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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
      那荒唐的诏令,随着驿站信使的快马加鞭,由京城为中心,一点一点地扩散到了全国。

      百姓纷纷哗然,但其中不乏有为先帝的离世而弹冠相庆者。
      先帝宠妾灭妻,被妖妃迷了心眼之事,全国上下人尽皆知。
      这等昏君离世,对于黎明百姓而言,岂不是一大快事?

      那些光棍鳏夫也是喜上眉梢。
      那么多年满十六的姑娘,要在一个月之内嫁人,那是何等的艰难?
      那么多姑娘中,总有择不到良婿的,会被官服登记造册,强行婚配。

      到时候,就便宜了他们这些老光棍了。
      天上掉媳妇,那是何等的乐事,乐得他们恨不得额手相庆,直夸先帝死得好,死得妙。

      家中有妙龄女儿的父母则是纷纷愁眉苦脸。

      不疼女儿的人家,大多在女儿及笄之际便把女儿嫁掉,换彩礼去了。
      他们大都是精明的,哪里肯让女儿留在家里多吃一粒米,快快打发出去才是最实在的。

      会把女儿留在家中,超过十六未曾发嫁的,要么是疼女儿的人家,要么是女儿难嫁的人家。
      这等诏令一出,那些父母对外人不说些什么,私下里早就把新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他不忠不孝,得位不正,必有灾殃的有之;骂他不孝不悌,满手血腥,坐不稳皇位的,更是比比皆是。

      最开心的,想来应当是那些即将应科考的读书人了。

      特别是那些秀才举人。
      他们刚刚应了乡试、春闱不过大半年,大多人都还沉浸在落第的哀伤中没怎么走出来,以为又要等上个三年,谁曾想来了一场恩科,又是一次机会。
      真真是意外之喜!

      *

      梁县上下就像是被热水烫过的蚂蚁窝,炸了锅,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媒婆成天脚步不停,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绣鞋,利索的嘴皮子一刻不停,似乎都磨薄了几分。
      有些媒婆刚出东家就上西家,亏得她们业务熟练,才没乱了阵脚。

      只不过,因着连日劳累,好多媒婆的嘴上,都起了一连串的燎泡。
      即便如此,心急如焚的父母们,也管不上那么多,只将银两铜板儿一股脑地塞到媒婆手中,生怕媒婆忘了自家女儿,耽误了自家女儿的亲事,误了自家女儿的终生。

      “钱婆婆,我家莲儿的事,你可千万别忘了。咱们家要求不高,只需对方人品端正,性格踏实,父母通情达理,不胡搅蛮缠便是。若是有几分家私,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晓得,晓得,包在我身上。”

      “钱婆婆,这些铜板,是给您的茶钱,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我家媛儿的终身大事,便就拜托给您了。咱们你家要求低的很,只需对方踏实肯干便是,家资如何,咱们家一概不计较,只要人品过关就行。”

      媒婆被好几对老夫妻,围在中间,收钱收到手软。
      就有好事妇人在一边说风凉话:“瞧瞧,瞧瞧,我早说了,不用对那些丫头片子太好,到了年龄早早发嫁便是。幸亏我们家明智,早早把我女儿打发出去了,不然也得落得跟你们一样的下场。这般上杆子嫁人,哪里能收到什么好彩礼?这哪是养了个女儿,分明是养了个彻彻底底的赔钱货!”

      那些围着媒婆的夫妻大多只是给了她一个白眼。

      他们纷纷暗自腹诽:她女儿嫁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家,如今听说在夫家生不如死地活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们可不想自家亲生骨肉,也落得个那般下场。

      论起女子嫁人,那其中门道就多了。光论起排名,就不是最传统的士农工商。
      女子最好的去处,便是读书人家,那样便有了成为官家夫人的希望;商户人家有钱,吃穿不愁,次之;接着才是有几亩薄田的农户人家;最后,才是工匠。

      于是,县中的读书人家,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就连屡试不弟的儿郎,也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读书人一下子便迎来了自己最春风得意的时刻。

      如果说,金榜题名时,是他们人生最灿烂的时刻。
      那么作为小登科的洞房花烛夜,也不妨多让。

      如今,他们一面在屋里温书,父母一面在前头迎来送往,接待人络绎不绝的媒人。
      大小登科,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渐渐的,好些读书人竟对看似荒唐的新帝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表的好感。

      *

      “店家,店家,两斤肉,要最好的!”
      “店家,你还卖不卖肉了!”

