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血族之后》果灯阿珀

12、第 12 章

　　一觉醒来，阿尔伯特分不清时间。

　　天窗里透进来的光或明或暗，他坐起身捋过发丝，精神连带着身体都很重，脑袋里一时没能浮现具体的事，但他必须起来了。

　　做了准备后出门，淅淅沥沥的雨丝飘过眼前，农场的空气带着城市没有的感觉。

　　清新是的，生涩也是。

　　在渴望留下的瞬间，人就会发现这是自己无法达成的愿望之一。而长久的滞留，也并非适合所有人。

　　他睡得不久，刚好是晚餐的时候。

　　隔了段距离，阿尔伯特便见到农场餐厅灯光，在这片纷纷扬扬的雨丝中，仿若漂浮在海上的孤岛。

　　要推门进去，门刚好拉开，男孩仰头见到他，立刻展露了笑容。

　　“他来啦！”普钦回头叫了一声，又转向阿尔伯特的方向：“你吃什么？今天的蔬菜汤特别好吃有好几只鼻涕虫粘在上面呢！”

　　阿尔伯特深切感到自己没法和年龄差距过大的孩子正常对话，但说了一句“是吗”后，普钦便滔滔不绝，要同他分享他在农场里“猎杀”虫子的经历。

　　农庄离学校有些距离，普钦一周去两次，其他时候是听广播上课，因而练出了自说自话的本领。

　　这个时间，在餐厅里的人已不算多，开放式厨房的厨师已开始收拾，又招呼了普钦去帮忙。

　　想来佩特西是考虑到阿尔伯特需要休息，才特意晚些叫他。

　　在家过惯了饭来张口的生活，到农场原本更重独立，佩特西如今则也已准备好了食物，直接端到了阿尔伯特的面前。

　　阿尔伯特接过盘子：“普派那边查得怎样了？”

　　“今晚就会有杜司兄弟的消息了。”佩特西动了下眉头：“阿尔，你操心下去可就要把我这经理的工作抢走啦。既然来了，就好好放松才是。”

　　“好好。”阿尔伯特扯了嘴角，吃着东西，不自觉望向窗外。

　　佩特西一同看去，仿佛喃喃：“今年雨季比往年长，以为要停，又下了起来。”

　　“难不成是因为我？”

　　佩特西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是啦，说起来你来的时候都要下雨，本来还是晴天，地里就去不了了。”

　　“那个时候我很不喜欢雨天，”阿尔伯特也回忆起来，“现在好像都无所谓了。”

　　佩特西伸手要拍住他的肩，最终手还是紧按着桌边，没有动作。
　　“我和你说过吗？我是战争孤儿。”他缓缓开口。

　　阿尔伯特抬头：“你出生的时候战争早结束了吧。”

　　“那里回来的人都会落下后遗症，不只是身体上。我的祖父失去了一条手臂，同时也没了心，”佩特西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导致我父亲也落下精神上的疾病，杀死了我的母亲，我也就被扔进了孤儿院。”

　　餐具轻挂过盘边，和雨珠一起，在阿尔伯特心头砸起了小小涟漪。

　　佩特西从来都是乐呵呵的，阿尔伯特只听说过他和父亲认识的故事，并没听说过佩特西的过去，也不曾想过会是如此。

　　在年轻时，佩特西过着坎坷的生活，他彷徨过，也做了不少出格事，直到遇见他的妻子。

　　阿尔伯特知道，佩特西的妻子已经去世了，两人没有孩子。
　　他也依稀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同佩特西的妻子见过一面，大概是个温柔的人。

　　“她生病的时候，你的父亲给了我们莫大的帮助，但我留在农场，不只是因为他的信任。”佩特西笑得有几分醉意，既轻快又沉重：“在这里，我和她有过最美好的回忆，有一天我要死了，也希望被埋葬在这里。”

　　“不要说这种话——”阿尔伯特几乎脱口而出：“死……什么的——”

　　“哈哈哈当然不是现在，”佩特西看向他，“阿尔伯特，人人都会死。在我决定改头换面，去见我父亲的那一天，他把我当成讨债的家伙，自己冲向了马路，在我妻子去世的那一天，我在她的身边，哭得泣不成声。到最后，轮到得就是我，我说这些，是因为我的确上了年纪，你却不一样。”

　　阿尔伯特下意识想要摇头，但又什么都没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能做得比我多太多，我只能管理这一座农场，你却可以给很多人带去幸福，就像你的父母一样，让他们过上和我一样的生活。哪怕经历了那些痛苦，阿尔伯特，我这一生依旧是值得活的。”

　　雨下得好大，大到头顶的灯都要晃起来般。

　　阿尔伯特明白佩特西的用意。这一番坦诚的话语，都是为了安慰他，在听了后的此刻，自己的心里有好受一些吗？阿尔伯特不知道。

　　沉默的片刻，普派走进了餐厅，边甩伞边伸展一边的手臂，见到阿尔伯特，他略微点了下头，可见累坏了。

　　“正好，杜司兄弟那边来消息了。两个人都在回家的列车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就能见到要把他们的皮都扒了的妈妈了。”

　　佩特西和普派说起打趣的话，阿尔伯特也松了口气，失去的胃口又回来了些。

　　普派随手将食物塞进嘴里，说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和佩特西间有着老友聚会的氛围，阿尔伯特便对佩特西说余下不用他在。

　　“我可没把你当小孩，”佩特西装作生气的样子回道，“我还要去看看家畜棚那边的情况，你吃完了自己回去，东西晚点会有人来收拾。就是可别又跑了。”

　　他还是对阿尔伯特去矿道一事心有余悸。普派说矿道里人骨的事会继续查，之后也离开了，余下阿尔伯特一人。

　　阿尔伯特擅长独处，他从不认为一个人是难熬的。通常情况下，他一个人甚至更为自在，却不是此刻这般。

　　原来在清醒的时候，他只要一个人就会想，想很多。

　　在来农场前，他想父母的去世，行他们的死亡，想自己算不算被抛弃，想到他决定不再去想。来农场后的现在，他不知道要想什么，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想。

　　哪怕做了要活下来的决定，他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希望那位斯特劳斯能带给他一些消息。

　　灯又闪了一下，全灭了。

　　雷声阵阵，像是从脑袋正上方打了下来，劈进了他的脑袋里。

　　阿尔伯特刚好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任黑暗将他埋没。

　　餐厅的窗户是落地窗，几块玻璃拼在一起，形成了一整面墙的风景墙。

　　电光时不时闪过天际，阿尔伯特没有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余光捕捉到闪过的不和谐亮光，他微微侧头。想是有人来了。

　　那影子走进没光的的确，却甚至没停一下试试灯能不能亮。

　　阿尔伯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那抹闪动。

　　身影时不时被照亮一个瞬间，好似鬼魅。他看得并不清楚，直到冰库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门开时发出了沉重闷响，这让阿尔伯特起了身，头顶灯光忽地闪了两下，又恢复原状，这便照亮了全部。

　　光回到了大地。

　　在这足够刺眼的光线中，阿尔伯特微微眯起双眸，他对上一张惨白的面容。显然，对方没想到会有人在，没想到阿尔伯特会在。

　　“……莫赫特里斯夫人？”阿尔伯特脱口而出。

　　他往前迈去，脚步还未迈出，不过身体略微前倾。

　　回应他的，是女人近乎于逃亡的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