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欢喜》逗逗豆豆

1、第 1 章

　　蔚蓝天空中，几只悠闲的飞鸟掠过，或许还带着些不知名的讯息。
　　广袤大地之上，男男女女们被分了贵贱，或悠闲或劳碌，或趾高气扬或苟且偷生地活着，重复着这世间那世世代代的光景。

　　人有高低贵贱，那地儿自然也有个三六九等。

　　澧朝都城外有四个县，个个都与都城仅有一水之隔。
　　虽说它们只是小小的县，但光是翘首以盼，吃京城指头缝里低落下来的油水，就能吃得肚儿溜圆。

　　因此，县中百姓大多安居乐业，在吃饱穿暖这些问题上，大抵是不愁的。

　　可当百姓的思想得以被从吃穿问题上解放出来时，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攀比、小算计便接连浮现。
　　这四个县也开始攀比了起来。

　　计较来、比较去，哪个县是第一倒是没得出来，哪个县最落后，倒是先被确定了下来。

　　说来也巧，其它三县分别叫松、竹、梅，而剩下的一个县，名为梁县。

　　松竹梅，乃岁寒三友，一听便觉清贵雅致，而你区区一个梁……
　　死木头桩子，哪能与岁寒三友相提并论？

　　再加之梁县地小人少，没出几个风流人物，还因着地理位置原因，多有往来京城的行商行商歇脚，倒是带出了几分浓厚的经商风气。
　　长此以往，梁县自然便彻底落了下乘。

　　然而，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梁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不远的将来，竟同时出了些顶顶厉害的人物。
　　其中更有人敢为天下先，做出了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改变了接下来无数代女子的命运。

　　只不过，现在的梁县，依旧还是个平凡的小地方，浑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

　　早晨的梁县最是繁华。
　　尤其是早市，那叫一个车水马龙，往来人群络绎不绝。

　　“金叔，看在侄儿我买了这么多肉的份上，把这副肚肠舍了给我，当个添头呗！”
　　一名捕快赖在金家肉铺前，求爹爹告奶奶。

　　“嘭！”
　　一位中年大汉听得不耐烦，把剁骨刀重重地往砧板上一砸，刀刃入木三分。
　　只见他赤着上身，虎背熊腰，满身的腱子肉都在彰显着此人的力能扛鼎，任谁见了都得惊呼“好一条精壮的汉子”。

　　“添头？我瞧你才像个添头。”
　　“去去去，别在我面前杵着，省得阻了财神爷进门，挡了我金家的大好生意。”

　　“金叔——我的好金叔——”
　　王捕快向来嘴甜，一时间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直往上冒。

　　中年壮汉金良却不吃他这套，直接伸手要来拧王捕快的耳朵。
　　“你还不走是吧？看我不抽死你小子。”
　　“你说说，你从小就油嘴滑舌，前几日又从我娘子手上骗了多少肉吃？”

　　“金叔！”王捕快一声惊呼。
　　精瘦得跟猴子似的身影一闪，就利索地逃脱了金良的控制范围。
　　“金叔，要不我跟您说个秘密，跟你换这副猪肚肠如何？”

　　“秘密？”
　　金良瞅着王捕快，用眼神把他的瘦长身板上上下下狠狠地刮了一遍。
　　“你小子嘴巴通肠子，就是一根筋。你能有什么秘密，是老子不知道的？”

　　见金良起了兴趣，王捕快赶忙凑到金良耳边。
　　“我方才上方家铺子里吃茶，刚从京城出来的行脚商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说着，王捕快挤眉弄眼，指了指天上，“大好事！那位，没了。”

　　那位，指的就是当今陛下。

　　这位陛下之荒唐，举世闻名。
　　昏君驾崩，对百姓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嗐，我当是什么，原来……”金良先是不以为意，紧接着反应过来以后，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神发直，“没了，怎么会没了，那……”

　　“金叔，哎，金叔，你别着急啊！”
　　王捕快一看金良这样子，只当他是担心自家肉铺生意，连忙劝慰：“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就是新皇开恩，特许举国上下不必守丧，肉随便吃，酒随便喝，孩子都随便生。您家的铺子，照样做开门做生意。”
　　“至于这坏消息……”

　　王捕快拖长了声音，打算卖个关子。

　　谁知金良不接茬，反而罕见地露出呆呆愣愣的神情，梦呓似地问道：“新的那位，行几？”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王捕快有点扫兴。
　　但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过来。
　　不论天家还是平民百姓，终归是老子死了，哪个儿子继承的那点破事儿。

　　之前，县里的酒楼老板去了，哪个儿子继承那破酒楼，哪个儿子继承老宅子这档子事，都被县中百姓当大谈资，茶余饭后反复给嚼了大半个月。

　　从老爷子偏心，到大儿子是个蠢才，小儿子是庸才。
　　百姓们算是把人家的家事从头到尾都给嚼得透透彻彻的，只恨不得在人家床底蹲着偷听人家夫妻敦伦时的私房话。

　　更别提这皇位更替了。
　　那可是天家，继承的不是一座破酒楼，和一座摇摇欲坠的老宅子，而是一整片的大好河山。

　　王捕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模仿起了茶馆里说书人的架势，这就开始滔滔不绝。
　　“这就说来话长了。”
　　“金叔，你可曾听说过那废后与废太子……”

