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岑岭

5、象牙塔

　　不断拖动进度条，喇叭里重复播放这句话。

　　唐繁锦咬着手指看，双眸透射出电脑屏幕：光线完美，角度绝佳，树影透射于衣衫，恰能增添舒心的感觉。特别是调整参数后的滤镜，将温柔二字晕染到极致。

　　金纱，绵软，能使观看者彻底放松，这就是她想象中的画面。

　　可为何还会感觉有所欠缺呢？

　　唐繁锦锁眉深思，指节轻搓鼻尖。她蹲久有些腿麻，身体下意识往左侧倾斜，又欲将进度条往回拖。

　　“咚咚—”
　　正当这时，有人扣响门扉。

　　唐繁锦一惊，下意识盖上电脑，快速扎好头发就想去开门，谁知匆忙起身没有站稳，膝盖猛然撞到桌角。

　　“砰！”

　　屋内传来沉闷的响，蒋玉涛蹙眉，又放重力道敲门。

　　唐繁锦痛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儿地揉搓膝盖，哑声回答句‘这就来’，忙单腿蹦跳着朝玄关赶。

　　开门，四目相对。

　　蒋玉涛瞧见她乱糟糟的头发，目光稍顿，又往膝盖的红肿处看去，迟疑问：“你这是...在忙装修呢？”

　　唐繁锦尴尬地笑，手扶住门框，左足小心踮起：“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用身体挡住房间，透过细微空暇，仅能望见堆在门边的书，看名字似乎是关于运营的专业书籍。

　　蒋玉涛从封面处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于女孩脸庞：她长发被简单扎起，眼底可见乌青，疲惫的神色间却难掩兴奋，看上去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又将喜怒写于脸上，大概是位准备考研的学生。

　　“再认真学习也要注意身体。”
　　蒋玉涛懒懒开口，“这才二十号，电费可都超支了。”

　　他今日没吃糖，咬字发音莫名有些熟悉。

　　唐繁锦只顾着尴尬，已然没空注意：“我月底的时候一定补给您。”

　　蒋玉涛耸肩膀：“无所谓，我只是好心提醒。”见她双肩紧绷，又忍不住打趣问，“如何，我这位房东很称职吧？”

　　唐繁锦恨不得将脑袋埋入沙堆里，硬着头皮说：“嗯，称职。”

　　她眼里写满‘想跑’，竟依旧好脾气地回答。

　　蒋玉涛清清嗓：“你是哪所本科的？”

　　唐繁锦正祈祷他快些走，闻言又是一怔：“北林师范大学。”

　　“好学校啊。”
　　蒋玉涛单手插兜，“这次再努力些说不定就能上岸。”

　　学校，上岸？

　　唐繁锦不明白他意思，蹙眉思索着并未反驳对方，只将他的话归为鼓励之言。

　　事情说完，没有留下的必要。蒋玉涛正准备说句告别话，尚未启唇却听见她支吾开口。

　　“那个...”
　　唐繁锦抿唇，稍显为难道，“我能请教你个问题吗？”
　　她用词很谨慎，生怕讲错话会得罪对方，垂眼视线对于足尖。

　　蒋玉涛心觉好笑：“嗯，你说。”

　　话落，唐繁锦明显松了口气，侧身让出空间。她仍在思考视频画面的欠缺处，却始终摸不着头绪。都说旁者的眼光更清醒，她想去听别人的意见：“你觉得这房间有哪里不足吗？”语气十分认真，一副学生请教老师的态度。

　　蒋玉涛轻啧，掰着手指给她数优点：“采光充足，下水通畅，一楼还有座小花园。性价比如此之高，你不会现在要给我砍价吧。”

　　唐繁锦被话噎住，耳垂瞬间涨红：“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双眸含水，语气十足地焦急。

　　“不过是开句玩笑，这也太容易脸红...”
　　蒋玉涛暗自琢磨，眉梢微挑，示意她继续说。

　　唐繁锦忙解释，边说边做比划：“我想将房间装扮得更温馨，花瓶和画框都已摆置好，可还是感觉缺些一点。”吞吞吐沫，缓而试探问，“我自己看不出来，能拜托你给些建议吗？”

　　若不是因她言语真挚，蒋玉涛简直怀疑是自己错听。收租生活平静而无聊，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要为女生房间的装扮提建议。

　　人生啊，果真是妙不可言。

　　蒋玉涛清清嗓，歪头看向长廊：“瓷器和木料虽然文艺，但其质地生硬并不符合你的需求。”蹙眉沉思着，用余光去看对方反应。

　　唐繁锦身体朝前倾，一双杏眸紧盯着他，仿佛生怕错过半点讯息。

　　蒋玉涛笑了，内心从未有过的轻松：“尝试些棉纺织物罢，说不定会有用。”话落摆手，径直插兜离开，“注意点电费，太晚就别开书了。”

　　倒影逐渐退去，脚步声同时消失。

　　唐繁锦思索着关上门，又抬头环顾房间：阳光微软，照拂着红花瓷瓶，场景初看精致但细品的确生硬。蒋玉涛没说错，她需要棉织物去柔和整个线条。

　　在精心挑选后，她购买了一只中号的棕熊玩偶，用来当做视频的固定吉祥物。

　　快递送不到小楼，地址只能写油菜花地对面的喜悦超市，这是离有间小楼最近的消费场所。超市左侧有新建的体育设施，方便来往拿取快递的隐居者们锻炼身体。

　　店里的阿婆正在看电视，半靠在躺椅处一摇一晃，神情非常舒适。

　　唐繁锦在货架处翻找，上面的快递仅有两三件，很快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她俯身在登记表里写信息，视线却止不住朝旁边望。

