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知轻重》简安哲

57、分手

　　时光荏苒，校园生活快到了尾声，除了继续读研的，大部分学生又忙着身份的切换，找实习工作，顶着稚气的脸，踮着脚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简而言之：接受毒打。

　　大家都这么做，人流都往前挤，就算你没想好，也会跟着扎根其中。
　　多数的选择总让人觉得安全。

　　宿舍里，郑晞是最先收到office的，是一家国内挺有名的游戏公司。

　　大学时候经常玩他家的游戏，去应聘时郑晞带上了自己一本厚厚的作品集，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赵安安和徐侠正眼红了一阵后，也拍拍土继续出去奔波，相继工作都落实的那天晚上，他们几个在学校门口的烧烤店庆祝了一下。

　　但第二天要去报到，不敢聚到太晚，酒也没怎么喝，互相祝福鼓励一下就匆匆散了。

　　而涂游呢，这位传说中被扫地出门的富二代，在旁人都匆匆为前途奔波时，他自巍然不动。
　　他就是那个少数。

　　不过也怨不得他，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涂游的外表一直有很强的欺骗性，看着弱不禁风，只有郑晞晓得他非人的体力。

　　然而临近毕业，他这健如牛的身体却拉了胯。
　　从早上的一个喷嚏开始，漫长的，没完没了的感冒就缠了上来。

　　郑晞一开始还觉得稀奇，原来身体这么好的人也会生病。
　　于是笨手笨脚的，还有点小开心的照顾他，量体温，买药，买粥，一勺一勺的喂。
　　但后来一直不见好，郑晞就开始着急了。

　　去医院检查，只是普通感冒，挂了吊水退了烧，好了，回来没几天又开始重复。

　　涂游就死活不愿意去医院了，非常肯定之说欠了几年的感冒没这么容易好，需要在家静养。

　　郑晞的实习很忙，在公司被当陀螺旋来旋去，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正经的设计工作却没挨到多少。
　　好累啊，一点也不充实。
　　郑晞每次在下班路上都这么想。

　　然而快到家时，看到家门口的灯亮着，看到阳台有个裹着毯子的人傻乎乎朝他挥手。

　　不说一天的疲累全都消失了，至少身体的愉悦细胞又活了过来。
　　管他呢，明天再说。
　　他加快了脚步。

　　“欢迎回家，辛苦了。”涂游带着鼻音在门口迎接他。
　　哗啦也跟着飞过来，在门边的衣架呆着，乖巧的叫了一声，郑晞往它脑袋上摸了摸。

　　“不是说别在阳台等我了吗？”郑晞用额头试他的体温，“今天感觉怎么样。”
　　“鼻子终于通了。”涂游笑着抱住他，“下次我去你公司接你吧。”

　　“你这病不想好了是吧。”郑晞拍拍他，他不松开，只好跟螃蟹走路似的挪到餐桌边，“我买了寿司，你先吃，我去洗个澡，快受不了这个味了。”

　　涂游是真不嫌弃，深呼了一口：“嗯，男人味。”
　　郑晞笑着点他的额头：“你确定你鼻子通了吗？”

　　郑晞洗完澡出来，看到涂游有些呆的坐在餐桌边，餐盒一动没动。
　　“怎么不吃啊。”郑晞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去冰箱拿啤酒。

　　涂游眼巴巴的瞧着他，舔了下嘴唇。
　　郑晞对他摇摇手指：“你不要想。”

　　涂游倒得寸进尺：“我想吃草莓雪糕，你以前买给我的那种。”
　　“等你声音正常了再说。”

　　涂游娇弱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郑晞瞧他的样子有点好笑，坐到他对面，把餐盒打开，“真这么馋啊。”

　　“也没有。”涂游把脑袋磕在手臂上，又说：“我什么时候能去工作呢？”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郑晞夹了块寿司递到他嘴边，“张嘴。”

　　涂游还没张嘴，抢食的又飞了过来，迫不及待的啄了一口，郑晞只好先把这块让给它，“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哗啦吃得心满意足。

　　涂游撑着脑袋看郑晞：“你不烦吗？只有你一个人去工作。”
　　“呵，你以为我养不起你啊。”郑晞都想好了，涂游以后要是不想出去工作就随他，做点他自己喜欢的事，什么都不干也行，家务他可以请小时工。
　　反正只要每天能见到这个人，就心满意足了。

　　“我不好养的。”涂游说。
　　“先养试试呗。”郑晞把筷子递过去，“现在快点吃饭。”