      虽然语气有点焦的不耐烦,但音量却很低。

      “哦,哦,多少肉来着?”
      金小柔回过神,心不在焉地问道。

      “两斤肉,”客人再次缩着脖子重复,“要最好的,我要拿去朝我未来亲家提亲的,可不能有丝毫马虎。若是因为这种耽误了我女儿的亲事,我便一头撞死在你们铺子前,血溅你一脸。”

      显然,这位客人刚刚搞定了自家女儿的婚事,正是急着敲定的时候。

      “什么死不死的,血不血的?喜事当前,也不嫌晦气?我们金家世世代代,都已经在梁县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你还不放心?”
      金小柔嘴里嘟嘟囔囔。

      这两天是谈婚论嫁的高峰期,作为礼品的猪肉更是供不应求,金良在后面已经杀疯了。
      肥猪的叫唤声一阵高过一阵,一声比一声凄厉。

      它们每一滴殷红的鲜血中,似乎都折射出一桩红彤彤的大喜事。

      手起刀落。
      金小柔利落地割着猪肉,眼神却依旧不住地往斜对门飘。

      这已经是这两天来第六趟了。
      自从诏令发布以后,原本门可罗雀的严家,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原本只是来了几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媒婆,金小柔自觉自家颇有优势,倒也不放在心上。
      可自从今早来了个身着锦衣的媒婆以后,金小柔便坐不住了。

      能请得动这样的媒婆,那姑娘家一定非富即贵。

      尤其是刚刚进去的那个媒婆。
      那眼神,那装扮,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家。

      完了,自家要被比下去了。

      虽然临阵悔婚有些说不过去,但在名利面前,安能保证对方不心动?

      “柳家小姐的父亲近来已经调任回京,升至工部侍郎,柳家小姐貌美,秀外慧中,能写会算,能有这么样一个儿媳妇,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突然,严家传来媒婆略显愠怒的声音。

      有耳聪目明的客人,已经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一分辨出话语中的内容,大家一片哗然。

      “工部侍郎,是个什么官,有县太爷大吗?”

      “嗨,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工部侍郎是什么,是六部副手,掌管道路桥梁水利之事,是京官中也算得上号的高官。”

      “嚯,这么厉害!这么厉害的人家,怎么还上严家提亲?要把自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嫁给他?不是说那小严秀才,是个屡试不弟的倒霉蛋吗?”

      “谁知道呢……”

      众人议论纷纷。

      金小柔的心里更是像有无数只猫爪在挠似的。

      “唉唉唉,金家婆娘,你在干什么?我要的是猪肉,不是人肉,你把刀往你手指头上切,算是个什么事?”

      金小柔被这一声惊呼叫得回了魂,方才停住了动作。
      终于,她再切完了面前这位客人的猪肉后,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了。
      她将铺子里的生意一并抛给伙计,自个儿则是提着手中寒光闪闪的杀猪刀,整个人便好似一支离线的箭一般冲向了严家。

      严家的这门亲事,可千万不能跑了。
      如果这门亲事跑了,自家女儿该怎么办?

      *

      “这位夫人,我已经说过了,犬子已有婚配。”
      严母疲惫地暗了暗眉间。

      近来总是有媒人上门。
      对方顶着一张笑脸上来说话,她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能将对方拒之门外。

      自从守寡以后,严母大多数时间都守在家里,打理家事,做些杂活贴补家用,鲜少与人往来。
      最近这一来二去的,着实让她有些顶不住。

      之前她顶不住的时候,总有严隽直上前相帮,三言两语便妥妥帖帖地把那些媒婆打发了出去。
      今天则是不巧了,严隽直刚刚出门,说要上书肆办点事。

      严母孤身一人,是在是有些难以应付眼前之人。

      眼前这位媒婆,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不,也许她并不是媒婆。
      一般的媒婆,哪怕是官媒,眉眼间也没有眼前之人的傲气。

