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14、14 春江月夜

　　单以诗句看，这应是女子写给男子，那么会是石沉音写的吗？写给谁？吴声，还是吴曲？又是谁故弄玄虚，偏在人死之后公诸于此？

　　显然，吴慕对此一无所知。

　　墨五微和墨九青，虽然谁都没说破，但心里早已认定此为情杀。既然吴慕三缄其口，只将吴声之死论为家事，而玉芙蓉亦没把石沉音之死归咎澹云山庄，想来所有的矛头皆已指向十二酒神，那索性留予吴慕与玉芙蓉自行处理为好。

　　这日午后，吴慕匆匆收拾行装，来与墨五微、墨九青一行人作别。临前，吴慕深鞠了个躬，说了些劳生有限世路无穷山长水阔诸位珍重的话。

　　墨九青历来倚重吴慕，澹云山庄在外有墨五微、墨言迟佐以经营，但庄里事务悉靠吴慕苦心帮持，从来都是稳中有序，锦上添花，省下墨九青不少精力。如今吴慕一走，相当于抽走了澹云山庄一条脊梁，墨九青一时有些慌乱，然又确实无法可想。毕竟死去的是吴慕的儿子，凶手亦是吴慕的儿子，而幕后之人又是吴慕的父亲。墨九青实在没有拦下吴慕的理由。何况吴慕遭遇的惨痛远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与化解，念及此，墨九青又隐隐有些不忍。

　　这些年，墨九青与吴慕早已有了手足之情。

　　行前，墨五微问，“十二酒神的十二月影，你可曾习练？”

　　吴慕摇摇头，“我不喜打杀的。”

　　墨九青道，“我自是信你，此事便依你的主意处理。你只需记住，澹云山庄还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回来。”

　　这是墨五微过得最不体面的一次寿辰，也是澹云山庄办得最不体面的一次宴席。也许十二酒神，需要这么一个契机，使他的出关足以掀起风波，甚或吴慕也需这么一个契机，使他的离开可以顺理成章。从此，澹云山庄便再也没有吴慕这么一个人，而江湖便会凭空多出吴慕这么一个人。

　　且说芒四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澹云山庄又恢复了往日平静。吴慕离庄后，墨九青坐下细想，越发觉得事情虽奇，但实乃与澹云山庄无甚大利害关系，故澹云山庄并无需给江湖一个交代。

　　墨九青的夫人洛玉翦，此时已派人来唤芒四去吃晚饭。哄闹了一日，终于有人记起芒四。

　　席间，墨九青说，三月三本也是踏青的好日子，无奈横生诸多事端，于外倒无招待不周之处，于内却是疏忽了小辈。不妨趁雨后风和，几个年轻人出庄游玩一番，且莫辜负了这人间春光。

　　这日天清气朗，芒四、墨家兄妹及然忽忽，果起了大早，悠悠驭马出庄。几个年轻人近日虽同在澹云山庄，但实没有一处闲叙的机会。难得吴慕之事暂告段落，一行人便遵墨九青提议，略备糕点小酒，信马而行。待暝色四起，他们已行至一处江滨，汀上几点白鹭，明月碧琉璃。

　　几人落好马缰，绿苔芳草，席地而坐。

　　墨言迟低头生火，一旁的墨莲时冷不防低声问道，“大哥，你会留在澹云山庄吗？”

　　墨言迟不解，墨莲时又说，“你会和我爹一样一辈子守着澹云山庄吗？我的意思是，下任庄主并不是你，你可以有其他选择的。”

　　“比如，离开澹云山庄？”墨言迟并不看向墨莲时，只凝望江上摇落的水光与月影，说，“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墨家，离开澹云山庄。”

　　墨莲时没有答话，天宇四垂，一望无涯，她却只盯着不远处的点点渔火。

　　月明风露里，芒四却想起那日辞九离去的背影，遂端起身侧一壶酒，兀自说道，“自古有美酒清歌，伴那彩鸾仙侣，今渔火荧煌，水云溶漾，此欢亦难觅，何辞共一醉？”

　　墨言迟转头看了看芒四，又看了看墨言白。不多久，众人已醉脸春容。

　　然忽忽说，“光是喝酒终是没趣，我们来玩游戏吧。”

　　墨言白问，“怎个玩法？”

　　墨言白虽言谈拘谨，对师妹然忽忽却关爱有加。比起墨言迟和墨莲时，然忽忽于他确也更亲近些，毕竟两人自小一处习武，彼此熟稔也很默契。况然忽忽心性天真烂漫，很难有人不喜欢。

　　然忽忽说，“我们江湖上的人素来不爱那文绉绉的一套，依我看，行酒令与猜谜就算了，不如我们一人讲一个愿望。”

　　芒四说，“这个好，你年纪应是最小，自然有很多愿望。”

　　然忽忽笑道，“那也未必，我跟着师傅南来北往多年，美景见过不少，美酒也吃过不少，貌似也没什么未遂的心愿。”

　　芒四笑了笑，说，“哪有这样的。你提的法子，自己倒不认了。”

　　然忽忽也笑了笑，回道，“这么一说，我倒临时想了一个。”

　　墨言白也跟着笑了笑，说，“那便说来听听。”

　　然忽忽说，“成，只不过，谁都不许笑我。”

　　墨莲时道，“那便看你说得好不好笑了。不好笑也要罚酒一杯。”

　　然忽忽说，“我呢，暂且希望在澹云山庄多留几日，澹云山庄厨子们烧的菜，合我心意。”

　　墨莲时一听，果然笑了，说，“这样的愿望我可以道出一大堆来。你需捡紧要的说。”

　　然忽忽认真想了想，说，“这对我顶紧要的。”

　　众人一听又笑了起来。然忽忽见众人取笑，便催促墨莲时也说一个，“我倒也听听你有什么紧要的愿望。”

　　墨莲时瞅了瞅然忽忽，说，“我今日的愿望，便是澹云山庄的厨子们，菜烧得越来越好。”

　　然忽忽笑道，“这个我可不依。才刚笑话我心愿小，不紧要，你倒好，心愿还分今日明日的，且分明在打趣我。”

　　墨莲时笑道，“我不管，大伙儿说作数就行。”

　　芒四笑道，“这回且算数好了。下轮听你明日的愿望。再这般敷衍，也是要罚的。”

　　说完，芒四转向墨言白问，“二公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呢？”

　　芒四本以为墨言白会闪烁其词，没想到墨言白倒不假思索回道，“澹云山庄，安平无虞。”

　　芒四觉得无趣，又问向墨言迟。墨言迟笑了笑，道，“希望芒四小姐在澹云山庄过得舒心。不知芒四小姐有何心愿。”

　　芒四笑了笑，“这么多人，说来说去，竟都绕不开澹云山庄，合着这天下，就只剩你们澹云山庄似的。且莫忘了，我们此刻离澹云山庄可不止一日的脚程。”

　　墨莲时笑道，“如此，你便先说一个与我们澹云山庄无关的愿望来。”

　　芒四又饮了一口酒，味短微涩，不免心里暗自嘀咕，澹云山庄的酒也不过如此嘛。见众人都等她答话，便放下酒坛，慢慢说道，“我希望，能做一个辞九那样的人。”

　　墨言白问，“辞九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一问，简单明了，芒四却不知如何作答。是呀，在芒四心里，辞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芒四虽没办法给自己一个回答，但至少她能给墨言白一个回答：

　　“辞九是与你不一样的人。”

　　月色如昼，照得墨言白的脸，白里透红，红里沁白，芒四想，墨言白这个人真是不胜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