　　郑晞不觉得涂游难养，他吃东西还没有郑晞挑，基本上有啥吃啥。
　　郑晞有时心血来潮拍个黄瓜，咸酸味直击灵魂，自己尝一口就吐进了垃圾桶，涂游却能面不改色的吃完一盘。

　　郑晞真的不理解，他这看似无底线的对食物的包容，从前怎么会嫌弃食堂的饭菜。
　　衣服呢，是贵一点，但他基本不穿自己的，爱挑郑晞的衣服穿，内裤都是。

　　而至于——败家子标配的烧钱的兴趣爱好，郑晞也完全没从他身上发现。
　　综上所述，养活涂游，是再简单不过了。

　　而且他还很想养。

　　自从实习后，他们的宿舍群也很少动了，偶尔发的都是对新工作的吐槽，想聚一聚，也很难聚得齐。
　　但也总有例外，那天简直如同奇迹，三个实习生居然都准时下班，于是很愉快的约在了郑晞家。

　　郑晞一开始还顾虑，涂游的病没好，不想旁人去打扰。
　　但消息发在群里，涂游却热情得很，要他们一定要来家里。
　　郑晞想：孩子应该也憋坏了。

　　这聚会简直就是对各自公司360度无死角的吐槽大会，好似他们不是去工作，而是各自走入了无间地狱。

　　郑晞还好点，只说了带他们的老大比较龟毛，其他的轻笔带过。

　　赵安安说他们的老板吓人，总是喜欢背着手在他们工作时走来走去，然后忽然在你背上一拍，说你哪哪做得不好，其实什么都不懂，就是喜欢瞎指挥。

　　“前辈跟我说，真要按他说的改，客户看了也吐血。”赵安安道，“但他说了我又不能不动啊，非要站在我后面改成他满意的样子才走，我高中班主任都没这么烦。”

　　徐侠正则重点抨击了带他的前辈：“我真的没有见过那么diao的人哦，跟你多说一句话好像要他的命一样，动不动就唉唉的叹气，白眼都快飞上天了，明明一遍都没跟我讲过哦，他就这样，”徐侠正学着用食指用力点着桌面：“讲几遍了啊，这么简单怎么还不懂！还什么清逸大学毕业的，你到底学了什么啊！你当年的高考卷子批错了吧。”

　　徐侠正握紧了拳头：“我靠我发现他对我们学校有很深的敌意哎，我们四个实习生在他手下，他偏偏就针对我和我另一个校友，我们俩干的杂活最多，挨骂也最多。”

　　赵安安道：“是你那个前辈毕业的学校不太好吗？”
　　“哦，好像听说是普通的二本，他能力是真强，但为人也太差了，对我们实习生和对同事，对领导，都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变脸那叫一个快。”徐侠正叹气。
　　负能量的发泄完了，大家又沉默的喝酒。

　　涂游攥住郑晞的手指，侧头问他：“有人给你脾气受吗？”
　　郑晞毫不犹豫：“你。”

　　涂游仰天长叹：“做人好难。”
　　其他人都乐得笑起来。

　　“你不用担心啦，”徐侠正往嘴里丢花生米，“不出去工作，老郑靠收租也能养得起你们这这个小家。”
　　“晞哥，顺便包养下小弟吧！”赵安安立刻作揖，“但我不能卖身。”

　　“滚！你卖我也不收。”郑晞笑骂，又指了指旁边的人，“我就只收他的身就够了。”
　　徐侠正、赵安安：“·······”

　　“告辞！”
　　“打扰了打扰了！”
　　这辈子造的什么孽，会做这两个无耻秀恩爱狂魔的舍友。

　　郑晞等他们换好鞋，看了看手表，又慢吞吞的说：“小龙虾和烤鱼快到了。”
　　静待了两秒，那两个不坚定的立刻甩了鞋返回餐桌。

　　徐侠正：“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安安：“实在过分般配了。”
　　徐侠正：“你们可以再腻一点的，不用管我们。”
　　赵安安：“对的，我们已经百毒不侵了。”
　　郑晞：······就为了这么点口粮。

　　外卖送来了徐侠正才发现：“晞哥你那鹦鹉呢？”
　　“炖了。”郑晞说。“你刚刚喝的汤就是。”
　　“啊？”徐侠正一脸惊恐。

　　涂游笑了笑：“骗你的，去林林家了。”
　　徐侠正拍了拍胸口：“老郑怎么也爱开这种玩笑。”
　　“谁让你什么都信，鸡汤都喝不出来吗？”郑晞说。

　　涂游当晚的状态不错，郑晞还特别允许他喝了一小口可乐。
　　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然而睡到半夜，郑晞摸到旁边的位置是空的，被子已经凉透了。
　　不在卫生间，不在书房，不在客厅。
　　这个有心作死的人，居然在阳台吹风！
　　还、喝、冰、啤、酒！