      严母的猜测是对的。
      如今坐在严母面前的人,并不是媒婆,而是工部侍郎夫人的娘家嫂子,姓吴。

      工部侍郎柳大人,年少时也是个寒门贵子。
      一朝登上庙堂之后,柳大人并没有嫌弃糟糠之妻,故而柳夫人年少时也只不过是个乡绅之女。
      柳夫人的娘家嫂子,更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而是一个乡间的泼辣妇人。

      这种泼辣,在田间地头,自是无往而不利。
      然而,柳夫人全家,却早已随着柳大人的发迹,而改换了门庭。

      这么多年过去,吴夫人早已学会在那些官家夫人面前,收敛起自己的泼辣劲儿。
      可在严母这个平头百姓面前,她才懒得压抑自己。

      “有婚配又算得了什么?那户人家的老爷官至几品,能抵得上咱们柳大人?”吴夫人不耐烦道,“退婚便是。”

      严母沉了脸,却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发作:“做人不能无信,吴夫人,恕难从命。”

      “有什么恕难从命的。”吴夫人语带讥嘲,“亏我妹妹还说你儿子是个栋梁之材,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光瞧你这个做娘的,如此愚笨,连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都不懂,想来也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自己被人恶言相向也就罢了,一提及自己的儿子,严母就坐不住了:“这位夫人,我只当来者是客,对你好生招待,你怎能如此?”
      严母心里想着怒声叱骂与她,怎奈何她自小被教养得循规蹈矩、温柔和顺,竟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顿时急得额头直冒汗。

      吴夫人见状,愈发得意,嘴中污言秽语不断,直说得严母满面通红,气得手软脚软,几乎说不出话来。

      “当娘的是个软脚虾,那么做儿子的……”吴夫人嗤笑一声,“怎会是个英雄好汉?我听我儿子说了,你儿子几年前便被府学扫地出门。就这样灰溜溜落跑的人,还说是什么栋梁之材,妄想着科举应试,金榜题名,真是可笑。”
      吴夫人一字一句,都往严母心中痛点上戳。

      正当严母几乎要被气到晕厥之时,只见一道人影闪过。
      紧接着,吴夫人直觉自己的屁股下的椅子往上飘了飘,之后她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摔了个大马趴。

      “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动我?”
      吴夫人的斯文模样,随着摔的这一跤,碎了满地。
      她手忙脚乱地支起身子,环顾四周,猝不及防之下,还被头顶摇摇晃晃的步摇打了好几下脸,疼得她呲牙咧嘴。

      “老娘敢动你!”

      还不等吴夫人听清声音的来源,她的脖子上一凉,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在霎那间溢满她的鼻腔。
      这浓厚的血腥味,该有多少冤魂,断送在这刀下?

      “啊——”
      吴夫人顿时一声尖叫,或活是破了嗓子的公鸡被豁开了喉咙,活蹦乱跳的公猪,被人割了蛋蛋。

      “你这媒婆,好没道理。做不成媒乃是常事,哪有你样子的。难不成,做不成亲,你就要结上仇了?那户人家给你多少谢媒钱,我看你是被脂油迷了心,银钱上了脑了。”

      “快放了我,我不是媒婆。我的妹夫,可是工部侍郎柳大人!”

      一听这话,金小柔先怂了三分。
      但她一看到严母惨白的面色,自觉不能失了底气,只能嘴硬:“好哇!工部侍郎就能草菅人命?我这姐姐还是秀才的亲娘哩,若只是个平民百姓,怕是要被你杀了,而且死了也是白死!”

