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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六章 案中有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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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当初的因,如今的果。
王言焕的耳边响起轰鸣声,好像火车驰过。而他站在轨道中央,等着它来。
手是软的,脚也是僵的,动也动不了。
他傻傻地站着,牟星波的脸就在他的面前。
比二十多年前黑了许多,唯一足够深刻的,是那副黑框眼镜。——隐藏在简单镜片后面的,刻板木讷的表情。
他还记得,当初去拜访时,牟星波文弱的双手递来的搪瓷杯。
白白的,有一点破边了,露出蓝色的砂底,茶却是暖得烫手,袅袅的热气往上升,直扑在他的脸上,迷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这是他们家最好的一只杯子,从来没有舍得用过,是专门为客人准备的。不管是体面的,还是普通的,只要他是客人。
刻意的清高,只是为了维护尊严。越是清贫的,越是对这些格外在意。
也许因为是张清华养大的,牟星波也总是很安静。他很少露出笑容,无论心中有多少善意。但不管多么孤僻,他也从没有这么排斥地讨厌一个人。
他讨厌王言焕,哪怕看他的第一眼,牟星波就感到危险。那时候,他当然不会知道,王言焕是来要张清华的命。
而如今,王言焕却明确的感觉到,他是来要自己的命。
他还在站在那里,他多么不情愿牟星波走进屋子里,可他没有道理这样做。牟星波也许会想起,当初的自己也是这样一般无二。
如今算是一报还一报吧。他几乎是硬挤进来的。就像一阵冷风,激得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面对危境,每个人的直觉都很相似。
郭健直接走去两步,挡在立青的前面,这个动作反而让牟星波更加容易地确认他是谁。
张萍的呼吸揪起来,隐隐地带着泣声,她在拼命压抑中等待着。
“你们好。”她的样子还有点影停留在脑海。牟星波先点点头,才继续说道:“我是静慈的爸爸,今天到这里,有一件事很重要。我……”
他站在客厅中央,正在一鼓作气,裤兜里的手机却惊跳起来,好像一串鞭炮。
还没有接,不祥的预感已经降临。
张萍几乎唤出来。
“唔唔,”另一边的静慈被撕去胶布,尖叫道:“爸,爸!!!”
声音不小,周围都能听到。牟星波心如锥刺,马上道:“怎么了!”
“爸,快救我,爸,爸,不要说,不要说!”不知道在忍受着什么折磨,静慈的声音很惨,那边乱糟糟的,很多杂音。
绝不是好地方。
牟星波立刻去看王言焕。因为他,所有人也这样做。
几秒钟,王言焕的脸色变了又变,皱起眉头,却是激道:“静慈怎么了,她怎么了!”
这么着急这么关心,可他只是说。
也许他最清楚,现在接电话意味着什么。当怀疑的目光通通投在身上的时候,他不能这么傻。
听不到回应,静慈还在唤着:“爸,爸!救我!”
好像无数的巨浪倒翻回心海,就算什么都还不清楚,已经乱了阵脚的牟星波也肯答应。
他的手抖得接不住电话。
“喂,我是静慈的叔叔,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把静慈怎么样了,条件都好商量,只要你们保证她的安全,多少钱我都给!”这个时候,立青绕了过来,在他抬手时,王言焕抢先一步抓住手机。
多么义正辞严的表演,然而也不过是表演。可惜,没有人能指责什么,也许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候,像个大侠般的王言焕抓住了。
他已经演了二十多年,不在乎再多演这一刻。
相比之下,亲生父亲牟星波的腿都哆嗦起来,此情此景,竟吓得他如此狼狈。
“蓉蓉,怎么办,怎么办。”有意相助的郭健被王言焕的“一身正气”隔离在外,他只好找馨蓉想办法。
“镇静点。”馨蓉掏出手机:“报警,马上报警!”
“不行,”另一边静慈的哭喊声始终不绝于耳,立青做不到这么冒险:“先弄清楚情况。”
“对,不能报警。”郭健虽然不懂,但是他的看法他总是跟随,他伸手去拿她的手机,止道:“蓉儿,念慈会有危险的!”
蓉儿,念慈。这两个名字出口,连郭健自己都害怕起来,好像一只鼓胀的气球突然间炸开,弹得他心疼。
正在夺回执意按号码的馨蓉马上抬头,古怪地瞧他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她放弃了,旁边的王言焕已经谈好条件。明天下午四点,海洋公园,十万块。
静慈已是拼命般地嘶吼着:“爸!”
