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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终未已双手撑着栏杆,脑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骨头咔嚓作响,在暝曚花影里,声声脆得吓人。
      “静水乡的时候,我就在想,季家,十九渊的鲁崆灵和傅霜阁,可牵涉其中的偏偏是你。什么锦绣七公子,难道分量不比洛白重?”终未已敲着脖颈,看向洛白,而后目光穿过对方,失神在雪瀑般的银河末端。
      “你想知道什么?”洛白迎着顺风而来的红黄纸屑,跳坐到栏杆上,晃着腿,侧目,直视终未已问。其后彩灯氤氲,星辉黯淡,孤轮光转照寒烟,乌海九重天,若有白璧无瑕倾城在,馀良夜,安能不是明月奴?
      终未已收回视线,脊靠栏杆矮柱滑下,席地而坐,自顾自道;“白天晴朗,晚上的星空就很特别。”
      洛白见状,双眸笑意丝丝抽离。缤纷密雪,已然压境,可终未已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跟个没事人似的,掰下朵伸进栏杆镂空处的粉红海棠,吹掉零星纸屑,揪着吃,没几口,似乎又提起讲故事的兴趣,回忆道;“青柳李人附近,水阔云低,风景千真万确的好,就是去得早,渔家非要给我加道豆腐鱼汤,说是还有剩,清热解毒。”
      十万星辰在,终未已与洛白亦然。
      各自良久沉默后,终未已朝向洛白,晃手里被揪秃的海棠枝,笑问;“你说,花睡着的时候,看它的人在想什么?”
      “不怕死,就跟着吧。”洛白冷哼,释然一笑,翻身跳下高楼,往东而去。
      艳楚舞,愉越吟,柳腰纤纤席间转,皓腕莹白红袖肥,金著玉指花葱茏,嫣然一笑明珠坠。终未已掩着口鼻,蹲在树冠间,遥看披锦纱彩丝的玉润娇颜们,围着四角戏楼,正低眉顺目,且醉春深。
      “你来找外邦人干什么?”终未已躲着耳边乱嗡嗡的蚊虫,没话找话。
      洛白刚想笑话终未已,就险些被一只青蚊撞进耳朵里,好心情猝然弦断,搪塞道“谁说我是来找他们的?”
      终未已见洛白恼,也不再言语,从后腰扯出把破骨薄纸的便宜折扇,装模做样送去几缕晚夜凉风,就靠回树木主干,翘起腿,自顾自享受,嘴里还低声哼哼,那韵律倒是与周遭一通丝竹音里的琵琶弦动颇合。貌上谢他酒朋诗友客,当歌与酩酊,不辞君恩欢,暗里却是东逝水,莫留,且如意十之八九,放浪形骸,生死不渝,直待千山魂随古今月,葬天星河。
      终未已脑袋悬空朝下,频点,迷迷糊糊的,等被照着脖颈飞过来的青蚊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勾栏院里早庭空灯灭。朝临近的树冠间看,洛白斜躺着,脸上遮石榴纹锦帕,呼吸清浅,无由来的,要比平日醒着的时候轻松自在。
      “既不找,那难道是来送他们的?”终未已想不通,但还惦记着别的事,就跳下高树,趁着天将明,往贵香院而去。
      翻过墙,落地,还没等站稳,恶犬的狂吠就在耳后炸响,回头看,被拴着,也要前肢腾起,作扑过来的架势,终未已笑,刚想提溜手里的新鲜豚蹄钓着它们戏耍,拐角阴影里,一抹黄蝶薄寒色就撑伞而出,沉声道;“你这贼小子还敢回来?”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照您现在这气法,再过几年,可就不能轻易是姐姐了。”终未已觍着脸,献宝似的把系着新鲜豚蹄的麻绳往金银花四指上搁,还殷勤地接过伞,单手给捶着肩。
      金银花抿着嘴忍笑,但还是不解气,掐一把终未已手臂上的肉,看小兔崽子装的龇牙咧嘴,才松快道;“说正经的,昨夜嫣弱苑遭洗劫,你买的那批死士,和十几个刺客都没了,底我能替你兜,岱宗城死上些没根系的再寻常不过,只是总不能这样,要是没思量缜密,现在就该敲敲脑壳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有拦一时是一世的说法?”
      终未已摘下片金银花鬓边戴的紫棠牡丹瓣,正垂着眼笑,像是没专心听,往身旁空着的地方,转个圈便要走,没几步,忽然停住,抬头看天,像是想不明白,自嘲问;“我怕什么?”
