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11、11 蛇衔之草

　　彼时青帘又已被唤出，然而她并无更多的话可说。该说的她已说尽，不该说的她更无从说起。

　　众人无计可施之际，独漉谷来了一个小丫头。只是这回这个丫头是不请自来，名叫更蝉的这个丫头是受谷主玉芙蓉之命前来送信。虽年龄与青帘相仿，但更蝉行容淡定，言谈又机巧伶俐。

　　信中写道：“凶手已悉，谷里一叙。”八个字，轻入重敛，萧散洒落。

　　墨九青虽吃了一惊，不过事不宜迟，他当即带上墨言迟和墨莲时从便道出庄而去，留墨五微墨言白在山庄周旋，毕竟寿宴还在继续，一众宾客也还在观望和等待一个本也无需给他们的交代。那青帘见更蝉来了，顿觉见着亲人，心里一下子又有了热切，脸上也恢复了活气，见众人并不阻拦，便默不吭声跟在更蝉后头，随墨家人去往独漉谷。且说墨莲时，实也惊诧不小，她没料到独漉谷主玉芙蓉行事如此明快，非但没派人来山庄大闹一场，反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查出凶手。

　　自石沉容石沉音师姐妹独当一面之后，近年玉芙蓉已鲜少露面江湖。这是墨九青第二次见到玉芙蓉，自然也是墨莲时第一次见到玉芙蓉。江湖盛传玉芙蓉清姿绰约，如今年过半百，少女神韵犹存眉眼。

　　“墨庄主，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多谢挂念，夫人风量不减当年。”

　　“庄主见笑。此番邀庄主前来，实是我也失了方寸，一时不知作何处理，故不得不冒昧请庄主来谷相议。”

　　墨九青一听，料定此事绝不简单，凶手必有来头。

　　果然，犹豫片刻，玉芙蓉轻叹一声，幽幽说道，“想必墨庄主也已知晓，那吴声是中了蛇衔草之毒。”

　　墨九青点了点头，并无答语。

　　“这蛇衔草虽是毒物，但实为世间极珍贵之品，任是万两黄金也寻不来。江湖上除十二酒神外怕是只有药王碧落寒曾亲见过。当年夏郁烈隐迹江湖，这蛇衔草遂也从江湖百草录里抹去了。

　　“所以，此用毒之人自非一般之人。确切来说，他与你澹云山庄，与我独漉谷都有些渊源。”

　　墨九青耐住性子，没有发问，只等玉芙蓉往下说。玉芙蓉又踌躇半晌，似乎下了很大的主意，幽幽说道，“此人乃是我的侄子，名叫吴曲。”

　　墨九青大惊，他绝想不到独来独往不喜人间烟火的玉芙蓉竟有个亲人，而且还是侄子。此事往江湖一放，不知多少人会惊掉下巴，又不知多少人会像墨九青这般，愣是呆如木鸡无言以对。

　　玉芙蓉见状，不觉笑了起来，“墨庄主别光念着此人是我侄子，便惊住了。说来他也算是你们澹云山庄的人。”

　　墨九青不解。倒是墨言迟恍悟过来：“玉夫人说的吴曲，该不会是吴声的兄长，澹云山庄老管家吴慕的大儿子？”

　　“正是。”

　　“可这吴曲常年在外走镖，与吴声虽不至兄友弟恭，但至少是没有嫌隙的。据我所知，兄弟俩往来并不多。”

　　“所以他才是最合适的下毒之人，因为没人会疑心到他。”

　　众人大惑。玉芙蓉只好又幽幽说道，“本来我同吴慕约好，这个秘密，我们一辈子都不向第三人说起。只是没料到现今竟生发了这诸多事。”玉芙蓉看了眼墨九青，又说，“吴慕是我兄长，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十二酒神夏郁烈之子。”

　　墨九青听到这里，直惊得双眼外睁，想来他此后的人生再也不会遇到比这件事更让他吃惊的了。十二酒神唯一的儿子，竟在澹云山庄任劳任怨做了三十年的管家。这怎么可能！

　　“不对，此事不对。若吴慕是十二酒神的后人，他又怎会是我们澹云山庄的管家？”

　　“十二酒神这个名号，对江湖上的人来说，也许非同一般，但于吴慕而言，什么也不是。澹云山庄才是他的家，他全心全意为他是澹云山庄的人而感到幸运。”

　　“不对，还是不对。程山水说，十二酒神有一个儿子。但没说他有一个女儿。情报司的消息向来不会有错。”

　　“那是因为夏郁烈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他冷漠到丝毫不知他的女儿和儿子出生仅隔一刻。他爱他的妻子，这是作为妻子的幸运。但他只爱他的妻子，这是作为儿女的不幸。吴慕同我从一出生就被稀里糊涂安置在一户山村老夫妇家，从此与他们断了所有的俗世关系。

　　“老夫妇死后，吴慕与我离开村子，浪迹天涯。后来他去了澹云山庄，我来到独漉谷。再后来他娶妻生子，我收徒授业。日子如云在水，简单明晰又顺然而然。直至夏郁烈重出江湖，搅乱了这一切。”

　　“程山水说十二酒神出关是为了他儿子。但吴慕应该不是理由。”

　　“不是吴慕，是吴曲。”

　　“所以吴曲用了夏郁烈，也就是他祖父的蛇衔草，毒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墨莲时淡淡问道。

　　“确实如此。”

　　“为什么？”

　　“我不知道。吴曲为何要致吴声于死地，夏郁烈又为何要默许此事发生。其中原委我确实不得而知。”

　　“谷主的意思是夏郁烈明知吴声吴曲是其孙子，但还是默许，或者换种说法，唆使兄弟二人自相残杀？”

　　“恐怕不是自相残杀，而是知情的一方杀死毫不知情的一方，是狠利的哥哥蓄意杀死了无能的弟弟。”

　　说完此话，玉芙蓉眼里忽涌现无尽的哀恸，而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墨莲时明白，玉芙蓉是在为自己，为这无力扭转的可怖命数而悲戚而恍兮惚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