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2、2 落月山庄

　　用过早饭，芒四便与辞九一同返回客栈。取了包裹，退了房，两人便往落月山庄行进。

　　马是客栈的，借了两匹，说是借的，其实也算买下。两人都不知何时可以返还，或者说不知是否还会回到这个地方，索性出了高价，暗自做了不再归还的打算。

　　落月山庄离红布客栈不远，但也需大半日的马力。为了赶在天黑前抵达，两人快马加鞭，一路无言。江湖上最大的情报司总司程山水，最近几日南下，正好置榻于落月山庄。程山水同落月山庄的庄主楼潜西私交甚密，此次游览江南，江湖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再加上程山水神出鬼没，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所以，芒四知道这个情报，必有蹊跷。但辞九并不打算追问。辞九浪迹江湖，居无定所，行无定处，既然去哪里都是客人，那不妨去落月山庄也做回客人好了。更何况，按芒四的说法，程山水必定知晓辞九的仇人。虽然辞九并没有非要报仇的念头，但若能知道仇人是谁，也算有了一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落月山庄的门人见了芒四，倒不吃惊。匆匆回身入府，不多久，便出来迎人。那门人也是奇怪，一路并不言语，把人送到客堂后自行撤去了。芒四转过身对辞九说，那人是哑巴。落月山庄所有的下人都是哑巴。

　　辞九暗暗吃了一惊。

　　“你知道为什么叫落月山庄吗？因为月落后是最寂静的，也是最黑暗的。那时朝日还没升起，所有魑魅魍魉都能大摇大摆做那恶的勾当。”

　　辞九想不到，芒四这小姑娘竟然知道这么多。

　　“我也不瞒你，我是落月山庄的四小姐，所以叫芒四。我母亲是哑巴，所以她曾经是这个山庄的丫鬟。我是私生女但好在也算是我父亲的女儿，所以没当成哑巴。大概本应该是哑巴但没当成，所以我从小就话多，没办法和我母亲说话，我就对着蝴蝶说对着板凳说对着茶杯说对着窗子说，有时也对窗前的李树李花说话。

　　直到有一天，我父亲来看我，说我话太多了。再后来，我父亲就把我嫁给澹云山庄的二公子。但是，你知道的，我逃了。

　　你听过兔剑吗？江湖传言中的天下第一剑。昔日《异苑》有载，楚王与群臣猎于云梦，纵良犬逐狡兔，三日而获之。其肠似铁，良工曰，可以为剑。于是，天下就有了这兔剑。这把剑如今就在澹云山庄。想不到吧，堂堂天下第一庄的澹云山庄，为迎娶一个哑巴生的私生女，竟愿意把镇庄的宝贝作为聘礼。”

　　辞九并未听过兔剑，虽行迹江湖多年，辞九对江湖的事却所知甚少。这大概是因为辞九从未结交过一个真正的朋友。

　　都说人在江湖，多个朋友，也就多条道。但辞九并没有什么非走不可的道。譬如此刻来到落月山庄，也并非全是辞九自己的意愿。芒四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辞九不知不觉就跟着她走。那天在茶肆，她说走吧，辞九便跟着走了。

　　落月山庄的主人已经在客堂里候着了。见了芒四，楼潜西倒也不吃惊。大概女儿逃婚的消息他早已知晓，甚至女儿逃到半路又改变主意折回山庄这件事，他也不诧异。不过，想到江湖第一情报司的总司此刻正在山庄里做客，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

　　按理说，堂堂落月山庄的庄主，完全不必亲自接见辞九这种江湖无名之辈，但眼下楼潜西竟极为客气。

　　“九先生来访，落月山庄甚是欢迎。但九先生想打听的事和人，恕山庄无从告知。这是楼某的意思，也是楼某朋友的意思。还望九先生包涵。”楼潜西端起盖碗，喝了口茶，放下又接着说，“九先生若不甘心，可往澹云山庄去找找答案，顺便把我这顽劣的女儿一并归还过去，也算帮了楼某一个大忙，他日自当报答九先生的这份人情。”

　　听到要被送回澹云山庄，芒四内心大苦。这回再逃，怕是难于登天了。若非知道程山水在山庄，她打死都不可能回来的。正是报着和程山水开诚布公见一面的念头，她才回到这里的。她以为程山水多少会念着旧情，见她一面，告诉她母亲的下落。可如今别说见面，程山水压根就不露面。

　　辞九觉得无味，茶水无味，事情也无味，索性起身要告辞，但被芒四拦住了。

　　“澹云山庄我是不会去的，还请父亲叫程先生出来与我一见，你知道我有话要问他。”

　　“你有话问他，他却无话要回你。你便死了这条心吧。他若不开口，这天下便没人能让他开口。澹云山庄你若愿意乖乖回去自然是好的，若不愿意，你知道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回去。”

　　“我不明白，像我这样一个卑微下人的孩子，何德何能让澹云山庄屈尊迎娶，还拿出这天下第一剑来作为交换。”

　　“混账！什么卑微下人的孩子，你是我落月山庄的四小姐。谁敢低看你。”

　　“哼，是吗。四小姐我可高攀不起，我只配当个四丫鬟。”

　　“放肆！赶紧给我滚回澹云山庄。你最好识大体些，也省得你和我都费力气。”

　　“既然这样，好，我回去。但是，请你务必记住，兔剑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了。澹云山庄的东西，我是不会让它落到落月山庄的。”

　　芒四拉着辞九，头也不回地走出客堂，出了落月山庄。两人骑着马，一路无言往山下走。辞九此刻倒无其他想法，对芒四的家事也不关心，只迷糊想着，这澹云山庄是去或是不去，还是就此和芒四分别，各走各道。

　　“你要同我去澹云山庄吗？”

　　“我不知道。我并未答应你父亲。”

　　“但如果我请你同我走这一趟，你是否愿意？本来我从那里逃出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回去的。但如今我父亲知道了，那么我没有其他选择了。说不定澹云山庄会是我的转机。再说，那里也有你要的答案。程山水这人虽然无情，但从不打诳语。既然他说答案在那里，那里就一定有玄机。反正你也没有其他地方要去，不妨结个伴，一起走吧。”

　　“程山水是你父亲的密友，但应该不只有这一层关系吧。”

　　“他是我母亲的哥哥，也可能是情人，大概是这种关系吧。”

　　“可你母亲是落月山庄的下人？”

　　“是的，而且还是个哑巴。”

　　“因为是哑巴所以是下人，还是因为是下人所以是哑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在落月山庄，这两个问题是同一个问题，这两个答案，也是同一个答案。”

　　“但你不知道答案。”

　　“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可能让我知道。我恨楼潜西，我也恨程山水。所以，那把兔剑，他们想都别想，那是澹云山庄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