      季宿尘开窗闲敞,正翻着几页残卷,雨雾朦胧,磨得碧溶溶的庭院镜面般糊,余光里忽闯进一湿淋淋的人,他跳过石槛,摇头掸衣地顺着抄手游廊而来,活像只皮毛蓬松却被浇透的四脚畜生,大抵也正年轻,冒冒失失的不像话。
      沿途,瓦当摇雨,千尺珠帘撼一廊夏绿清和。终未已抬指,使坏弹落滴好端端坠落的水珠,收回视线,正准备拐弯,就见半敞着的黑漆雕花门内,季宿尘披衣曳履经过,一身流霜湘柚金,明朗净目,走动着往摆书架案几的那侧去,也不知道是要去拿什么,放什么,还是单纯想换个地,再打发一段杪夏惊雷里没着没落的瞌睡光阴。
      “今个醒得挺早,还有精神翻那几张绿头苍蝇爬的书。”终未已跳进门槛,没见着人,就拎起桌上的天青瓷壶,先着急忙慌洒了半杯热水,就着剩下的囫囵两口,才空出对招子等回话。
      季宿尘捏着把袖珍剪刀,正翻看检验,闻言,也没心思做手上的动弹,转身就往门前桌这边来,恹恹的好似没脾气。
      “三春已过,但总归还有个夏,想寻玉笙寒,我现在可找不到给你。”
      顺着季宿尘所视,终未已才注意到桌北侧下面摆着的冰盆,里面用弱藕叶盛着几串荔枝,洗得都很新嫩,还没等伸手笑完,眼角余光里就有一团雪白扑过来,喉咙里尖锐着刺耳的敌意,同时炸的,还有终未已身上的寒毛。
      “你哪来的这畜生?”季宿尘拧着眉听完终未已没名没姓的问话,再抬眼看桌上正舔爪子的访客,摇头,无可气道;“这是金银花的地,来的都是她的客,我上哪里去刨它的祖宗坟能让你明白?”
      看着志得意满的畜生,终未已只觉得原来如此,金银花堵自己还真是缘故有三,不单纯。
      金银花臂弯里挂着件外衣,拖着细长淡影,自长廊晦暗处拾阶而来,等走到终未已身后,抖开,仔细为他披上,才狠拍对方的肩背,气道;“又作什么妖?怕是折腾出几条命才肯罢休!”
      终未已悬着两条腿,呆望池中墨绿,道;“看荷花啊,月下开没,现在倒是冒头。”
      “昼夜不分,怕是累死都不能博满堂喝彩,有脾性,傲风擎雨,方才不教人轻视。”
      终未已往别处抬手一指,不肯言语。
      金银花叹息,转身,拽着裙边,急匆匆走向长廊尽处那盏黄灯笼和候在那的婆子,等听完信,眼角的褶子都瞪开,继而怒火心烧,回头欲寻终未已算账,谁知,廊下空剩雨寒,人早鬼不觉地走了。
      “所谓的郢都庄氏嫡女,实际上是北方鲜卑段氏,楚兴王之女。段旸二十七年前因为谋反,被其弟段闵在汤阙用流箭射杀,尸骨不存十之二三,家眷子嗣则被秘密送往燕宁,由当时掌太尉职的蒋衡励胞兄蒋衡嘉及其侄蒋容卓亲自领兵,次年五月,鸠杀于武英殿。”终未已卷起两片细叶,凑到嘴边,兀自沉思在季宿尘的话里,呜声断断续续,不成曲。
      隔着几丈远,一棵形将枯死的歪脖老树后,不知是谁跨坐在其临近的黄土矮墙上,披着件黛螺色的宽大斗篷,脸被阴影遮了大半,烈风中,只时隐时现露出里面套的碧蓝外襟衣领,和暗得发紫的嘴唇。
      “咱们打一架,无论谁输谁赢,以后都还能继续交朋友,如何?”插在砖缝里的剑正往外溢着雪光白亮,凶得很。
      终未已闻言,索性手一空,望过去,直言不讳道;“我们两个都不死的话。”
      两片细叶飘然而坠,未等落地,便被左祉压过来的寒气冲散。那剑细长质坚,本该易折,但与夜雨交锋之际,蛮劲回弹,方察觉出载重返重的玄机。终未已笑,改接为拨,只心无旁骛借机攻其肋骨下三侧及其手腕,抛却寻常人体致命弱点不顾。左祉兜帽早掉落,见此,竟不急着拉开距离,反而加重招式力道,意欲千斤压蛇头,伤其根本。
      终未已不欲接笨重,手腕往内一转,锋锐相交而过,夜雨寒刃顺滑移向对方执剑的手背,尤其食指。左祉抛剑同时,胫部敌向终未已胫部,后者躲闪不及,骨皮相碰,错身而过后皆是不稳。终未已以剑点地,翻身,单膝而跪。
      左祉虽站着,但也是压重在一条腿上。
      抽出斜插在身前的剑,左祉单条腿往后蹦,靠到老枯树,才卸劲。见状,终未已也不逞强,直接一屁股栽坐到地上。
      “能吃的,也可以吃人的。”终未已忽然感叹。
      左祉闻言,似有一瞬疑惑,睁眼,正好终未已看过来,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稀里糊涂,倒不好不笑,于是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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