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二十五 相信的理由 ...
-
由笔直站在镜子前,突然从腰侧抽出左轮手枪,举手对着镜子中自己的身影,然后重新插回,又继续抽出,如此往复,似乎没有暂停的打算。阿利看得都嫌累了,桌上的温过几遍的牛奶又凉了,他终于不耐烦得说道:“由,过来。”
由愣了愣,像是被这个声音吓到了,虽然不怎么情愿但是还是乖乖得停止了机械运动。
“我再去把牛奶热一下吧。”阿利打算起身,瞥见搁在床头柜上的药丸,知道由连续几天没有吃安眠药了,这就证明他几天没有睡了。每每当阿利夜间探视由的房间时,便发现他默默得坐在窗台上,完全不顾安全隐患,即使费劲把他抱下来等再次看到他时还是坐在那里,任凭风吹散他的发丝。而且阿利发现由对自己的举止变得敏感了,有时自己只是恰巧站在门口,由却回过头,那双眼睛盯着他,然后又飘开。
“由——”阿利放弃了再去温牛奶的想法,再热一次,恐怕他还是不会喝的。
由低着头慢慢挪动脚步像是靠近某个危险的物品般小心谨慎。
“讨厌我了吗?”阿利轻声问道。
由摇摇头,坐下,眼睛盯着桌上的食物却没有吃的欲望。
“把药吃了,然后去睡觉。”阿利像是烦了,闭上眼睛紧皱的眉头形成明显的川字。
“恩。”由终于有了些回应,“……开始讨厌我了吗?”
阿利有些不可思议得睁开眼睛,刚才那些莫非只是自己的幻听,由已经吞了药,从碟子里挑了几块自己爱吃的小糕点,就着冷牛奶充当临睡前的小食。
阿利仔细得为他盖上棉被,由拉住他的衣袖,像是有话说,却还是彼此沉默着。
“我会看着你睡着的。”阿利笑道,把他的手塞回被窝。
“不想……再也不想……那样了,只是工具……而已……”
阿利似乎听到,又似乎没有听到,习惯性得想找根烟,好久也没有点燃,过了好一会儿,等到确认由已经睡着了才走出房间,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他倦了,这几天他也几乎没有睡,注意着由的动静,导致他有些失眠的状况,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平时死气沉沉的宅子突然一改往常的样子,到处张灯结彩,尤其那未见的红色今天布满了整个府邸,当然除了司文的房间。因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达身穿红色的和服,白净的脸被这耀眼的红色称得泛出些妖艳,菊也同样着一身红色的和服,安静得端坐在一边,她的头上盖着红色的绣花绢帕,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倒是达,脸上满是窘态。他对菊说不上感情,也许更多的只是同情,但是这样的话,是否可以让那个不幸的女人稍稍获得一点幸福来弥补这些年来命运的残酷。
司文低头穿过搁在半空的竹帘。
“原本是应该弄得再隆重些的。”他开口说道,虽然比起平常宅子里是热闹了许多,但是和一般正常人的婚礼比起来冷清了许多。没有祝福的亲朋好友,只有这一对新人彼此沉默的整个下午。
“毕竟这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司文看着达,在他的脸上捕捉不到任何兴奋和喜悦,这他是知道的。
“有劳费心了。”菊俯下身,行了个大礼,在这里她已经待了近20年,20年来有过希望,有过毁灭,如今她也显得相当平静。
司文只是注视着达,达却微微偏开脸。
啊,一记轻微的女声。菊瞪大了眼睛,看清掀起自己盖头的竟是司文,不觉皱了眉头,身体往后挪了些,司文像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失礼,红色的绢帕像是折了翅的蝴蝶,扑飞到达的脸上,达没有躲,相反,像是在等待般刹那间闭上了眼睛。
那一闭眼一遮脸的瞬间,像极了一幅极美的画。司文不由轻轻叹道,男人美到这个地步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罪孽了。
达握住绢帕的一角,轻轻一扯,便整个滑落在地上,像是凝固的一滩血迹,这让司文一阵恶心。
身为男人恐怕是一辈子与这类东西无缘的吧。达没有恼怒,像是有些不舍得望着绢帕,如果自己是女人,是否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
菊连忙收起绢帕,慌乱中她的眼神对视上达的视线,达温柔的一笑,却让菊顿时心寒,原来这一切只是同情,其实就算只是同情对于自己也是一种奢望呢。
“这个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贺礼好啦。”司文对着站在门外良久的荏喊道,“进来吧。”
一见到荏,菊立刻转过脸去,荏也刻意避开目光,顺着司文的意思把一块白绸放在地上。
达猜不透,白色的绸缎中似乎包着些什么。
“打开它。”司文的语调中似乎充满了愉悦。
白绸中露出金属的一部分,等到其中的物品全部显现出来的时候,达这才发现这份特殊的贺礼竟然是一张面具,完全用银打造的立体假面,即使是眼睛的部位也没有设置开口,只留下供呼吸的通气孔。
“这是——?”达端起面具,不明白司文将这个送给自己的目的。
司文纤细的手指托住达的下颚,另一只手拿起面具顺势扣在达的脸上,一阵黑暗袭向达,让他一下子措手不及,身体有些不稳,菊连忙伸手拉住他。
司文冷冷的眼神扫过菊的脸,菊便放手了。
“这是我的礼物呀。”司文笑着,让达靠在自己的身上,“阿利留下的赤龙,就当作礼物送给你了,带着这张面具没有人会知道是你,达已经死了,不是吗?!”