      “吴夫人,”严母虚弱地坐在椅子上,面容严肃,声音冷凝,“我这妹妹说得对。我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让我儿子给我这个当娘的讨个公道。”

      似乎是为了迎合严母的说法,金小柔把杀猪刀往吴夫人的脖子上抵了抵,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我错了,我错了。您二位行行好,别放我这一马吧!”
      眼看着二人当了真,吴夫人似乎也因此失了底气,嘴里连连告饶。

      严母与金小柔碍于对方身份,只能秉着见好就收的道理。
      金小柔正要收刀,谁知下一秒,异变陡生。

      吴夫人求饶时嘴皮子上下翻飞,喉咙间一起一伏。
      一时不慎之下,杀猪刀磕破了她喉间的一点油皮。

      “嘶,我喉咙破了,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吴夫人惊声尖叫。

      一听这话,金小柔连忙把杀猪刀缩了回去。

      吴夫人也趁机宛如一只离弦的箭一般,射出了门外。
      跑之前,她还不忘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礼品一道给提溜走。

      也是在这时,金小柔才发现这街里街坊乡里乡亲的,好多都堵在门口窗边暗自偷窥,眼中满是惊异。

      不好!
      金小柔心中暗自叫糟。
      这事情竟然被他们看去了,改明儿也不知道都传出什么离谱的流言蜚语。

      金小柔粗着嗓子驱赶:“看什么看,你们看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
      “什……什么都没看见?”
      “咱……咱们就路过……路过,哈……哈……哈哈哈……”

      一阵尴尬过后,人群作鸟兽散。
      人群中有一身着粗布麻衣的媒婆,手里提溜着极为寒酸的点心,眼神闪烁。

      她似乎是犹豫了片刻,最后只是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过头顺着人流而去。
      一边走,她一边还时不时地回头,似是心有不甘。

      *

      “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姐姐,那恶妇已经走了,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你就别想了,多想无益。”
      人群散去后,金小柔把杀猪刀搁在桌上,温声安慰严母。

      严母捏着金小柔的手,眼泪汪汪的,语无伦次:“我……我……唉,我这心里就是难受。妹子,我若是能有妹子你一半的神勇,那该有多好?那样……那样……我便不会成了一个拖累……”

      金小柔见严母面若银盘,一双丹凤眼因为难受的情绪而半阖着,眼角代表年龄的笑纹顺着眼尾飞出,末了又微微垂下,更添几分温柔和顺。
      金小柔一家都是彪悍的,更见不得这温柔似水的妇人,一下子就手足无措起来。

      “姐姐,你可千万别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你不知道,我爹在世,可讨厌我了。他做梦都想要有你这么个温柔似水的闺女……”
      金小柔使劲浑身解数,再三安慰着严母,方才把严母安慰住。

      *

      仅此一番,两位中年女子的心更是被拉近了几分。
      以至于待到严隽直归来时,迎来的就是金小柔略带些指责的询问。

      “刚刚你去哪儿了?你可知道你娘简直被人气死?”

      严隽直一惊,忙快步上前:“娘,你怎么了,现在可好?”

      严母连连摆手:“娘好好地留在家里,能有什么事?一点小事而已,不必计较。”

      “一点小事?”金小柔立马揭穿了严母善意的谎言,“方才有位姓吴的夫人,说有个工部侍郎妹夫,上来说亲。说亲不成,便恼羞成怒,立刻将你娘数落了一顿。若不是你婶子我来得及时,你娘怕是要当场被气晕过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紧接着,金小柔便添油加醋地将刚才发生之事,告知了严隽直。
      严隽直越听,面色越阴沉。

      听到最后,严隽直更是起身,拜谢了金小柔的大恩。

      金小柔从未见过此般盛礼,手足无措之下,竟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再没过几天,便是你与我家瑶儿的婚礼。咱们即将成为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瑶儿性子跳脱,你若是真念着婶婶的好,那日后便对瑶儿包容着些。你们小夫妻俩日后能恩恩爱爱,顺顺遂遂,那便是对婶婶我最大的谢礼了。”

      此话一出,严隽直还没有什么表示,严母便连连称是。
      “那是自然,待到妹子的女儿进了我严家家门,我定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说是我家儿子欺负了你女儿,我也会教训他的。”

      两位长辈一唱一和之下,严隽直面上不表,口中只说日后定会对金玉瑶以礼相待,然而他的耳边,却透出了几分薄红来。
      金小柔原本就是个混不吝的人,见状见此情景更是打趣了严隽直一番,闹得严隽直耳畔的红意愈发明显。