　　收银台仅是玻璃搭建的小桌，旁边摆放的暖炉里温着才烤好的红薯。橙光倾覆而下，将食物照射得愈加诱人。

　　唐繁锦咽口水，又摇摇头，强行将注意力凝聚在纸笔：这个月电费超出，她不能因为嘴馋随意花钱。

　　落笔时，身旁传来‘哒’的声响。

　　唐繁锦顺势去看，匆匆望见一身墨绿风衣与波浪般的长发。

　　对方似乎注意到她视线，肩膀偏侧些许：“买单”。

　　阿婆从抽屉里掏出收款码，双眼仍注视着电视。

　　‘滴’的一声响后，罐装咖啡被取走，遮挡面前的阴影随及消失。

　　唐繁锦做完登记，拎起快递出门时，已看不见对方身影。

　　回到家，她将那只棕熊娃娃摆在料理台前，一番调整数据后，画面果真比之前亲切许多。这种色调之外的舒心感，正是她一直想要寻找的状态。

　　唐繁锦满意地点头笑，点开任务列表，在学习拍摄的方框内打上小勾。

　　耗费半月时间，总算完成一项工作，接下来要就开始尝试美食制作。

　　这对唐繁锦来说并不是难事。她从小就喜欢做饭，菜品的卖相口味常获得家中长辈的一致好评。在刀工和火候方面，她称得上有较多经验。

　　但家常菜的受众相对单一，没有果茶蛋糕的观看群体多。若想让频道长久发展，她必须在保证操作的基础上，让食物更有品质和美感。

　　唐繁锦将电脑抱到床上，又把桌灯的亮度调至最低，边搜索美食信息边在本子上做笔记，一番思索后，终于决定从小蛋糕开始练手。

　　至于口味嘛...

　　她思及于此，笔杆悄然顿住，鼻尖似乎又嗅见那浅淡的草莓味：清甜中带有微酸，是她对他的第一个印象。

　　唐繁锦垂眼思考，缓而在口味那行后画出草莓图案：蒋玉涛帮助她解决困难，如此就当做答谢好了。

　　蛋糕的制作较为简单，根据教学提示即可完成。但想要将过程拍摄完美，仍需要花费很多功夫。前后的废片都有十三四条，蛋糕胚制作五次，才在镜头中呈现出最佳状态，更别提挤奶油和摆装饰了。

　　唐繁锦从早晨七点开始拍摄，直到下午两点才终于结束。待素材全部拍完，料理台上已堆满蛋糕原料，照数量看应该能做一周的早饭。

　　午后阳光耀眼，如金纱般拂过蛋糕上的草莓，糖粉微闪着好似碎钻点缀。

　　唐繁锦小心翼翼地品尝，贝齿咬过软糯，入口先是滑腻香甜的奶油，草莓酱与果汁随及充斥唇齿。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尽数扫去，成就与满足感如烟火在胸口绽放。

　　她轻轻舔舐奶油，再难遮掩唇角笑意，长睫轻颤着，棕眸在光晕照射下宛如琥珀。

　　唐繁锦事先准备了蛋糕盒，将做好的糕点放入小盒内，又用粉蓝丝带在顶部系蝴蝶结。她前后观察一番，还是感觉包装简陋，便将没有完的贴纸黏在最前面。

　　一只只深棕小熊洋溢着笑脸，好似要将欢愉之情传递给每位收到它的人。

　　这里距离市中心很远，没通地铁，坐公交都要转三四班车。即使自驾到市中心，也要四十五分左右的时间。交通如此不方便，周围邻居多半是不用通勤的人。

　　唐繁锦把蛋糕放在托盘，率先去敲201的房门：毕竟大家都是邻居，主动打照面准没有错。

　　敲响三声，门内传来急促的应答：“来了，来了。”

　　唐繁锦清清嗓，礼貌性地后退半步。

　　门打开，一个男生探出头来：他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件白底动漫T恤，脸颊圆圆胖胖，看见来者时怔然道：“诶，你是...”

　　“我是隔壁新来的住户。”
　　唐繁锦紧张地笑，举高手中托盘，“这是我自己做的蛋糕，送给你当做见面礼。”

　　“嚯，你手艺可真好，我最近正馋蛋糕呢。”
　　男生连声赞叹，眼睛似黏在蛋糕上，边挑选边说，“我叫李立，你如何称呼？”

　　对方热情的态度缓解尴尬，唐繁锦放松许多：“我姓唐，唐繁锦。”

　　“哈哈，好名字。”
　　李立莞尔夸赞，晃晃手中小盒，“谢谢啊，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双颊肉嘟嘟的，笑起来和棕熊贴纸没有两样。

　　唐繁锦彻底消除顾虑，也露出由衷的笑容。自从来到这里，好像人际交往也变得十分简单。她敲响203室的门，足尖踮起又落，眉眼里皆是轻松。

　　许久，仍未有响应。

　　唐繁锦抬手，正想再去敲门，指节尚未落下，却听见吱的一声。

　　门锁解除，缝隙间露出墨绿色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