　　大概是黏在身上的困倦阻碍了郑晞的怒火，他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个人提溜起来，而是选择抢走了他手里的冰啤酒。

　　晚了，喝的一滴不剩，只剩残留水珠的空罐子。
　　涂游一副被抓包的可怜相，刚要开口，咳嗽先冒了出来。
　　郑晞瞬间就心软了，声音却还是硬邦邦的，“你嫌命长是不是？”
　　他把易拉罐投进了垃圾桶。

　　“······咳咳。”涂游结了最后两声咳，把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些，“对不起啊，实在馋了。”
　　“第几次了？”郑晞问。
　　“什么？”

　　“我问你第几次了！”他还是没控制提高了音量，在空荡的夜里敲击着人的耳膜。
　　争吵的前兆，他不喜欢，可就是忍不住。

　　涂游轻声道：“没，就这一次，真的。”
　　郑晞看着他，突然想到什么，心底一沉，他双手抱在一起，在阳台走了个来回。

　　“晞哥·······”涂游想伸手拉他，又偏头咳嗽起来。
　　郑晞没有管他，脸色越来越沉，就那么看着他咳完之后，才略显平静的问：“你到底想干嘛？”

　　涂游还想装傻，“好冷，我们进去吧。”
　　郑晞抓住他的手，“你说清楚。”

　　涂游的眼球像是融入了黑夜，深不可测，却忽地染上凄凉的笑意，“我有点怕。”
　　“怕什么？”
　　他偏过头去：“要是死了······”

　　“闭嘴！”郑晞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瞬间，他忽地想到爸爸，想到外公，便将涂游攥得更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

　　“别说那个字。”郑晞承认他脆弱，有阴影，在死亡面前他不堪一击，他受够了那种折磨。
　　他抱紧涂游，好半天才喘匀了一口气，“再乱说我揍你了。”
　　他现在哪里有揍人的力气？

　　而且涂游身上很烫，隔着衣服都能把他烧着了那种烫，这小疯子终于又成功把自己折腾出了高烧。
　　郑晞的情绪慢慢缓过来，想把人抱进去，这样的情况还在阳台吹风，就是找死，某人却固执得不动。

　　郑晞叹口气：“我不骂你，下不为例。”
　　“晞哥。”涂游呜咽着，眼泪洇湿了他睡衣的领口。

　　郑晞的实习终于有了新的进展，他们的龟毛老大挑挑拣拣，终于选了他和另一个实习同事进了组，参与设计。
　　说是参与也不太准确，他和实习同事目前只负责收集资料，明天开会如果汇报得好，就可以顺便说说自己的想法。

　　郑晞和同事都明白，汇报不是重点，重点要应对老大的各种刁钻问题。
　　他俩都不指望能完美回答，只希望到时候有话应对，不用呃呃呃的被老大形容像便秘。

　　所以为了不便秘，啊不对，为了不那么尴尬，郑晞埋头在公司找了一天的资料。

　　等差不多觉得胸中有物，抬头，公司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旁边的实习同事已经准备拉开睡袋睡觉了，郑晞还是想回家，但想想，还是在公司将就一晚比较划算。
　　他拿出手机想跟涂游说一声，却发现手机不知道啥时候没电了。

　　“shit。”郑晞急急找充电器。
　　“哎，你是家里有人吧。”已经躺在睡袋里的同事问。

　　“嗯。”过了会手机才开机，郑晞一看，有十几个涂游的未接电话。
　　“哎，我不羡慕，还是我这种孤家寡人轻松，去哪儿都不用汇报。”同事说，“你走的话麻烦把桌子上的台灯关掉啊。”

　　“我不走。”

　　郑晞给涂游回了电话，那边响了两下才接通，郑晞把桌面的杂乱文件随意拢到一起，说：“小游子，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了，明早有个会。”

　　那边没有回应，涂游的呼吸有点重，好一会才说，“真不能回来？”

　　郑晞觉得有点怪，要是平时，涂游要么是撒娇要么是体贴的说他辛苦了，怎么是这种反应？

　　“怎么了吗？”郑晞问。
　　涂游说：“晞哥，你还是······回来吧。”
　　郑晞打哈哈道：“这么离不开我啊。”
　　“是啊。”

　　地上的同事冒了一句：“好烦哦。”
　　郑晞笑了笑：“行，知道了。”

