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岑岭

6、象牙塔

　　唐繁锦瞧着眼熟，稍稍皱眉思索，视线下意识从低往高处看。

　　“别想了。”
　　对方开口，声线平静而沉稳，“我们见过面。”停顿，又作提示，“在喜悦超市。”

　　唐繁锦瞪大眼，双唇呈O形：“啊...对！当时我在登记，你正好在旁边结账！”越说越激动，眼睛里似藏星星，“好巧，原来你也住在这里。”

　　她脸颊红浸染红晕，一副真挚模样很是可爱。

　　对方笑，将长发撩至耳后：“毕竟这里环境好，租金也便宜。我还以为你是哪家读书的学生，没想到是新搬来的邻居。”微微偏头，伸手道，“王秋。”发丝顺动作滑至肩膀。

　　唐繁锦摇头说不是，也尝试打趣说：“我可没心思再读书，总想做些新的尝试。”抬掌与她相握，“唐繁锦。”

　　王秋的掌心带有凉意，更显其面容清冷。她显然是有过工作经验的人，说话做事极为稳妥，只随意从托盘里拿出糕点，微笑却有边界感地说：“多谢，我还有事情，今日就不做招待了。”

　　“啊，好。”
　　唐繁锦忙答应，“你先去忙。”

　　王秋这才侧身回屋，‘哒’的声将门锁好。

　　风吹过，走廊里拂散着香水味，清清冷冷的，像是兰花与檀香。

　　过去待好一会，唐繁锦终于缓过神。
　　在她刚步入职场时，曾最想成为王秋那般的人：成熟、大方、做事得体，有好似能解决任何困难的自信。而她总会躲在群众后，跟随大家的意见行事，像是没有思考能力的机器。

　　没想到本来遥不可及的两种人，竟会在同座小楼里相遇。两条方向的轨迹，却在此刻有所交集。

　　“这样看，我和她也没什么不同。”
　　唐繁锦喃喃说，“如果她都能做到，我也要成为更为的自己。”如此想，学习的渴望便愈加强烈。她现在仿佛海绵一般，疯狂想吸收优秀的知识。

　　既然下决心告别过去，未来的生活总会越来越好。

　　隔壁邻居皆已见面，唐繁锦站在204室门口，刚抬起手，隐约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她眉梢轻蹙，忍不住凑耳辨认，仔细聆听了番，好像是敲击键盘的动静。

　　“那家不用去啦。”

　　唐繁锦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身后却传来某人话音，回头看，见是李立快步跑来。

　　胖小伙笑眯眯：“我今年一月搬过来后，就没见他出门。”瞄向204的房牌，眯眼做分析状，“这人要不是社恐，就是每天在钻研工作。你如果冒然打扰，他大概率会感到不高兴。”

　　本是一番好心送礼物，却没想过会让对方感到烦扰。

　　唐繁锦垂手，庆幸地松了口气：“我对这里的情况不了解，多谢你提醒。”

　　“没事。”
　　李立憨憨地挠头笑，视线又瞄向托盘，“那个...”舔唇，“我可以再拿一块蛋糕吗。”

　　这话题转换太快，唐繁锦有一瞬没反应过来：“嗯？”

　　李立忙解释：“你的手艺实在太好，这简直是我吃过最美好的草莓蛋糕。”抚摸着小肚子，咂嘴赞叹，“口感绵软却不甜腻，真叫让回味无穷。你如果还有多的话，我想再尝一块。”

　　唐繁锦读出他眼中真诚，心下更为欢喜：“当然可以，糕点就是用来分享的。”边说，边取出两块给他，“你拿着，不用客气。”

　　李立高兴地接过，起手一拍胸膛：“还是那句话，有事尽管喊我帮忙。”双手抱拳，做了个电视剧里武将的姿势，“能为姑娘效劳，李某在所不辞！”

　　唐繁锦被他逗得直乐，长睫眯成月牙，彻底解开内心的枷锁：“那就提前谢过啦。”

　　走至一楼，有蝴蝶落在院里的红花。

　　唐繁锦生怕再犯204室的错误，将托盘抵在窗台，趴在窗户上东瞧西望。

　　奈何有帘纱遮掩，屋内并未亮灯也听不出动静。她踮脚观察许久，并未发现忙碌的痕迹，想起蒋玉涛曾说‘有事可以来找’，便深吸一口气直接去敲房门。

　　“咚咚”两下，传来拖鞋蹭地的拖沓声。

　　唐繁锦赶忙开始理头发，又拉平领口，将托盘端正地捧在胸前。

　　蒋玉涛推门而出，边打哈欠边问：“怎么啦。”慵懒得，话音极为含糊。

　　唐繁锦微怔，愈发觉得他声线熟悉，不由得抬眸去看：“你...”视线才刚上移，话音悄然散开。

　　蒋玉涛这会穿着米色衬衫，浅薄布料之下，隐约可见腰腹的肌肉线条。他右手撑住门框，许是才睡醒，被碎发遮住的眼眸仍带湿意，领口半开着，露出喉结与稍许锁骨。

　　他身上有种颓然的气质，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又好似已将万事都看透彻。极致的复杂之间，是毫无掩饰的空白。