      严母从未见过处于害羞状态下的儿子。
      在她的记忆里,在那场变故以后,自家儿子变成了一个古板的老头儿,情绪少有起伏。

      这一发现,让她在心中惊喜连连,感叹自己没选错人,给儿子订错婚。

      带到一番玩笑责问之后,金小柔反倒生了疑。
      “那可是工部侍郎家的千金,听着就跟个天上的仙女儿似的,怎么也该嫁个达官贵人,怎么就……”

      对此,严隽直只说他曾与柳家公子、吴家公子,是府学同窗。

      “原来如此。”金小柔半信半疑地点着头,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听说工部侍郎是数得着的高官,怎么还会将女儿这般下嫁?”

      严家母子对金小柔的性格已有了解,自然不会去计较她言语中的冒失。
      严隽直便随口说道:“在府学时,我未曾听说,柳家公子有亲妹妹。”

      “什么?那柳小姐是假的?”

      “并非如此。那柳小姐,是庶出。”严隽直看着金小柔好奇的目光,还补充了一句,“听说她的生母身份并不光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于是,金小柔口中念念有词,心中的好奇,总算是得到了满足。

      就这样,严家遭遇的一桩坏事,反而成了促进金严两家的亲近,倒也成了一桩小小的喜事。

      *

      这一事,喜的可不是有严母与金小柔。

      那位吴夫人看似狼狈地逃出了严家,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去。
      可当她上了自家停在街口的马车后,面上却浮现出了几分喜色。

      “夫人,奴婢好久都没见到你这么开心的样子。难不成,这桩婚事成了?”

      说着说着,丫鬟突然脸色一变,声音低低地惊呼出声:“夫人,您怎么了,您的脖子,您的脖子流血了。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有人对您动了粗?”

      为了说媒,吴夫人外头套着一件喜庆的大红外裳,里面却全是月白色的细绸衣衫。
      因此,吴夫人脖子上渗出的点点血迹,染在衣服上,犹如朵朵红梅,分外扎眼。

      “叫什么叫?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吴夫人白了丫鬟一眼,她揉了揉鬓角,将本就有些松散凌乱的发丝,折腾得愈发狼狈,“快点,快马加鞭,趁着我家妹妹还没离开,赶紧让他看看我被人整得有多凄惨。”

      *

      马车摇晃。
      吴夫人端坐其中,心中那欢乐的雀儿,几乎要蹦哒出来。

      她的目的已然达成,甚至还超过了她的预期。
      那么,她在严家演的一场戏,丢的点儿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甚至,她受的这点小伤,更能助她达成目的。

      其实,那所谓的柳小姐,并不是单纯的庶出。
      那柳小姐的生母,只是柳大人之前在外任上的上峰府上养的家妓而已。

      当初柳大人外出应酬,与那柳小姐的生母云雨了一夜。
      没过几个月,那名大着肚子的家妓女,便被柳大人的上峰送到了柳大人府上。

      柳小姐长到没几岁,便没了亲娘。
      怎奈她是个命好的,容貌竟与柳大人的亲娘有几分相似,方才有好日子过。

      “夫人,你的衣服脏了,车上备有新衣服,奴婢帮您换一件吧!”

      “不用。这衣服对我来说可是宝贝。”
      吴夫人摆手推拒绝,嘴角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夫人,您怎么这么开心?咱们姑太太的事情,您办成了。”
      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她是吴夫人的心腹,吴夫人的所思所想,她心里面儿清。
      之所以这么问,还不是为了让吴夫人有个宣泄、炫耀的渠道。

      果然,丫鬟话音刚落,吴夫人眼睛一偏,笑着便斜了丫鬟一眼:“你这丫鬟,明知故问。这桩婚事要是办成了,我就该哭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被拆穿了意图,丫鬟也不恼,落落大方地继续问道:“那您在笑什么?”

