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相吾

3、03

　　医生看着这忽然出现的人目瞪口呆，他斥责道：“你不去做事，藏在衣柜里做什么——”目光下意识往她铭牌上一停，艾舟当然没有这种东西，胸口处空落落的，于是医生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羞红，语气愤然，“——你！”他狠狠指着温峤，“竟然背着王储藏情妇！”

　　医生不见得有多待见王储和温峤这段关系，但这不妨碍他为王储感到生气——王储贵为帝国门面，这堕落星出身的穷人小子不感恩戴德地伺候着，竟然敢生二心？他眼里还有没有帝国了！

　　艾舟看他说得越来越离谱，瞪大了眼睛：“你胡说八道！我们有权利起诉你诽谤！”

　　医生看她不仅不觉得羞愧，还理直气壮起来，气得手都抖了：“我哪句话说错了，不然你告诉我，你假冒护士干什么？好端端地藏衣柜里做什么？”

　　艾舟没法说是为了避开王储的眼线，这显然会让她越描越黑，只能道：“你胡乱猜测温峤和殿下的关系，仅凭这条我们就能告你。”

　　医生的目光越发讥诮，他都懒得说话了，转身往外走，艾舟冲上去拽住他：“你必须道歉，温峤从来都不是王储的附属品，他是具有独立意志的人，不是你所理解的玩物，你不能这样羞辱他。”

　　医生道：“半夜被一个电话叫到医院来的人是我，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判断当时发生了什么。你最好放手，一个人的名声不是靠你这样吵嚷得来的，我们只看他做了什么。”

　　艾舟尖声道：“温峤什么都没做！他没有攀龙附凤，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如果没有他，王储早就……”

　　温峤厉声：“艾舟，别说了。”

　　艾舟猛然醒悟，当年的事被封锁了消息，知情人不多，也因此才会产生这经年的刻板误会。她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但不能不为温峤委屈：“这对你不公平。”

　　“这病房里怎么那么热闹，你们是要打架吗？”

　　慵懒的声线在剑拔弩张的病房里响起时格外得突兀，三个人俱是一怔，不约而同看向不知何时敞开的门口，慕时正站在那里，抱臂看着房里的一出好戏。

　　温峤立刻下床，连拖鞋都没有好好穿上，就拉着艾舟的胳膊将她掩藏在身后，这明目张胆的护短动作让医生看得又是目瞪口呆。

　　这温峤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温峤却知道，绝对，绝对不能让艾舟撞上王储。

　　王储厌恶艾舟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但他们大多就把它当一桩桃色新闻看，以为王储是为了温峤在争风吃醋，但温峤知道绝不是，王储只是在可怜自己而已。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般的奇妙，同样的一件事却能两个人的命运走向截然不同，一个上升，一个下沉。

　　当年艾舟的家乡发了洪水，彼时王储才刚得位，女王有心带着她四处学习政务，因此那次救灾，王储也去了一线。

　　两个姑娘的命运第一次在滔天洪水旁有了交汇，彼时王储意气风发，十分上进，是帝国的未来，而艾舟则是挣扎在洪水中，命不久矣的可怜灾民。

　　湍急的洪水不停地将她冲往东边，她抓不住什么东西，只短暂地与王储的视线交汇，然后错开，一个去死，另一个走向未来。但偏偏，命运在此开了个玩笑，王储捡起小臂粗的木棍捅到了艾舟面前，她喊道：“抓住它！”

　　机会转瞬即逝，但求生的本能让艾舟拼尽全力地朝木棍扑了过去，几乎把整个人都重量都压在上面，那陡然压上的重力将王储一带，竟把她往洪水中带了过去。

　　幸好始终有人关注王储，立刻有军人冲了过来，但奇迹只肯眷顾一个人，王储被掀进了洪水中，黄色巨龙立刻吞掉她的身躯，那些军人只来得及抓住木棍，以及趴在木棍上惊魂未定的少女。

　　艾舟的好运随即而来，她是王储豁出性命救下的人，帝国出于对王室形象宣传的考虑，自然愿意把她推到幕前，于是她声名大噪。又加上本人确实善良，很符合民众对于贫苦又醇厚的灾民形象的想象，于是大家热情地把对灾民的关怀都投注在了她身上。

　　这其中有许多人提出收养这个在洪水中失去家人的可怜少女，而最后她能进入姜家，还得益于女王，那位才刚失去女儿的母亲将愧疚与母爱转移到艾舟身上，在镜头前说，一定要为她找一个好的家庭。

　　于是，那些意愿收养她的家庭的档次立刻往上又拔了一个高度，最终经过角逐，姜家胜出。

　　至于王储，她的人生却滑入了另一个黑暗的世界，以致于逃离牢笼近三年，她还没有走出当初的梦魇。她开始变得颓废，偏执，阴晴不定，学会酗酒鬼混，每天醉生梦死，似乎麻痹掉了神经就能忘却所有的痛苦。

