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16、16 缁尘阁老

　　昔日墨莲时的母亲叶繁霜尚于人世时，淅风楼与织雨楼在江湖上可谓是雨横风狂，无人不惧，不过自叶繁霜辞世后，两楼名存实亡已是不争之事，近年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缁尘阁的门派。

　　缁尘阁主，江湖人称缁尘阁老，神秘莫测，从不以真容示人，但专事裁决江湖不平不正之事，德高望重，鲜人不服。

　　那日辞九在客栈救下的何随何易，正是缁尘阁的两名使女。两人受命外出办事，路遇杀手，躲入客栈。辞九无意救人，只不喜走了一夜雨路后，被人扰了清梦，故将杀手拦在客栈外。

　　辞九不杀人，但杀手自然是要杀人的。

　　杀手道，劳请让开，勿妨着我办事。

　　辞九道，办的什么事。

　　杀手道，自然是杀人的事。

　　辞九道，为何杀人。

　　杀手道，杀手杀人，不问理由。

　　辞九道，今夜你杀不了人的。

　　杀手道，你是何人。为何要管闲事。

　　辞九道，我从不管闲事。我只管自己的事。

　　杀手道，那你为何拦我？

　　辞九道，这客栈是我要入住的。我不想太吵。

　　杀手道，我杀人无声。

　　辞九道，但有味道。

　　杀手道，什么味道？

　　辞九道，血的味道。

　　杀手道，那没办法，人死总会流血的。

　　辞九道，所以我不想杀你。

　　杀手道，你杀不了我。

　　辞九道，我想你明白我杀得了你。

　　杀手道，你没有杀气。

　　辞九道，我不是杀手，自然没有杀气。

　　杀手道，没有杀气，如何杀人。

　　辞九道，你杀人太久，只知杀气，不知人气。

　　杀手道，我只需让人断气。

　　辞九道，杀人者，人恒杀之。

　　杀手道，那也未必。从来只有我杀人，不曾有人杀我。

　　辞九道，一个人过于自信，总不是好事。

　　杀手道，杀手的信条就是自信。对自己没把握，是入不了这一行的。

　　辞九道，你杀过多少人？

　　杀手道，十一人。加上今日，许是十三人，许是十四人，看你如何选择了。

　　辞九道，我从不做选择。我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杀手道，那么我们之间再无话可说了。

　　辞九道，还有一句话。

　　杀手道，什么话。

　　辞九道，作为一个杀手，你话太多。

　　杀手道，没关系，你死了我便可以不用说话。

　　辞九道，我不会死。我说过，我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所以我不会让自己死的。

　　所以那夜，辞九用了一招，让杀手再也进不了客栈。

　　杀手在本该杀人的时间，没有杀人，所以他便再也当不杀手了。虽然无意，辞九确确实实救下了缁尘阁两名使女。

　　杀手之后何去何从，辞九自然不得而知。江湖上，又有几人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呢。既然都不知道，那么去哪里便都是条路子。

　　但辞九明白，这个杀手，杀的第十二个人，只能是他自己了。他再也杀不了其他人了。自信是杀手的信条，自然也是杀手的命门。

　　辞九难得无思无想，睡了个无梦之觉。醒来天已大亮。下楼用茶时，何随何易两名使女，已在茶椅坐候辞九。

　　辞九道，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

　　何随道，我们已办完差事，自是不急的。

　　何易道，你救下两命，我们总该当面感谢的。

　　辞九道，我只是不愿有人被杀罢了。

　　何随道，先生目下有何打算？

　　辞九道，此话何意？

　　何易道，先生若无急事要办，可否随我二人回缁尘阁。

　　辞九道，这又是为何？

　　何随道，我们本是阁里无名小辈，只是先生昨夜拦下的却不是等闲之辈。

　　辞九道，我不管这些名不名，辈不辈的。

　　何易道，先生误会。不是我们要请先生，是阁老想请先生入阁一叙。

　　辞九道，我与你们阁老并无交情。

　　何随道，昨夜之后，先生已是我们缁尘阁的恩主，这情已是交下。

　　辞九道，我本无意为之。

　　何易道，先生无为，便是大为。阁老只交代，先生入阁一趟，便知不虚此行。

　　辞九道，也罢，江湖之大，并无不可去之处。

　　何随着青衫，何易着红衫，两人走在路上，醒目异常。

　　辞九道，这缁尘阁是个什么地方？

　　何随道，有求可应之地。

　　辞九道，不是有求必应？

　　何易笑道，有求必应，怕是神仙都难做。

　　辞九笑道，也是。那哪些是可应，哪些是不可应？

　　何随道，可应之人之事可应，不可应之人之事不可应。

　　辞九道，那何为可应之人，何为不可应之人。

　　何易道，譬如先生，便是可应之人。譬如昨夜之人，便是不可应。

　　辞九道，缁尘阁主又是怎样之人？

　　何随道，好人。

　　辞九道，这么简单？

　　何易道，江湖上能有几个好人？

　　辞九道，如此听来，你们阁老倒是有大智慧的人。

　　何随道，智与不智，乐山乐水之别罢了。

　　辞九道，那何谓好人呢。

　　何易道，先生算是一个，我们阁老也是一个。

　　辞九笑道，我倒不知自己是个好人。

　　何随笑道，好人多半不自知。

　　辞九道，如此说来，你们阁老也不知自己是好人了？

　　何易道，阁老的事，我们小辈不好妄议的。

　　辞九道，也罢，我随你们去便是了。

　　行过山，行过水，行过树烟，行过草色，就这样行了两日，行到了一处野径荒台。辞九也终于望见有一石阁在那高台之上。只是那阁子并无牌匾，乍看不过一寻常之阁。

　　辞九问，这便是缁尘阁？

　　何随道，自然不是。需得从你眼前所见之阁，再往上行，最尽处方是缁尘阁。

　　辞九问，需再上行多久？

　　何易道，这般一模一样的阁子，需再行得好几个。

　　辞九道，可这阁子并无牌匾，常人如何知晓行至几个。

　　何随道，最尽处的阁子前有一石碣，望见那石碣，便是寻到了缁尘阁的入口了。

　　辞九道，如此大费周章，世人怕是没几人寻得到。

　　何易道，路不难寻，只是难行。路复路，阁复阁，行行重行行。

　　辞九道，是了，人心就怕这单调。

　　何随道，日色将暮，我们需加紧脚力了。

　　辞九道，那究竟多少阁子。

　　何易道，因人而异。有人看到十个阁子，有人看到百个阁子，不管十个阁子还是百个阁子，终有一个阁子杳杳立于那石碣处。

　　辞九道，莫非不同之人看到的阁子数不一？

　　何随道，正是。

　　辞九道，竟这般不可思议。

　　何易道，这正是因人而异之道。昔日孔夫子言，有教无类，想来也是这个道理。

　　辞九笑道，孔夫子说得可不是这个理。

　　何随道，天下理，万宗归一。

　　辞九笑了笑，并不答话，只在心里默数这一路到底行了几个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