      “我是在高兴啊!我是在高兴,经此一遭,我儿的婚事要成了。”
      此话一出,吴夫人欢畅地,彻底地笑出声来。

      她是真的高兴。
      原本高不可攀的一朵娇花儿,近在眼前,即将要落到她的碗中。

      别的人家可能会嫌弃柳小姐出生不干净,可他吴家不嫌弃啊!
      自从在柳府中一见柳小姐的面儿,他的儿子便好似丢了魂,一般日夜思夜夜想,做梦都是柳小姐的影子。
      她的儿子还放出了话来,说若是能娶到柳小姐进府,便是立刻死了也甘愿。

      吴夫人不想要柳小姐当儿媳吗?
      她想啊,可想死了。

      可是,说难听一点,整个吴家只是趴在柳家身上的菟丝花。
      而且这联系太过脆弱,一扯就断。

      若是吴家能够娶到柳家的小姐,不用去管那小姐出生如何,生母是谁,那都是天大的荣幸。

      可吴家是个知情识趣,生怕惹柳家生厌的。
      这种事,怎么能说出口?

      吴夫人虽心疼儿子,但也成为真去肖想过柳小姐。
      可谁也没曾想,柳大人竟然想把女儿嫁给那么个无名小卒。

      天知道,上两天吴夫人被柳夫人找去,听到柳夫人要求她帮忙上严家提亲时的,心中有多么风起云涌。
      原来,柳家并不嫌贫爱富,那柳小姐并不一定要嫁给个官宦子弟或者勋贵人家。

      那么,自家是不是也有机会了?

      区区一个秀才而已,自家儿子也是个秀才,马上就要成为举人的。

      那严隽直配得,自家儿子怎么就配不得了?
      说起来,他们吴家还是柳小姐的舅家,她的儿子还是柳家小姐的表哥呢?

      老话说的好,表哥表妹,天生是一对。

      如今,严家人拒绝了这门上好的亲事,还粗俗无礼地打伤了她。
      她脖子上的这道伤,就是最好的证据。

      眼看着这门亲事是不成了,她便还柳家一门更好的亲事!

      *

      “成了。”
      一看到媒婆回来,秦寡妇稍稍掀了掀眼皮,一派淡漠的样子。

      原本忐忑不安的媒婆见状,心中稍稍安定。
      看来这家人对这桩亲事也没那么在乎,那么自己失利,也没什么好被责怪的。

      这个媒婆,是个新手,刚刚出师。
      近些天,媒婆正是抢手的时候,她这个新手,竟然也从中获利,挣了不少银钱。

      “没有。”媒婆喘了口气,将寒酸至极的小礼品放到桌上,陪笑道,“那户人家忒不讲究,当娘的还是个泼妇,着实配不上您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多的人在为自家闺女寻摸归宿,您家的小秦秀才一表人才,小的定会帮您在这十里八乡的细细寻摸,仔细看看,定能找到个贤良淑德、貌美如花的女郎,伺候小秦秀才。”

      媒婆好话说了一箩筐,秦寡妇丝毫没有听进去。
      她只听进去了前面的两个字。

      这个媒婆万万没想到,看似对这桩亲事没什么心思的秦寡妇,其实心中抓心挠肝的,就巴望这桩亲事能成。
      秦寡妇的头顶,还顶着自己被金小柔削掉的假发。
      这削发之仇,怎能让秦寡妇无动于衷?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秦寡妇那是万般的不解。
      全梁县有女儿的人家,都发疯似的给女儿寻摸归宿,那金家怎能无动于衷?
      他们就不怕他家女儿被写到了册子上,给配了鳏夫光棍?

      这几日,秦寡妇是日也思夜也盼,一心就盼着皇帝的诏令下来,就盼着这桩亲事能成,好让她好生将金家刁难一番。
      然而,事情却变成了这样,这样还教她如何报仇?

      秦寡妇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媒婆。
      年轻的媒婆也被她这副可怖的面孔给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

      “秦婶婶,您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你办事不力,还叫我怎么好好说?”