　　通话结束，郑晞握着手机有些出神，同事揶揄他：“还不走啊，不是离不开你吗？”
　　“嗯，要走。”郑晞说着，屁股却半分没动。
　　“怎么了？”同事问。

　　“不知道。”郑晞摇摇头，“他语气怪怪的。”
　　“那你可要反思啦，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我的经验，这大晚上叫你回去，是要审人的。”

　　郑晞一路上都在想，没有啊，自己没做错什么啊。
　　实习以来就忙得跟狗一样，除了上次跟徐侠正他们聚了一次，他谁也没见啊，齐氲的咖啡店都没去，老妈让他回去帮忙拍照也没去，因为招哥回了Z城。
　　涂游在因为什么生气？

　　郑晞一路上都没想通，但经过小区外的24小时便利店时，想起手机里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正常，郑晞便走向了冷饮柜。

　　翻了一会，没看到草莓味，只有牛奶和巧克力味了。
　　郑晞便挑了这两支，付款之后，也没要袋子，直接提溜走。

　　楼下停着辆黑车，车灯开着。
　　不稀奇，小区里半夜出行的人多得很。
　　他在眼前挡了一下就跑进了楼道里。

　　刚从电梯出来，郑晞就看到涂游蹲在自家门口，踮着脚，后背靠墙，头上盖着一顶黑色鸭舌帽。

　　他正要开口，又看到涂游边上显眼的黑色旅行箱，那是他们一起出去旅游时买的。

　　“你回来啦。”涂游慢慢站起身，像是为了应景似的，他也穿了一身黑。
　　郑晞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涂游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想来想去，不管怎样，还是得当面跟你说一声，打了你好多通电话，差点就放弃了。”

　　郑晞的脑子跟锈住了一样，老半天才迟钝的转一下，“哦，手机忘了充电。”

　　雪糕袋沁出了水珠，手指有点捏不住了。

　　“这样啊。”涂游拍了拍腿，又沉默了好一会，才哑然开口：“晞哥，我们就走到这儿吧。”
　　刚说完眼圈就红了。

　　是最近加班把脑子加坏了吧，郑晞用力捏了捏鼻梁骨，还是自己在游魂啊。
　　那什么，这人，是涂游，是他男朋友。

　　他男朋友一个电话把他叫回来，不是为了审人吗，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吗？
　　走到这儿？
　　什么意思？

　　“让我缓缓。”郑晞靠着后面的墙，雪糕掉在了地上，他实在没力气拿了。
　　楼道的白炽光太亮了，照得人面无血色，和他身上的黑色一对比，就更明显了。

　　郑晞想：他这病还没好全呢。
　　这么一想，手已经不由自主伸过去，摘掉他的帽子，摸着他的额头。

　　涂游的脑子不知在激烈斗争什么，陡然被人一碰，还以为是郑晞要动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不烫啊。”郑晞扯了扯嘴角，“你说什么胡话呢。”
　　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进屋吧，我还能捡个完整觉睡。”
　　“饶了我吧，今晚不能陪你闹。”
　　“小游子，我困。”

　　涂游咬着唇，不动，也不说话。

　　郑晞终于缓过劲来了，他的情绪费力的和疲惫的身体做对抗，最终也只扯出不轻不重的一句，“想分手？”

　　涂游睁开眼睛，抬头看他，眼球有明显的红血丝，“晞哥。”

　　郑晞沉沉的叹口气：“进屋，我就当没听到。”

　　“我要走了。”

　　郑晞的太阳穴突突的跳，“走个屁！这儿就是你家你往哪儿走！”
　　他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先进去，进去再说！”

　　涂游还是靠着墙，不动，眼底是毁灭般的绝望，
　　“晞哥，我拖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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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上，郑晞被哗啦的叫声吵醒，他的身体陷在沙发里，沉得像石头。
　　哗啦的脾气也被宠坏了，一点饿都不能挨，稍微有点疏忽就大惊小怪。

　　这下一声一声叫个不停，郑晞只好费力的爬起来，给这小主子添水加粮。
　　添完后，他又拖着身体进浴室，解开扣子想洗个澡，脱完衣服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才慢吞吞迈开脚。

　　拧到热水，氤氲的雾气渐渐填满了整间浴室。

　　刚洗完澡出来，听到了手机铃声，却没瞧见手机，因为音量设小了，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沙发缝隙里翻出来。
　　实习同事在那头无比惊慌：“靠，你还没到公司啊，还有半小时要开会了大哥！”

　　“嗯。”郑晞的脑袋还是发涨，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很平静，“来得及，不会迟到的。”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