　　王捕快在金良耳边兴奋地说着皇家秘闻，却没有看到金良那逐渐瞪大的双眼。

　　*

　　曾经与他深宅大院相依为命，被他一心护着的长姊，要做太后了。
　　那个被他单枪匹马从重重守卫中救出的小婴儿，如今造了那昏君的反，要当皇帝了。

　　可是……
　　金良转念一想，随即自嘲一笑。
　　那都是魏国公魏家的事情，又和他金良何干？

　　自从长姊恩将仇报，为了她的地位，为了封他这个一母同胞亲弟弟的口，派人追杀，将他逼落悬崖，京中的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便再与他无关了。

　　他现在姓金单名一个良字，唯一的身份就是梁县金家肉铺的上门女婿。

　　*

　　“你俩神神秘秘地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说老娘的坏话？”

　　正当王捕快说得起劲时，一道亮堂爽利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铺子里传来。
　　王捕快往后看去，就见个美妇人轻轻松松地拎了半扇猪肋骨，款款而来。

　　这美妇人名唤金小柔，正是金良的浑家，这金家肉铺真正的老板。

　　她看起来年约三十许，粉面含春，体格风骚，柳枝儿似的身材，连最寻常的布衣都能穿出一段独特的风流来。
　　明明是最简单的装扮，却依旧挡不住她通身流转着的成熟风韵。

　　只不过这美妇人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吊起，眼波流转时，时不时地就带出了几丝凶光。
　　这就立刻压住了原本的美艳，平添了几分逼人的煞气。

　　梁县人人都说这对金家夫妻不好惹。
　　只消夫妻俩齐齐往门口那么一站，好好的肉铺，被衬得活像卖人肉包子的黑店。

　　但是梁县人人心知肚明。

　　金家肉铺是百年的老铺子，做生意最是公道实惠不过的。
　　所以即使金家夫妻看起来个顶个的凶悍，县中百姓还是认准了金家的肉。

　　“婶子，您来啦！”
　　王捕快连忙赔笑。

　　“呦，难怪我今儿早起来听到喜鹊在枝头叫，原来是稀客。我的好侄儿，你娘又叫你打秋风来了？”

　　“嘿嘿，怎么能叫打秋风呢？是我娘念着您，命侄儿我孝敬您老人家来了。”

　　王捕快他娘是金小柔自小的手帕交，俩人从小吵到大。
　　后来两人成婚，一个嫁捕头，一个招赘，两人也没断了往来，情分依旧。
　　若真论起感情来，就连寻常亲生姐妹，都及不上她俩之间的姐妹情深。

　　“是吗？那太阳真是要打从西边出来了。”
　　一边说着，金小柔就把那刚杀出来的猪肉往门口的案板上一扔。
　　简单支起来的案板抖了三抖，显示着那半扇猪肉的分量不俗。

　　扔完猪肉，金小柔就觉得不对。
　　仔细一看，她登时气不打一出来。

　　金小柔抬起没抓过猪肉的手，一把拧过金良的耳朵。

　　金良连挣扎都不敢，立刻杀猪似的叫唤了起来。
　　“娘子……疼……娘子……疼疼疼……快放手！”

　　“你瞧瞧你，大早上的什么表情？”
　　“要哭不哭的，要笑不笑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娘怎么你了！”

　　*

　　说起金良，金小柔就来气。

　　金小柔年轻时，是个心高气傲的，心心念念就想找个话本里的神仙公子。
　　她是她爹的独女，当初眼看着即将年满二十，就要被官府按照本朝律例，登记名字强行发嫁。
　　可金小柔看着一群长相普通的男子，迟迟狠不下心来。

　　于是，她就去河边的月老庙里许愿。
　　谁曾想一出庙门，月老爷爷就给她冲过来一个俊俏郎君，大半个身子泡在河里，正是金良。
　　当初的金良长得那叫一个猿臂蜂腰，玉貌仙姿，当下就把金小柔给迷得神魂颠倒。

　　将这俊俏郎君救起来后，他整个人便丢了魂灵似的，浑浑噩噩的，后来还自称失忆，连自己的名姓都忘了。
　　几经波折，这位改名金良的郎君在衙门报了户籍，成了金家的上门女婿，金小柔的如意郎君。

