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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南宋 三 ...

  •   沿着河水再往前行,便是镇上有名的鹧鸪楼,楼分六层,一层六面,登之可眺望整个小镇的秀丽风景,也常有人来此为远行之人送别。
      邵青与孟偌钧登上最高层,这里早已是高朋满座,济济一堂。幸而孟偌钧与这栋楼的主人家相熟,早已为他们留下了一处僻静之所,不但可以凭栏远眺华灯万千,亦能观赏花团锦簇的市集,行人如织的街景,以及热闹非凡的高楼乐坊。
      两人落座,点了满桌吃食。
      邵青摘下腕上红绳,又从腰间的钱袋里取了铜钱穿了上去。孟偌钧此时正在用汤匙向青瓷小碗里盛鱼羹,其间,他向窗外灯火璀璨的五色人间抬了抬下颌,笑问邵青:“青,这景致如何?”
      “美不胜收,”邵青实话实说。
      孟偌钧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但笑不语。
      鱼羹盛好后,他用手背轻触碗沿,试了试温度,然后放在邵青面前,“还有些烫,再晾一会儿。”
      鲜美的鱼汤刺激着嗅觉,引人食指大动,邵青却道:“不好看吗?”
      与后世炫目的霓虹灯不同,这场古老的佳节盛景,越是纯粹,越是让人感慨万千。
      “自然是好看的,”孟偌钧回答的很快,他与邵青望着同一处光景,虽是在笑,眼底却不知为何,有着浓浓的厌恶。
      邵青注视着他的眼睛,下意识摸了摸右腕处的红绳,在屋里明亮的烛火中,他握在右腕的左手指节,根根苍白如雪。
      孟偌钧语调微凉:“若是我此去临安,当上武将,定能守护好这一方好景。”
      “武将?”邵青心下一沉,迟疑道:“你为何要当武将?”
      自打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起,宋朝一向奉行重文抑武,武官没有实权,就连地位,也远不如文官。
      “自然是为了像曾经的岳将军一样,请战边疆,收复失地,夺回汴京故土,燕云十六州。也让汉人重新入主中原,让蛮夷之人皆朝于我大宋。”
      邵青讶然,握在右腕的手却是更紧了一分,像是要将整个手腕卸下来的力度。
      他大约明白了孟偌钧眼中的那份厌恶因何而来,他厌恶的不是佳节盛景,他厌恶的是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的世人,他更厌恶的是这样歌舞升平的来由。
      大概这世间的事并不均等,舍与得看似是事物的两个极端,可也印证了那句物极必反,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
      南宋用俯首称臣求的金人不再进攻,用割地赔款换来一时安宁。
      此类种种,无异于养虎为患,偏偏身在其中的人不以为意,甚至沾沾自喜。
      邵青一肚子的劝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看着桌上的一碟月饼,就像是要用眼神穿两个洞出来。
      孟偌钧取过一只汤匙,递给他,“可以喝了。”
      瓷白的精致小匙在鱼汤里翻搅,鲜美的鱼肉入口即化,等唇齿间最后一滴汤汁咽下去后,邵青轻声道:“可这是大宋,不是隋唐。”
      这是大宋,不是隋唐,不是武将可以大放异彩的隋唐。
      它重文轻武,你官居一品又如何,可有半分兵权?
      你一腔热血又如何?可有人紧随其后?
      你愿战死沙场又如何?可有人愿大动干戈?
      从窗外吹进来了一阵凉风,风里裹挟着街面上不知名的花香,以及糕点的甜糯,有香车驶过的吱呀慢响,有人于食肆中高呼唤酒,也有人在树下温言浅笑,亦有人默坐一旁,不发一语。
      几尽喧哗,几尽欢喜,几尽沉默。
      孟偌钧怔怔的,他双目含泪,在烛火下,眼尾清晰的出现了一道浅薄的红,宛若一个迷惘无措的稚童。
      邵青看着他,突然起身,隔着桌案伸出手,慢慢的,落在他的眼尾处,再然后,盖住了他的双眼,等察觉到掌心处的湿润时,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云铢,你以为官家不想收复失地,不想回到汴京?可我朝为何重文轻武你难道不知道吗?杯酒释兵权,太,祖要的不仅仅是兵权,他要的是皇位永固。而我朝官家真正要的,也是治世而非乱世,现如今更是宁愿年年给金人缴纳岁贡也不愿打仗。上如此,下又如何?百姓要的,也是太平日子,你有报国志,可有报国门?”
      孟偌钧任他用手遮住双眼,喉结滚动一轮,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酸涩,“青,你当真这样想吗?”
      邵青道:“我只是,说出事实。”
      若他不是从未来而来,他定能认可这一番豪情,可他知道历史。
      南宋直到灭亡,都隅于临安,江南之地多富饶,让人安逸太久,也就再无收复山河的雄心壮志。
      所谓临安,取其临时安定之意。它发挥了一国都城的实际作用,却永没有被冠上都城之名。
      人们向往着东京,向往那逝去的繁华故里,却甘愿拱手相让,也不愿破坏这眼前的太平盛景。
      只把杭州作汴州,可终究不是汴州,
      就如同晋明帝儿时的那句,举头见日,不见长安,他们也看不见汴京。
      他们思念着故土,却永不可能归于故土。
      便是黄泉路,也看不到回乡之途。
      这是所有宋人,乃至一个国朝的遗憾。
      可这些,早已成定局,与邵青无干,他来到这里,唯有两事。
      一则,收回帝气,这件事随着他腕上穿进去的铜钱宣布完成。
      二则,只愿一人,一世无忧。

      孟偌钧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笑意,道:“何为乱世?若只是执迷于眼前,治世变为乱世只是迟早。”
      邵青轻轻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就像是吐出他心头所有的烦闷与无奈。
      他道:“云铢,你为何要当武将,岳大将军的结局你看不到吗?你自幼聪慧,又怎会看不出,这其中决不仅仅是佞臣之错,在这之后,龌龊难辨,是非颠倒,圣人更是讳莫若深,你敬谁爱谁学谁不好?你学他?为何偏偏是他?”
      那个人不是不好,他好到名垂青史,也好到举世难容。
      而邵青却有私心,他身负重托,便不愿孟偌钧步他后尘。
      孟偌钧紧紧握起双拳,藏在掌下的眼睛一片湿润。
      邵青声音温柔,又道:“你只有一个人,你纵是能救天下,你也救不了苍生。”
      你更救不了在歌舞升平的日子里待久了,不敢再兴干戈的苍生。
      他们不是麻木了,而是承受不了战争的代价,不论结果是胜还是败,不论你的初衷是好还是坏。
      所谓一腔孤勇,踽踽独行,莫不如是。
      孟偌钧声音沙哑,掷地有声:“我此生,只钦佩这一人,也唯此一愿。”
      邵青缓声再道:“当个文官不好吗?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南宋对于文人甚为推崇,以孟偌钧的才能,定能一展所学。不比武官,身受猜忌与排挤,若是功劳太盛,就会被嫉贤妒能之辈接连打压,最终郁郁不得志,亦或是无故身死。
      孟偌钧沉默良久,道:“青,可是我想要让后世人也平平安安的,眼下的太平日子只是镜花水月,禁不起半点波浪,若要我大宋万世千秋,则需要驱除外敌,永绝后患。”
      邵青苦笑,万世千秋,两宋加在一起,总共才三百一十九年,何来万世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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