死了——!达的心猛地一惊,是的,自己已经死了,现在还存在的是另一个人,以前的达已经消失了。
“……”司文俯上他的耳朵,细声吐露出几个字眼,达一动不动,直到菊替他拿下面具,他才意识到司文已经走了。
“这又何必……我……”菊有些哽咽,眼泪留在眼睛中,随时都可能流下来。
达温柔得抚去她的泪光,滑腻的肌肤触感让达第一次了解到原来男人和女人是如此的不同。
“不要哭,请不要再哭了。”达像是留恋在梦魇中,那双眼睛纵使看着菊,却不明白眼前的人与自己究竟有何关系,只是一遍一遍得重复着不要哭泣的话语。
菊紧紧拥住达,眼泪却完全无法止住,她不是在为自己哭泣,真正让她哭泣的人是那个渐渐消失的达。为何迷失了自己,为何不再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又为何要沉浸在这片欺骗的迷雾,还不愿意醒来吗?一直一直逃避在自己的梦境中要到几时!
司文并未返回自己的房间,天色渐暗,天空中已经依稀可辩出星星的位置,他示意让荏离去,独自沿着中庭的小径向前走着,一直走着直到眼前没有了路,便向右拐去。这里几乎没有人会经过,不远的地方立着一块碑,像是某人的墓地。
“你一定又在笑我,对不对?”司文轻吟道,“一直以来总是嘲笑着我,我…..”
突然间,他像是被无形的拳重重得击倒在地,单薄的身体跪在地上咳嗽着,引得肩头不住得颤抖,“再过不久,我就要来见你了……但是我不信,我不相信,我要证明给你看……感情这种东西……根本就是虚无的,什么真切,什么美丽,都是虚假的,那些都是骗人的,对吧,欺骗自己,欺骗别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只有痛苦,背叛,杀戮,为了活下去,为了生存下去,这有这些才是真实的!”
司文一步一步慢慢得挪动到碑前,一伸手拥住冰冷的石块,寒冷永远锁绕着这个人,“剩下的只有寒冷——对吧?”他的嘴角有露出常见的笑容,像冰一样的笑容,没有任何温度。
明月当头,红烛相对,该是一刻春宵值千金的时刻,达和菊却始终对望着,红色的蜡滴像是眼泪印在心口上,菊只觉得隐隐得痛。
“对不起…...”这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
“不……是我…...”菊连忙抬高嗓音,她不希望听到达的道歉,因为没有必要也没有任何理由。
达没了声音,走到敞开的门前,夜虫低鸣,露意渐浓,是快要冬天了吗?
“你的心中……”菊顿了顿,见达没有任何反应,便鼓起勇气说道,“你的心中一直有着某个人是吗?”
达的背影微微一颤,却立刻平静下来,转过的脸充满着暖意,“也许……”
也许?只是也许吗?那样的表情,能够让他产生那样的表情的人……“要相信——”菊连忙握住达的手,他对于自己的只是同情,但是对于另一个人是有感情的。
达笑了,相信这个词,说起来好容易,听起来也让人觉得好舒服,可是真正得去相信好难,他曾经相信着某个人的身影不会离开,却为此付出了十年的代价,十年的时间把他的相信一点点溶解,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一堵白墙陪伴,自怨自恋,自暴自弃,最后他连自己也不能相信了,却又被再次去强迫相信,已经够了,这一切已经够了。
也许司文才是正确的,站在同一个高度,堂堂正正得比较一番,比起那些荒唐的幻影要真实得多。菊感觉到达的手在自己手掌中慢慢握紧,像是要紧紧握碎某样东西,她有些紧张。达却望着桌上的银色面具,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渴望,那么就开战吧,不想总是被掠夺,被俘虏,恩正——达已经死了,为了纪念那个死去的达,好好得较量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