娘是否愿意带你，我知你在山庄呆了这几日，也是闷了。”

　　芒四笑了笑，道，“也是委屈你了，白白替我担着这么多。我原也不过随意行走，你若愿意同行，我自是欢喜。二公子若也觉着庄里百无聊赖，不妨同我们一道去郊外闲走。”

　　芒四没料到，墨言白竟欣然应承。芒四只好回头对路无尘道，“不用担心，我三人天黑前便回来。”

　　这些年，芒四早已习惯出门之际，对路无尘说一句，莫担心。

　　路无尘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芒四至今不能确定，路无尘，到底能不能说话。在那远不可及的幼时回忆里，芒四隐约记得路无尘曾在月夜，在苑墙秋千边，折叶吹笛过，但芒四又记不住真切，何况秋千如今早已不在，那似有若无的回忆更无从追认。

　　但芒四从不问路无尘这件事，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一人是芒四可全心全意去相信与依靠的，那便只有路无尘了。

　　还有一件事，芒四也从不问及，那便是楼潜西井中投毒的传言。按理说，以芒四对楼潜西的厌恶，她或多或少，该有些怀疑的。但芒四却又莫名觉得，楼潜西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芒四比谁都清楚，落月山庄，是楼潜西唯一的根。

　　芒四知道，不管是路无尘，还是落月山庄其他人，他们留在山庄，只是因为他们不愿离开，而不是不能离开。世人以为他们被落月山庄深深绊住，离了这根茎，谁也活不下去。但也许，他们只不过像那花叶留恋着绿荫，不愿径自离去罢了。

　　路无尘安排了辆马车，又置办了些果品，目送三人离开落月山庄。三人原欲骑马而行，见有马车，想着可省下不少脚力，倒也乐意。春日蔼蔼，和风徐徐，一路江碧鸟白，山青花燃，离开落月山庄，三人心绪似乎都舒畅不少，只各自痴痴望着车窗外那空翠烟霏与长亭短亭。

　　有几个担夫，挑着蜂箱，自马车一侧，悠悠而过。

　　芒四见状说道，“这空花观，泥香花馥，故观下住了不少养蜂人，这春好处便是他们春忙时。寻常人家养花，多为怡情弄性，殊不知，这花草也自养护着一方水土与百姓。”

　　然忽忽道，“是这个道理，且不说蜂蜜，单是世间珍贵药品，又何尝不从这花草萃取而来。”谈到此处，然忽忽忽又话锋一转，道，“楼庄主所中之毒虽不害命，但已然伤身，若不好生导养，恐会落下病根。”

　　芒四道，“无妨，落月山庄自不缺那好药材。且这件事，楼潜西也自不会罢休的。他在江湖失掉的面子，无论如何他都会再拾起来的。”

　　然忽忽笑了笑，道，“如此甚好。看来，不多久我与墨言白便可离开山庄了。”

　　芒四问，“乃回澹云山庄吗？”

　　然忽忽道，“正是，师父在澹云山庄等我们。四姑娘，你呢？”

　　芒四道，“我是不急的。”

　　一行说着，马车已至空花观前，三人下车，拾级而上。空花观虽处清幽之地，香客却是不少，芳草绿满，古藤如发，郁郁乎乎间竟让人有不知南北之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