　　新婚燕尔，金小柔自是喜不自胜。
　　谁知自家郎君的美貌竟只是昙花一现，金良竟跟饿死鬼似的，在婚后胡吃海塞，短短时间内胖成了个球。

　　金小柔那叫一个气啊！
　　当时的她横眉竖眼，直接勒令金良减去他身上那猪似的肥膘，否则就别近她的身。

　　谁知这肥膘是在短短时间内减下去了，可金良却从猿臂蜂腰的神仙公子，变成了五大三粗的八尺壮汉。
　　浑身上下肌肉虬结，金良一个人的身板，能抵三个金小柔。

　　如果不是金家之人个个天生神力，他们俩怕是连行房都不成了。

　　不过，后来又断断续续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俩之间虽然总是鸡飞狗跳，打打闹闹，但也算如胶似漆，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特别是生下独女金玉瑶后，这夫妻俩更是心往一处放，力往一处使，直想把这女儿给捧上天去。

　　*

　　想起女儿金玉瑶，金小柔便四下看了看，放开扯着夫君耳朵的手，转而掐了掐金良肌肉发达的脸。
　　“你可曾看见咱们家瑶儿。大早上的，这妮子说好去给酒庄送肉，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人，该不会又起了玩心，去哪里野了吧？”

　　不等金良回话，王捕快就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
　　“婶子还不知道吧？瑶儿妹妹，指不定现在正在哪儿哭呢！”

　　“胡说！”金小柔眼神一冷，“我家瑶儿向来性格大方，才不会学那种扭扭捏捏的做派。”

　　王捕快一见金小柔生气，条件反射似的就把巴掌直往自己脸上招呼。
　　但他手上软绵绵的，也只不过是蜻蜓点水，轻轻一碰就过。
　　“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咱们家瑶儿妹妹向来开朗大方，怎会因为那点小事就做那般小女儿情态？”

　　一番念唱带打之后，王捕快方才再次神秘兮兮地凑到夫妻二人面前，声音更轻了。
　　“刚才同金叔说了好消息，那就得说到坏消息了。”
　　“这坏消息，堪称惊世骇俗。我听说新帝这皇位来的不光彩，但新帝也懒得做样子。”
　　“先帝驾崩后，新帝不仅不禁举国上下享乐宴饮，还打算勒令全国上下年满十六岁的姑娘在一个月内成亲，一齐恭贺先帝驾鹤西去！”
　　“这消息也是刚刚发出，想来用不了五日，就会传到县衙门了。”

　　“竟有此事！”
　　金小柔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来不及追究老皇帝怎么突然暴毙，就直接想到了自家女儿。

　　金玉瑶，再过半个月，就要满十六了，好死不死地正好撞上这档口。

　　这下，她可顾不上什么皇家秘辛了，愁得直拍大腿。
　　“这可怎么办？我在陈木匠那里给瑶儿打的嫁妆还没完工，若是草草发嫁，我家瑶儿的面子往哪搁？”

　　金良也沉了脸。

　　他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小软软的婴儿，长大以后会这般混不吝。
　　但一思及先帝那宠妾灭妻的荒唐做派，他只想拍手称快。

　　他更没想到，他已经远离了京中的是是非非，可那些故人抬抬手，就能影响到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
　　这下子，他可就笑不出来了。

　　夫妻二人齐齐面色阴沉，给王捕快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在旁边接待客人的伙计，见到主家夫妇二人的脸色发黑，也吓得缩手缩脚，只敢把眼神往前来割肉的客人身上搁。

　　“良哥，算了，咱们也别想那么多。”
　　思忖再三，金小柔咬咬牙，拍拍金良的肩膀：“大不了咱们给瑶儿备上一大叠银票，压箱底，看谁敢轻看了我们瑶儿去。”
　　“再说了，当初那秦寡妇孤儿寡母逃荒来梁县，还是靠着咱们夫妻俩时常接济，才没让他们娘俩活活饿死。有这等天大的恩情在，我量他们也不敢欺负咱们的瑶儿。”

　　金良苦笑。
　　他愁的可不是这个，他从一开始就没看上秦秀才那小子。

　　金小柔在梁县里长大，压根儿没见过什么勾心斗角。
　　可他是在深宅大院、堆锦叠翠里长大的，自小见惯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

　　秦秀才那厮，看着光风霁月，风流倜傥，实际上眼神里的那点捧高踩低，攀龙附凤的小算计，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样的人，就算有几分天赋才情，也只会在鸡毛蒜皮的小算计里，将自己身上的灵气磋磨殆尽。

　　也就梁县这个小地方民风淳朴，才会把秦秀才这等人物，当做什么顶好的青年才俊。

　　金良本就抓心挠肝地想搅黄这门婚事，可没想到会遇到这茬。

　　若这门亲事真成了。
　　他们夫妻俩在的时候，尚且可以看顾女儿一二，可等他们夫妻俩老了呢？

　　以自家女儿那善良心性，还不被秦寡妇娘俩给生吞活剥了？

　　“其实，有件事侄儿刚才就想说的，”王捕快觑着这对夫妻的脸色，小声问，“金叔，金婶，您二位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

　　“今儿一大早，有人看见那秦寡妇，提了一刀好肉并四色点心盒子，带着媒婆，去那佟家给小秦秀才提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