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南宋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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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坐落在江南水乡里的一个小镇，这日中秋佳节，街上处处张灯结彩，影影绰绰之下，车如流水马如龙，端的是良辰美景，盛世繁华。
在这样热闹的节日里，也会有不少闺中女子出门游赏花灯，若是遇到心仪之人，胆子大点的，还会将丝帕与花枝抛过去，以表仰慕之意，但也有扔其他的，比如一颗果子。
邵青是被果子砸醒的，那果子与邵青的额头亲密接触后还留下了一份大礼，一个凸起的大包。
未等他从痛感中缓过劲来，就有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额头上，手的主人担忧道：“青，可是疼得厉害？”
这声音是极好听的，让邵青想到了夏日山林里，潺潺流水顺着竹节缓缓流进幽潭时，落在潭面的那一阵声响，与鸟叫莺啼相比，丝毫不喧宾夺主，却自有一份清越悠扬。
邵青点头，他疼得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虽说他知道历史上曾有过掷果盈车这么一个典故，却没想还有人会照脸砸，这哪里是爱慕，这分明是寻仇。
放在邵青额头上的手掌干燥温暖，男子低低的笑叹一声，轻轻的按揉着他的大包，万般的小心。
两人周围传来一阵女子羞怯的轻笑与推搡玩闹之声，邵青垂眸，便有五色裙裾映入眼底。女儿家们轻移莲步，衣裙便若彩蝶纷飞，于光影斑斓中翩然舞动。
“姐姐们，且住手吧，”身边的男子轻轻笑着，向众女施了一礼，为他拦下这几位女子随后掷出的花枝，然后握住他的手腕，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另一条灯火阑珊处跑去。
邵青跟在男子身后，紧随着他的步伐跑到了河岸边，这里没有彩绦高挂，亦无明灯万千，只有头顶一方角落的万斗星辰，在夜色中撒下一层朦胧光晕，附着在身前男子柔软的白衣上，使其越发的飘渺出尘。
邵青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他的名字，孟偌钧，字云铢。
“云铢，你要带我去哪里？”邵青问。
孟偌钧拨开河岸边的垂杨柳，于斑驳树影中回首，他容貌平平，可若是一笑，脸上就会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眼眸微弯，半抿薄唇，仿若深情之人。若是有哪个女子被他这般看着，便是什么都不说也抵得过千言万语了。
他笑道：“自然是好看又好玩的地方，青你总待在家中，不是看书便是练字，今日难得遇上中秋佳节，我可算是赶在上京赶考之前把你带出来了。”
邵青道：“分明是你硬拉我出来的，你妹妹不是让你陪她？”
“那丫头蠢笨，这才子佳人说来好听，花前月下一见倾心是有意境，但又有几个交付真心的，不想她遇人不淑，还是留在家中的好。”
“你是个好哥哥，”邵青道。
孟偌钧摇头叹道：“我妹妹今日才说我是恶兄长。”
“……”邵青无语凝噎，任他拉着手腕，两人沿着河岸又走了一会儿，就瞧见无数盏纸扎的莲花灯被流水托着从远方缓缓飘来。
仿佛是天上的星子也被这五色流光，火树银花的人世看迷了眼，趁兴而落，跌落在十丈软红尘里，然后被这一盏河灯，一汪碧水载渡其中。
那莲花瓣层层叠叠，色白如新雪，却无新雪的冷香。就那样一朵接一朵，挨挨蹭蹭，照亮了整条河道。
孟偌钧从路旁的摊铺上买了一小篮柑橘，随手拨开一颗，递到邵青手中：“这是今年新进的柑橘，滋味甘甜，青你快尝尝。”
邵青吃了一瓣，果真酸甜可口，他边吃边道：“你莫不是想放花灯，这才带我来此处？”
孟偌钧大笑，“自然不是，我们要去的这里”他抬手一指，点落在远方青石阶蜿蜒而上，矗立在半山腰处的松杉古庙中。
邵青抬眼望去，便瞧见青石阶上人来人往，庙前灯火通明。
孟偌钧扬着唇角，侧头看着他将柑橘吃完后，便开始剥下一颗，继续道：“青，你有所不知，这寺庙香火鼎盛，并非没有缘由，听闻这里的签文非常灵验，我们也去庙里拜上一拜，求上一签。”