      “总之这事儿没成,我便来跟您说一声,跟您赔个礼。好了,我还有别家的活要干,就不陪您了。”
      媒婆见势不妙,便匆匆忙忙地想着开溜。
      一边告辞,她一边把手中极其简陋的礼品以及大半的谢媒钱往秦寡妇手里推。

      但在秦寡妇眼里,这媒婆就是没成事,还对自己横眉竖眼。
      怒火中烧的她,不情不愿地清点着手中的银钱。

      孰料,另一个发现,更是彻底点燃了秦寡妇的怒火。
      “这钱少了!“

      “秦婶婶,行内规矩,婚事不成,媒人也能那些铜板儿当跑腿费的,我自知理亏,就拿了几个铜板,您看……”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办事时什么都不会,收起钱来倒是利索,你当老娘是个泥捏的?”

      “……“

      就这样,两人一个受了惊吓,坚持想要跑腿费,另一个一看事情没办成,便当起了铁公鸡,一毛不拔。
      两人就此争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盛况,吸引了无数邻里,争相观看。

      这异常的响动,也吸引了在楼上温书的小秦秀才,他沉着脸下楼,见自家娘亲与人吵成一团,面色愈发铁青。
      他一直自恃是个读书人,最好脸面,自然希望自己的亲娘也是个温婉贤良的妇人,而不是秦寡妇这种泼辣不要脸的。

      小秦秀才摩挲了一下手指,方才手中那份洒花信件柔滑的触感,似乎仍停留在指尖。

      优雅,矜贵的质感。
      秀美又端庄的簪花小楷。

      那就是……候府的豪气吗?
      那便是候府夫人的字迹吗?

      候府,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明明他也是候府血脉,可为什么他总感觉他与那堆锦叠翠就是那么格格不入。

      可没过多久,小秦秀才的所有感官,都被秦寡妇尖利的嗓音,从对侯府的美好幻想中拉回现实。
      现实就是他娘拍着大腿,与那胖胖的年轻媒婆,为了几枚铜子儿争执。

      “这是哪来的道理?你这个该死行瘟的,你贪了我的铜板,你贪了我的铜板啊!”

      年轻媒婆也被骂出了几分火气,大马金刀的站在原地,浑似一刀上好的猪肉。
      她的嘴皮子迅速张合,面前似乎有唾沫星子飞溅,甚为粗鄙。

      “乡亲们,你们给我评评理呀!咱们说媒的这一行,是不是该拿跑腿费?”
      “再说了,你们看看这秦寡妇。就这么点礼,就这么点礼,她便让我提着去金家说亲!金家世代开肉铺,是何等有钱的人家。这事,是何等的难事?”

      关于跑腿费一说,众人还众说纷纭。
      可当众人一见那礼品,纷纷站到了媒婆那边,七嘴八舌。

      “秦寡妇,那便是你的不是。就这么点礼,就算上乡下地头的穷苦人家说亲也不够,更不用说金家了。”

      “等等,你们家不是已经上佟家提亲了吗?难不成你们与佟家的亲事有变?”

      “……”

      眼看越说越难听,小秦秀才连忙快速下楼,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碎银子递给那媒婆。
      “我娘上了年纪,糊涂了,还望你别跟她计较。小小赔礼,不成敬意。”

      原本还跳着脚的媒婆,一见到这白花花的银子,立马笑得见眉不见眼。
      “还是小秦秀才你高义,敞亮人,敞亮人!”

      一见儿子掏出来银子,秦寡妇这心里,那事剜了块肉似的疼。
      那是银子,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

      然而,秦寡妇向来重视儿子,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驳儿子的面子。

      今天便姑且放过这小蹄子。
      秦寡妇暗自下了决心。
      过两天,定要把银子和铜板一起抢回来。

      她缩在小秦秀才身后,想要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一股淡淡的紫檀夹杂玉簪花的香气,缓缓渗入秦寡妇的鼻腔,打开了她记忆的大门。

      骄傲、欢喜、得意……
      一幕幕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最后却定格在了她身怀六甲,被扫地出门时时凄楚与无助。

      呸呸呸!
      晦气,真是晦气!

      秦寡妇摇了摇头。癔症幻觉,竟闻到了那女人的味道。

      不成!
      来日还得找这小媒婆多要些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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