牟星波去抢电话:“静慈,你不要怕,爸爸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
父女情深,王言焕已经没耐性参与什么。他只想,真讨厌,已经这般费力把它改造成一件普通的绑架案,怎么这个丫头,还这样不识相,拼命要暗示,提醒?所谓“别说”,不过是要这些人都想到,疑点在我的身上吧?真是一根呆木头,以为这样就有效吗?
不过,说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条件达成,自觉冤枉的王言焕疲惫地坐回沙发。这些天来,他几乎被这件心事搅疯,张清华总是出现在梦中,干瘦的身上脸上都是血,心脏插着尖刀,蓝色的工装都被搅红,阴森地泛着寒气。
都已经成了这样,在梦中的他还要一再叮嘱:“别忘了我那两万块钱,别忘了我那两万块钱,别……”
啪!
贴在内兜里的一包手帕从激动的牟星波身上掉出来,红色的,就落在他的脚边。
他吓了一跳,低下头去,愣愣地看了几秒,紧接着,竟然鬼使神差地把它捡起,还打开。
翻来看,200000,没有错,是五个零。
就凭牟星波,能有这么多钱,他还竟然把这么多钱带着,是不是疯了?
在王言焕出神的时候,看出异常的若惜握住他的手。本是为了安慰,却同样被这20万骇到说不出来。
隐情总是不能说的,尤其人这么多。
条件谈好了,立青开始给区克勤打电话。
不能报警,那也只好用非常手段解决。在演艺圈,人脉广泛的好处,到用到的时候会更有体会。
这里的人,恐怕没有一个,是心里没鬼的。各怀心事的结果,就是在把力气往不同的方向使。
十万块,海洋公园。钱已经有了,地方倒也不远。可是万一到时反悔加价怎么办?真的不报警吗?
郭健小心地挪去立青身旁,听他意思:“康弟,真的不报警吗,小慈她会不会?”
“不关你的事。”立青低头不看他,竭力冷然相对:“郭健,管好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
眼神交汇,傻瓜是很难懂的,哪怕就算说个几遍,他也不能领悟半点。可惜世上的事往往都是如此,傻人有傻福,聪明的却总是把自己害得很惨。
物归原主,若惜正要把这存折递出去,王言焕却有些失控地将它存回,似是不信地又看一遍。
没有错,还是五个零,是二十万,不是两万。
有这么多钱,怕是轮不到他来出这十万块了,倘若绑匪讲点良心,那么牟星波还能再带十万回去。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带这么多钱到这里来?
王言焕猛然想起一句话,那是二十多年前,在高三的牟星波说过的。
“王厂长,你的钱将来我会想办法还你,我一定会加倍还你,但你欠我爸的,也请你别忘了,总有一天,你要还的。”
物价飞涨,二十多年了,两万换成十倍,只怕也真的不过分。可是,牟星波欠他的还了,那他欠牟星波的怎么办?
这句话让王言焕始终不能忘记,在那一天,面对着他的时候,瘦弱的脸上露出的坚毅表情。
那时只有两个人,不用怕被别人听见,然而,关上的厂门,空空的车间,机器都停转,安静到连根针都能有动静的情况下,这句话在耳边无限放大的恐怖,只有他能体会。
像一根自以为牢实的木桩,被大风忽悠得摇摇晃晃,晕眩得无力。
嗡,嗡,嗡。
王言焕似乎又回到了那时刻。牢牢地记得,那时候在他面前飞来飞去的一只苍蝇,它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见证。
它好像又在耳边响了,它怎么能这么吵?
王言焕伸出手去,凭空地抓了一把,却是什么也没有握住。
若惜惊诧地揪住他的指尖:“言焕,言焕?”
王言焕回过头去,看见她温柔又悲伤的脸,又是忐忑,又是害怕的,红红的眼中,似有泪痕。
他苦心铺排的二十几年,也不过是想让这张脸,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也不过是想这个人,时时刻刻,都属于他。属于她的,都属于他。为了这二十年,他付出了多少代价,受了多少罪,他从来没有害怕,直到今天。
他不肯承认,因为他不能。他只会想,也只能想的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我没有!
你们都是我的,是我的!
你们凭什么怀疑是我让人绑架了她,凭什么!?就连若惜你也这么看着我,你也怀疑我,你凭什么!?
他恨,恨透了,好像二十年,被踩在了脚下,踏碎,踩扁。
在愤恨到达顶点,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几乎就要忍不住爆发的时候,突然听见立青轻轻地唤了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