　　唐繁锦望向他眉眼，对这个人愈加好奇，一时竟忘记想说的话。

　　蒋玉涛见她沉默，垂眼看向托盘里的蛋糕，打趣道：“这哪家的外卖，看起来挺精致的。”

　　唐繁锦这才如梦惊醒：“啊，我采用了你上次的意见，房间果真好看许多。”抬手，举高托盘，“这是我自己做的蛋糕，特意带给你尝尝。”

　　听见由她自己制作，蒋玉涛伸出的手蹲在半空：“你不是在读书吗，怎么还有心思做糕点？”

　　唐繁锦别开视线，低声说：“我已经工作四年了，早没有心思去考研。”

　　蒋玉涛垂臂，右手插在裤兜：“所以你是这里来休年假？”

　　唐繁锦又摇头，莫名对他十分信任，坦白道：“还记得我上次提到过的主播嘛。他曾说过，趁年轻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所以我辞职啦，来这里是为梦想打拼。”

　　梦想？

　　蒋玉涛蹙眉，仔细搜刮着记忆，关于播音室的一切再次浮现脑海。不知是多少个夜晚，他坐在话筒前为来电听众开解心事，话说得直白而不讨喜，从未想过会有人将他的话放于心上。

　　甚至只凭一句旁听之言，就放弃工作跑来追梦，简直太过单纯。可这句话偏偏出自他口，他的生活早陷入迷茫，又凭什么去影响旁人的选择？

　　蒋玉涛愈发想，心中愈加郁闷。分不清自责还是愧疚，他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傻瓜，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现实中，没有人可以轻易完成梦想。”长睫低垂，晨光在侧颜留下斑驳晕影。

　　唐繁锦愣住，手里托盘仿佛有千斤重，再无法将其举至面前。她努力去排解失落感，笑着说：“奋斗人奋斗魂，为梦想总要去尝试一把。”

　　话落，两人间陷入沉默。

　　蒋玉涛扯高唇角，竖起大拇指：“心态挺好的。但你我想法不同，我并不理解你这种行为。”又看向小蛋糕，努努下巴，“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就带回去吧。我只是随便提些意见，没必要特意道谢。”

　　唐繁锦的笑容僵住，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蒋玉涛不再看她：“倘若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屋了。”话落，径直将门关上。

　　“啪”的轻响，却如同惊雷一般。

　　唐繁锦彻身一震，片刻才垂眼看向蛋糕，指尖用力握紧托盘：“不要就算...”嘟囔着，语气愈发委屈，“干嘛质疑我的选择。”咬唇，眼眶泛红，“真讨厌，以后不要再来找他。”

　　唐繁锦边说边吸鼻子，胸口攒着羞恼却不敢去说，嘀咕几句就转身上楼，握住托盘的手臂紧绷，仍放轻力道去踩楼梯。她要自己消化情绪，若因此遭人询问，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蒋玉涛才垂下拉高窗帘的手，背靠白墙，长长地舒一口气。他习惯性地将手探进口袋，以抽烟的姿势将糖送入唇间，视线兜转着，终是落于床案旁的电脑。

　　屏幕处，《伴你同行》的节目正在播放，主持人旁赫然写着成杰的名字。

　　床单上有摊开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记录，偶尔有红笔标注的痕迹：气口不顺，转折太过生硬，建议悬浮无法与听众共鸣......

　　诸此种种，全是他近几日收听栏目的感想。成杰的经验欠缺很多，却是个不会添麻烦的人。

　　蒋玉涛咬着糖果，起手合上电脑，又将本子随意仍在角落，倒身躺回床上。他抬臂遮住双目，眼前尽是唐繁锦落寞的表情，越想越烦躁，索性坐起朝对面走去。

　　那扇门一直被锁着，把手沾染灰尘，已有三月没去打扫。

　　蒋玉涛垂眼，长睫在光晕中轻颤，沉思片刻，将钥匙插入锁孔之中。

　　之后三天，他都没有再见过唐繁锦。那姑娘或许因事务繁忙，又或许是故意避开他。

　　蒋玉涛坐在庭院内，抬头往202房的窗户瞧。

　　“嘿，蒋哥在看啥呢。”
　　李立从旁边走过，也学着模样仰头去望。

　　“没你的事。”
　　蒋玉涛没好气地说，将手环抱胸前，侧目却瞅见他捧着的蛋糕。

　　糕点用蓝色小盒装着，半解开的丝带保持蝴蝶结形状，贴纸小熊仍笑得开怀。

　　蒋玉涛一怔，迟疑地问：“这是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