邵青咽下甘美的果肉，一阵默然，大抵世人都是如此，有所希冀，便会有所寄托，倘使这件事人力难以企及，便会寄托于神佛。
神佛需要凡人的信仰才能留存于世，而人则求个心安，但这其实不公平的很。
“倒不如来求我，”邵青喃喃道，他才不会得了好处不办事。
孟若钧剥橘子的动作一顿，道：“求你什么？”
邵青轻吁出一口气，慢声道：“求我这个时候别走开，免得某人在此进退两难。”
孟若钧面色微讶，等顺着邵青的目光看去后，立时肃容：“求你。”
不远处，粉衫女子步履轻盈，手托一朵莲花灯向孟偌钧走来，清丽的眉眼，蕴藏着深深的情意，可惜……
“纵有鸳鸯扣，厌厌非良人”孟偌钧不笑的时候是很能唬人的，眉眼清淡，语调略低，那双在邵青看来，本该是深情的唇，却吐出一句凉薄诗文，短短几个字，便让女子双目莹泪，神色黯然。
邵青见此，略有些不忍，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孟偌钧就已经拉着他离开了原地，踏过层层青石阶往寺庙走去。
身后隐隐传来几声低泣，邵青闭了闭眼，将手放在胸口，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话。
过了许久，两人终于踏进寺门，入了正殿，孟偌钧寻了一个蒲团，跪在金身佛像前开始参拜。而邵青却只是站在他身后，用可谓是放肆的眼神，冷冷望着金身佛像，并不下跪。
很久之前，他见过的佛也都是这样悲天悯人的模样，悲天悯人的让他觉得无趣，甚至可恨。
孟偌钧二拜的时候，邵青径直取了一桶竹签，桐油浸过竹签，在烟雾缭绕的青灯古佛下，泛着蜜一般的光泽，邵青随手晃了晃，很快，就有一根落在了地上。
孟偌钧此刻正在第三拜，那平凡认真的模样，是芸芸众生中最纯粹的一相——虔诚。
邵青捡起竹签，等看见签文的那一刻，眉梢微微挑起，瞬息间，又转为一片淡然。
他转身去了解签的僧人面前，问签文的意思。
老和尚裹着袈裟，半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些许，瞥了一眼后却不接过，只是合掌念了一句佛号，然后道：“施主此签，是为不解。”
邵青道：“不可解？”
“非也，施主可知，寺庙这近百年来，从未有人求得此签，非是无缘，而是，于凡人无缘，贫僧为凡人，解不得，不得解，是为不解。”
就像是在说绕口令一般，老和尚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说完这段话后，就不再抬头看他。
邵青捏着签，不置可否，他笑了笑，眼神却静如死水，不兴波澜。
果然，和尚最会打机锋，天上地上的都是。
其实在他看来，这签不如不求。
他的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结局是如何的。
孟偌钧拿着求好的签走了过来，他只听见了最后一两句，看了一眼邵青的签文后诧异道：“见怪不怪？这该作何解释？”又问老和尚：“为何不解？”
老和尚摇头，又立刻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邵青道：“已经解了，答案就是——不解。”
“啊”孟偌钧哑然，后而感叹道：“还有这样的签？”
邵青看着自己的签文，他现在觉得这个寺庙好像有点名堂了。
老和尚说的很清楚，这根签文从来都不是给求签的人看的，而是给他们解签的僧人看的。
真正的人，可从来都求不到此签。
只有神鬼妖魔才求得到的—— 见怪不怪！
不想摊上祸事，最好——不解！
在他出神之际，孟偌钧已经让老和尚解了签，这厢正看着自己的签文仔细琢磨呢。
难得的，邵青有了兴致，问：“你求的什么？”
“功名，但是大师说这是平签。”孟偌钧神色苦恼道。
“那又如何？”邵青笑道：“签文再好也只是求个心安，上上签也好，下下签也罢，信则有不信则无，根本算不得数，你又何必执着？难不成你这十几年寒窗苦读苦还比不过这一根签文了？”
孟偌钧听完，沉思半晌，倏然间，展眉一笑：“是我糊涂了。”
邵青也笑，然后将手上的签放回竹筒，瞥了一眼坐在桌前默不作声的老和尚后，与孟偌钧离开了寺庙。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南宋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