　　但那还不够，王储如梦游般与艾舟时隔多年再相见时，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初那个快被洪水冲走的贫女。她是多么得阳光，打扮得体，身子骨养得康健，脖子上挂着几万一台的摄像，笑语盈盈地站在帝国的土地上，和温峤在说话。

　　一个贫女，怎么敢？

　　王储几乎立刻想到了自己那些被梦餍住的夜晚，即使站在太阳下，她依然是被缠在深夜的孤魂野鬼，她在消瘦她在萎靡，她的人生被坠毁在深渊，而这个偷了她的人生的艾舟，却耀眼得如东升的旭日般！

　　王储目眦欲裂，她着实感到了命运的不公，可一直以来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讨回公道，恰巧此时艾舟出现了，这位倒霉的姑娘在王储的眼里立刻化身为那不公的命运，于是她高高地扬起马鞭向艾舟冲了过去。

　　而艾舟也被骚动吸引，她看到了王储，但没有往坏处想，只是很高兴，她早就想好好当面谢谢救命恩人，可慕旬总是拒绝带她去探望王储，他说，姐姐变得不一样了。

　　艾舟始终没明白王储究竟变得怎样得不一样了，直到那根马鞭狠狠地抽在她的身上，瞬间让她皮开肉绽，同时也打碎了所有的恩情与好感。

　　从此之后，艾舟身边的人都记得，绝不能让她和王储遇上。

　　*

　　慕时掀了掀眼皮，将温峤的举动望在眼里，倒是没放在心上，笑话，女主被恶毒女配刁难了，男主还不知道护着，这男主是摆设吗？

　　因而她只是冲艾舟一笑：“你胆子倒是大，为了温峤敢闯我的地盘，真羡慕慕旬有这样一位重情重义的女友啊。”

　　她笑，有些恶劣，但不招人厌，更像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温峤望了她眼，就偏开了眼，只因为他看到慕时脖颈上的吻痕。

　　即使她已经放下了长卷发，用细软的发丝遮挡着，但那绯色的印痕在欲盖弥彰中反而更扎眼了，挑衅般向温峤提醒着他的冲动，他的下贱，他的情难自矜。

　　慕时始终没看他，只对艾舟道：“麻烦给我们十分钟，我有些话要和温峤谈，谈完后你可以带他走了。”

　　艾舟被这消息冲昏了头脑，竟然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愿意放过温峤？”

　　慕时漫不经心道：“是，这强扭的瓜终究不甜，我有那么大的瓜田，又何必专跟这个不听话的过不去。”

　　*

　　温峤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慕时。

　　如果说之前他的局促来自于昨晚的失态，唯恐再见面慕时借此嘲讽他，作弄他，那现在，更多的是来自于浅浅的莫名愤怒。

　　他不明白慕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从前对他用尽百般心思强取豪夺，甚至来下药的下作手段都用了，似乎当真非他不可，可才过了十个小时，她就轻轻地弃他如草芥了。

　　这倒不是说温峤为失去王储的追求而感到遗憾，他只是不明白慕时怎么能对感情这般的随便。身陷泥沼的是她，脱身潇洒离去的也是她，全然不去想被拖下水的他遭过多少伤害，也从没想过为此忏悔负责。

　　温峤始终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在王储眼里，他的命运像是盘游戏，何时开始何时结束都掌握在他人的手里，那样得不重要，不值一提。

　　慕时坐在小沙发上，那是单人病房的待客区，与病床有五六步的距离，若要聊天是远了，但她仿佛打定主意要把疏离贯穿到底，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看他：“你看上去好像有点不高兴。”

　　温峤面无表情：“能等来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的一天，我高兴得很。”

　　慕时没期待他能给出好脸色，所以看他这样也不着恼，只问道：“你身体没问题吧？”

　　温峤觉得她多此一问：“医生把电子病历发给你了。”

　　慕时“嗯”了声，理所当然：“但那关乎你的隐私，我没看。”

　　温峤头回正眼看她。

　　慕时道：“我问你也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只是事情毕竟是因我引起，如果真的出了问题，我有责任出钱给你找更好的医生。”

　　温峤盯了她两秒：“你在愧疚？”似乎觉得匪夷所思，“你想要弥补我？”

　　慕时道：“正如你所想。”

　　温峤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慕时趁机道：“你想要什么，可以提，尽管提，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我都可以满足你。”

　　温峤意识到，这不是他或者慕时疯了，又或者是慕时的又一个把戏，她是当真不喜欢他了。可能是被他昨天和药效抗争两小时而震撼到，也有可能单纯嫌弃他差劲的吻技，觉得他没意思极了——反正慕时要把他丢掉了。

　　温峤默不作声，听慕时道：“我知道你想要彻底离开我，所以你尽管在与帝国建交的国家里挑，挑完后我会让人帮你办好绿卡执照。”

　　温峤却道：“你现在已经不做噩梦了？”